阿努比斯的詛咒?
那不過是天花而已。
來自遙遠的未來的少年如此想著,但是並未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這里是古埃及。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
只是,在看見自己的黑發侍衛痛苦的神情時,他終究還是再一次心軟。
「黃金櫃沒有可以幫助你的力量。」
在現在這個時代,天花就是絕癥,他同樣無能為力。
「但是……」
他能幫忙的,只有一件事。
他想了想。
「克雅,她身上有什麼可以辨認的東西麼?」
「……我曾經送過她刻有我名字的銅制的手環,我想她應該一直戴在手上。」
「我知道了。」
「……王弟……殿下?」
無視兩位侍衛的詫異,他轉身大步向死亡之地走去。
毫不遲疑。
「王弟殿下!……那種地方……那種地方絕對不能去啊!」
塞西驀然睜大了眼,他的臉近乎扭曲。
「您會死的啊!」
「王弟殿下?……請……請您不要進去!」
克雅大驚之下跟上,伸手向對方的背影探去。
即將觸及對方的開。
「留在這里,不準動。」少年說,「這是埃及王弟的命令。」
「塞西,你也一樣。」
克雅怔在原地,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並不高大的身影隱入黑暗。
他捂著自己被打開的手,垂下眼瞼。
黑暗將他的臉隱藏在陰影之中。
他沉默著,一言不發。
塞西在極盡大聲呼喊無果之後只能焦躁地拍打著自己腦袋。
他後悔死了。
早知道是來這里的話,就算是冒犯王弟……就算是打昏他也要強行帶他回去!
他明明知道的……
不,是所有埃及人都清楚知道的。
那個死亡之地,只要進去了,就再也沒辦法活著離開!
才不會死。
撫模著自己□的左臂上接近肩的地方一個小小的圓形疤痕,少年想。
恐怕這個世界里,唯一不會感染那所謂詛咒的,就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他一腳踏入了地獄之門。
嘆息之谷。
它坐落在這個巨大山體的最深處,陽光也無法觸及的地方。
自然形成的,如刀削的狹窄通道通向谷底深處。
矗立谷前的兩座狹小山峰,如樹立起的死亡之門。
一道門。
一邊是人間,一邊就是地獄。
被死神阿努比斯施以詛咒般的疾病的人們將被送入嘆息之谷的深處等待死亡的降臨。
每日,僅有一兩位在死神阿努比斯的慈悲之下得以逃月兌死亡,卻變得面目全非丑陋非常的人送入清水和食物,義務性的延長那些病人的生命。
病人們在黑暗中痛苦地申吟,在搖搖欲墜的破爛小屋中苟延殘喘。
真正的地獄。
而她,正身處地獄之中。
視線所及之處是一篇昏暗,干渴的嗓子幾近冒火,忽而發燙忽而發寒的身體已經孱弱得不住地顫抖。
全身的膿包破了很多,她幾乎能聞到那股腥臭的氣息環繞著自己。
虛軟無力的四肢,讓她清潔自己身體的想法成為奢侈。
她見過和自己有相同病癥的人,她知道那個人死得是多麼丑陋而惡心。
自己……大概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忽然間,整個身子仿佛是陷入烈火中灼燒一般。
她痛苦地摳著自己的喉嚨,手指按住的皮膚鼓起的數個膿包在她一按之下破掉,流出粘稠的液體。
……如果能早點死了就好了……
她痛苦地想著。
突然,有一只溫暖的手伸過來扶住她的頭。
她干裂的唇接觸到了清亮的水。
饑渴讓她大口大口吞噬著這股甘泉,形象越發顯得可怖。
她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麼丑陋而可怖,來到她身邊的那個人卻毫無顧忌地幫她清理著她骯髒的頰和亂糟糟的長發。
只有和自己患著同樣的疾病的人才敢接觸她。
她這麼想著,虛弱抬起的手輕輕抓住那只溫暖的手。
溫熱而細膩的感觸,那是得過這個仿佛如詛咒般的疾病的人所不可能擁有的柔軟光滑的肌膚。
她掙扎著睜眼,近乎失明的雙眼在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看見一點金色的色調。
是神麼……
