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笑,美人蕉 韶華

作者 ︰ 香朵兒

傳說很久以前,有一個叫摩波提的女人,她很想念因為打仗而戰死得兒子,把雙眼都給哭瞎了,她每天都跪在山崖念經,希望兒子能回來,上天終于被她得誠意打動了,有一天,從她得瞳孔中突然掉嚇兩顆石頭,突然間,她又重見光明,還目睹她兒子回來了,從此,改變了她母子兩的命運。

西方人稱之為<生命交叉點>,說人可能同時間生存在不同的空間里,這世上某些人,會說自己擁有第六感,能預知未來,其實他們不知道只是自己穿梭了時空,把自己曾經見過的事物說出來,變成將要發生的事物。

中國的佛學家是這樣解釋的,說佛經里有一種開在天界的紅花,叫「摩訶曼陀羅華曼珠沙華」,兩朵花兒共表一枝,卻永遠是一朵生長,一朵枯萎,花開時兩不相見,生生相錯,盡管生死不能與共,卻始終共用同一個靈魂。

如果我能得回頭石,我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不去青城——夕顏在回憶錄上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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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江城

江城的黃昏是灰蒙蒙的,不知是霧還是塵土,風起,吹打著梧桐樹葉發出‘沙沙嘩嘩’的聲響,讓人想起了李後主筆下鎖于深院的寂寞梧桐,夕顏的心比這梧桐還蕭條,她站在中藥房的灰漆木門前,門上的青石牆上掛著大大的「濟世堂」,一種古色古色的幽情隨著牌坊漫溢開來,這是一家中藥房,在江城來說,是一家門面不大生意一般但絕對老字號的中藥房。

夕家是中醫世家,祖輩里沒出過什麼給皇上、太後看過病出過方子的大人物,也就是坊間的大夫,一輩傳一輩的,不過是混口飯吃,百年動亂,那些牌頭大名號響的大藥房不是被官僚兵痞當成肥羊宰,消沉了,就是當家的有魄力,將家業一卷奔海外度禍了,有的則是幾起幾伏地慢慢沒落,倒是他們這些弄堂里的小藥房存活了下來。

夕顏的外公有兩子一女,兩個兒子報效祖國時犧牲了,只落得夕顏的媽媽這個老來得女,許給了同城的世交王家,口頭協議,第一個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得姓夕,王家同意,不管姓夕還是姓王,不都是他們王家的根?

用一個孩子換夕家祖業,怎麼算都是他們賺,更何況還是個女娃兒,遲早這夕家產業還不是王家的?他們算盤打的倒是精,只可惜夕怡瑾生下夕顏後,再無所出。

在哪個年代都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是放在過去,還能討個小妾,娶個二房啥的,可新社會講究的是一夫一妻制,本來王家還打著夕怡瑾無所出夕家理虧的主意,想讓王翰景在外面養個情兒生個兒子養在她名下,可夕怡瑾是夕姥爺手把手教大的老嬌姑娘,這種屈辱怎肯受?這種悶虧怎肯吃?想讓別的女人給你家生兒子傳宗,可以,離婚吧!

兩家拖了幾年,終是在夕顏六歲時離了,彼時夕顏已經有了一個兩歲的同父異母兄弟,夕姥爺也在兩人離婚後,拖著破敗的身子努力撐了兩年安排好所有身後事後去見夕家列祖列宗了。

「顏顏回來了,你媽正在內堂招待客人呢?」

「我曉得,他是我們班主任,過來家訪的,」

「班主任哦,大大差點忘了,顏顏今年就要中考了,你學習好,你們老師肯定是來跟你媽媽討論你考哪所高中的,對伐,」

忠伯是藥房的坐堂老中醫,青城人,八歲時跟著兄長一路要飯到江城,餓暈在街口,兄長沒錢買藥,就趁著夜深將人丟在藥房門口,躲在暗處看到夕顏的外公將人抬到藥房後便流著淚地走人了。

夕顏的外公用米湯、藥汁將人救起,見他生的機靈,又識得幾個字,便收在身邊做了個碾藥、曬藥的藥童子。

如今忠伯已經五十有八,從藥童做到學徒,從學徒做到師傅,從師父做到掌櫃子,一掌就是三十年,藥房最艱難的時候,都沒有動過離開的念頭,對得起老爺子當年給他起的那個‘忠’字。

夕顏呡呡嘴,沒接話,這事說起來有點丟人,她不想說,通過藥房進入庭院,繞過內堂,打開後門,蹲身在門廳前的青石台階上坐下。

「濟世堂」是一座民國式樣的江南宅院,本來這一條弄子都是夕家的,後來破四舊的時候只剩下這一角樓了,這還是看在夕家是烈士家屬且只剩下一個女兒的情況下,政府格外厚待的,周圍的庭院如今也成了民宅,鄰居家里必有人在朝中當官。

角樓是兩進式的,前面做藥鋪,後面住人,院子內被母女兩打理的花木蔥郁,湖石疊翠,主樓是上下兩層的木質結構樓,上面是三間繡樓,母女兩一人一間,一間是書房,下面是待客的大堂,忠叔和鋪子里的坐堂大夫龐東林住在藥鋪闢開的小耳房里。

