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啊……就算是大不敬我也是這麼覺得,您和她……我的妹妹很像。」
「為了要接近您所以一直遠遠地看著您,所以才會這麼覺得。」
「雖然不是全部,但是總有一些地方很像,越是看著便越是那麼覺得。」
「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依然能毫無芥蒂的對別人笑。」
「總是在擔心著別人的事情,總是在為別人著想……即使自己受到傷害也不在乎。」
王弟殿下做得對,他必須知道她生命終結前最後的語言。
這是他的權利,也是他的責任。
就算會覺得痛苦,有些事情,他還是希望自己可以知道。
他必須記得,記得一輩子。
自己的錯,自己的懦弱,自己的自私,他必須牢牢記得。
就算這些記憶會讓自己痛苦一生。
「從小我就覺得她很笨,很沒用,雖然她總是叫著我哥哥在我身邊跑前跑後,我卻很少去照顧她、陪伴她。」
「我把她的善良當成愚蠢,把她的體貼當成懦弱,我看不起她。」
「明明……」
「明明是她在代替我去照顧我的朋友時染上的病,卻還是笑著安慰我說不要緊。」
「明明是被我害死的,她卻對我沒有絲毫的怨恨。」
「哪怕死前也還在擔心著我!」
「明明就是蠢得不能再蠢的性格──」
最後半截句子在尖銳到極致時嘎然而止。
克雅發出粗重的呼吸聲,痛苦地抱緊自己的頭。
他臉上的神情,越發顯得慘淡。
「我怕。」
再一次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的語速得很慢。
一字一句,仿佛是從喉嚨中瀝出血來的生硬。
「我很害怕。」
「我怕我也被傳染上。」
「我害怕變得跟我的妹妹一樣!」
「我怕得不敢踏入山谷一步!」
「就連和她毫無關系的您……王弟殿下都敢去接近她。」
「我卻甚至不敢去看她最後一眼。」
話到這里,他沈默了許久。
「為了她,我竭盡全力的接近王宮,接近您。」
「她死了……我已不知道接下來我能夠做什麼……」
他突然笑起來。
聲調干澀,一聲接一聲。
「或許現在說這種話很虛偽。」
「我不想離開您。」
「可是,這樣的我還有留在您身邊的資格麼?」
「您會容忍我這樣的人存在麼?」
「或許有一天,我會在死亡的威脅下再一次背叛您……就像今天拋棄我的妹妹一樣。」
「像我這種怕死的懦夫根本就──」
突如其來的怒吼,聲嘶力竭。
克雅絮絮叨叨的話語就此終止,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仿佛剛才的語言用盡了他全部的力量。
黑色的山谷很靜,只有他最後一句怒吼的尾音在回蕩。
這是連風都吹不進來的,被死亡和黑暗籠罩的嘆息的谷底。
「怕死……」
一直沈默著的年少王弟終於開了口。
「我知道你怕死。」
「可是,那又如何?」他問,「為什麼你會為自己怕死而覺得羞愧?」
「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怕死難道不是理所當然?」
「我之所以敢走進去,不是因為我勇敢,而是,我知道自己不會染上這種疾病。」少年想了一想,又補充了一句,「嗯……應該說是在黃金櫃的保護下,我不會染上這種疾病。」
「如果沒有這點倚靠的話,我絕對不會來到這里。」
「因為我同樣害怕死亡,可是,我不會覺得自己很懦弱。」
「如果一個人連死亡都無所謂,那麼他活著和死去又有什麼區別。」
「敢於坦從自己害怕死亡……這個難道不是需要更大的勇氣?」
「而且……」
年少的王弟伸出手,指尖輕輕拍了拍克雅的頭。
他微微彎著身子,凝視克雅的眼底浮現出擔心的神色。
「我剛從山谷里出來,明明接近我的話會很危險。」
「塞西根本不敢靠近我。」
面容稚女敕的年少王弟對克雅微笑,天邊‘索卜烏德’的星光仿佛都落入他溫柔的淺紫色瞳孔里。
「可是就在剛才,克雅還是願意走到我身邊來,不是麼?」
「克雅,我需要你保護我。」
克雅沒有回答。
被悲傷佔滿的喉嚨和聲道已經哽咽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握住那只安慰般輕輕撫摩著他的頭的手。
他跪伏在年少王弟的腳下,將自己的頰貼在他溫暖的手背上。
閃光的細碎淚水滲出了指縫。
他已滿臉淚痕。
無法原諒自己也沒有關系。
羞愧於曾經的所作所為也可以。
──我需要你──
那一句話,已是他全部的救贖。
‘索卜烏德’出現在熹微的晨光里,閃耀在埃及的天空。
地平線上一縷日光照亮了無邊無際的金黃色沙地。
一聲駿馬高亢的嘶鳴。
純黑的俊馬踏蹄出現在高高的沙丘頂端,它在‘索卜烏德’的星光下躁動著發出一聲聲的嘶鳴。
它的主人隨手拍了一拍它長頸上墨色的鬃毛,讓它安靜下來。
他撤下遮顏的面罩,隨手丟棄在沙地之中。
一張年輕俊美而頗具威嚴的容貌被清晨的陽光照亮。
如火紅寶石般的緋紅瞳孔俯視著那無邊無際的金黃色的大地,銳利的眼光甚於太陽的刺目。
他抬起手,向緊緊跟隨在他身後的寥寥數人發出無言的命令。
晨光下,他臂上精致的黃金飾物在空中閃閃發光。
然後,縱馬騰空。
矯健黑色駿馬一聲高嘶從高坡上一躍而下。
白色披風飛揚而起,如滑空展翼飛翔。
縱馬在空中飛躍的埃及少年王的額上,荷魯斯之眼在清晨第一縷金色光芒下折射出炫目的光輝。
遠方,初升朝陽也無法照耀到的黑暗之谷的輪廓隱約浮現在視力的極限之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