她想。
是來帶走自己靈魂的神吧……
她這麼想著。
太好了。
如果是有著如此溫暖的雙手的神來帶走自己的話,即使是死亡,她也不會覺得太害怕了。
但是……
還有一件事情……
必須說出來的一件事情……
溫柔的神靈啊,感謝您在死亡降臨之前給予我的最後的溫暖,拜托了,請聆听我最終的祈求……
……請讓那個人……
當‘索卜烏德’從的天空撒下第一道光輝的時候,一個瘦小的身影從‘死亡之門’的峽谷的黑暗中走了出來。
茫然呆坐在地上的克雅猛然抬頭,他的眼死死的盯著那個從黑暗中浮現的身影,一眨不眨。
另一側一直閉著眼皺著眉的塞西也察覺到什麼一般猛然睜眼,他的步子急切地向那個方向走了幾步,然後又遲疑地停了下來。
他看著那個從讓人戰栗的嘆息之谷的黑暗中走出的身影,眼底浮現出一絲懼意。
不能靠近。
絕對不能靠近。
那是根源于對阿努比斯詛咒的,根植于靈魂深處的恐懼。
只要身為埃及人,那麼就無法從心底抑制住對它的戰栗,即使是身為勇士的塞西也不能例外。
從嘆息之谷中走出的少年停下腳步,他站在谷口,半個身子隱在黑暗之中向兩人看過來。
紫羅蘭色調的瞳孔在黎明前第一道星光的照耀下越發顯得明亮。
因為太過明亮,以至于讓人看不清那半邊光亮之下的臉上的表情。
他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克雅。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塞西遲疑著沒有動作。
克雅怔了良久,他的眼從恍惚到清明,從掙扎到堅定,最終,聚焦在年少王弟的身上。
然後,他邁開步伐,毫不畏懼地向少年的方向走去。
他輕輕跪伏在年少王弟的腳下。
他抬起頭。
‘索卜烏德’的星光從天空落在少年的側頰上,也照亮了克雅的瞳孔深處。
「王弟殿下……」
他輕聲低語,低沈的嗓音帶著輕微的顫音。
少年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然後突然伸手丟給他什麼東西。
克雅下意識抬手接住了少年丟給他的東西。
那是一個髒兮兮的銅制的手環,外部,刀子的刻痕歪歪扭扭地雕刻著埃及字符。
克雅看著它,看著那幾個埃及字符,他的名字。
他跪著,如木雕般一動不動。
只有他在緩慢搏動的呼吸才顯示出他是一個活著的人。
終於,他閉上眼。
「我……果然是個沒用的家夥。」
他說,蜷緊手中的銅制手環,扣得指關節也已泛白。
「明明就在眼前,明明那麼近,我卻因為恐懼在站在這里動彈不得。」
「她信任我,依賴我……」
「可是她卻不知道,她一直引以自豪的哥哥,只不過是個連見她最後一面的勇氣都沒有的混賬!」
「……‘真好,哥哥沒有來找我。’」
一直默默凝視克雅的少年突然開了口,說出的卻是奇怪的話。
不,那並不奇怪。
因為他說的並不是他自己要說的話。
「…‘我一直好怕他來這里見我,如果將我身上的疾病傳染給哥哥的話……’」
「‘您是……埃及的神靈麼……?’…‘呵~好可惜,如果我還能看得見,就能看見神的樣子了’……‘您是來帶我離開的麼?’…」
「‘如果您真的是慈悲的神靈…我請求您,讓哥哥忘記我的存在……’」
「‘希望我的離去不會給他帶來傷害……’」
「這是我找到的那個女孩子最後跟我說的話。」
將遺言一五一十復敘出來的少年說,「如果是遵從她的遺願的話,我本不該將這些話告訴你,因為她不希望讓你悲傷。」
「但是,我覺得必須將這些話告訴你。」
「你是她唯一的親人,你有義務去接受並承擔這些讓你痛苦的話。」
「至少我是如此認為。」
克雅一言不發。
他的眼楮看著前方,卻沒有絲毫聚焦。
扣緊銅環的手指已經勒出血痕,他卻毫無所覺。
「王弟殿下,我對您那種莫名其妙關心的感情,您很奇怪吧?」
「我效忠的對象,我要全力去保護的,應該是法老王。」
「無權無勢的王弟……是啊,就算為了得到黃金櫃,得罪神官什麼的……其實有很多事情我根本沒有必要去做。」
「或許現在說這種話毫無意義,可是我是真的想要保護您。我……不希望您受到傷害。」
「因為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