角樓前後都有門,前門出去是青石小街,後門是一塊開墾出來的菜園子,園子邊上是一條河,河水清澈,走過小橋,對過是青磚灰瓦的房子,比河這邊的房子略顯破舊、低矮,那里才是真正的民宅。

隔著一條河,階級就分化了,沿著河邊的路向左前方一直走,走到大路口,左轉可見一個朱漆紅門樓子,這本是夕家的正門樓,亭台樓閣、假山亭廊,可惜在「十年浩劫」那會毀了大半,政府修葺後現改為昆曲劇院。

嚴格說來夕顏才是「濟世堂」和夕家祖產的繼承人,當別的孩子還在玩耍、嬉戲的時候,她便在爺爺的牽引下認識各種草藥,了解其藥效和功用,爺爺去世後,由忠叔教,更多的時候是在這方小天地里背誦藥方和中醫書籍,听著咿咿呀呀的胡琴,配上吳儂軟語的唱腔,背誦著那古樸的中醫藥學,確讓人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

夕顏從書包里掏出初三英文課本背起單詞來,背著背著,便走了神,劇場里唱的是《牡丹亭.驚夢》一折。

人人謳歌愛情偉大,在愛面前只有坦白才能長久,偏偏有些事一旦攤開來說,便難有回頭余地,坦白的同時,便得有面對分開的心理準備,夕顏的心隨著劇情起起落落,眼淚終究不爭氣地留了下來。

「顏顏,」一個碎花墊子遞了過來,她抬手接過,「謝謝,東林哥,」墊在下面。

龐東林略彎下腰,揉了揉她的發頂,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可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這次月考我退步了十名,班主任都來家訪了,」

「就這點小事就讓你哭成這樣?」從懷里掏出一方手絹遞給她,蹲在她面前輕輕幫她擦拭。

夕顏抽抽鼻子,「我覺著挺丟人的,」是挺丟人的,給喜歡的男生寫情書,被拒絕不說,還讓人將情書貼在了黑板上。

「要不要東林哥幫你補補課?」

搖搖頭,又點點頭,龐東林笑了,「忠伯煮了雞湯,給你端碗來?」

他是去年才來藥房實習的中醫院學生,是夕顏親自面試並點頭留下來的,當時忠伯嫌他年輕沒經驗,想找個有經驗的當坐堂大夫,可夕顏卻鐵了心的要留下他,只因他笑起來的樣子很溫暖,溫潤如水般。

同時他也是個長的很好看的男人,不笑時,給人的感覺是清冷淡雅的,一笑,就好似柔柔的暖風融化了冰雪,剎那間,滿堂春.色。

那笑容很淡,不張揚,也不絢麗,卻有種讓人無法抗拒的魔力,任何時候。

「嗯,」

「真乖,」

刮了刮她的鼻尖尖,龐東林笑著起身離去才走,夕顏模模自己的鼻子,明明他才來藥房只有一年的時間,可兩人之間卻熟識的像認識幾年甚至十幾年般,她是個早熟的孩子,她知道自己是個早熟的孩子,她不會撒嬌,不會大笑,不會瘋鬧,不會給老師們找不懂快,從小到大都沒被罰過站挨過打,甚至哭都很少哭。

許是過早學習中醫的緣故,她跟同齡人之間總顯得格格不入,或者說是另類不合群,她也知道學校里的男生都叫她冰美人,女生都講她孤高自賞,她只是不知道怎麼跟她們打鬧成一團,她只是覺得那些打鬧謾罵很幼稚很無聊很浪費時間而已。

鄰居們說她乖巧懂事,老師們說她是好學生,可是卻沒人將她當個孩子看,就連她媽,做任何事都給她有商有量的,處的不像母女像姐妹。

只有他,會寵著她,對她做一些大人對孩子的動作,揉頭頂、勾鼻尖、擦臉、夸獎……

她一面享受這種被他寵著的感覺,一面又覺得被他當成孩子寵著的感覺,很怪!

「你喜歡他?」

夕顏看著向她走來的母親,一臉迷惘?

「你們班主任走了,那個男生,你真的喜歡他麼?」

夕顏愣愣,雖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承認了,「喜歡吧,」

「他當面拒絕你了?」

「沒,就是把我送的賀卡貼到了黑板上,全班同學都看到了,」當然好學生寫情書,肯定不會那麼露骨的,她只是在上面寫了一首詩而已。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響點亮了四面風;輕靈

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雲煙,

黃昏吹著風的軟,星子在

無意中閃,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著,你是

天真,莊嚴,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新鮮

初放芽的綠,你是;柔女敕喜悅

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中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

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

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夕怡瑾的聲音輕柔低緩,念起這首林微因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很是有感覺,「寶貝,這首詩選的不錯,你是我的女兒,你的品味一直都是好的,是那男孩不懂欣賞,」

「……」

「相信媽媽,他會後悔的,」

「……」每次看見母親走來,夕顏都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一把年齡的人了,一櫃子衣服有半櫃子旗袍,長袖的、短袖的、無袖的、絲綢的、棉段的,這麼冷的天,居然是一襲黑色水絨旗袍外塔一件白色皮草。

「這皮草什麼時候買的?」

「你林叔叔送的,怎麼樣?」優雅地轉了個身子。

「非常貴氣,讓我有種回到民國時期看到官太太的感覺,」

「是麼?我也覺得很像,你現在還小,駕馭不了這種皮草,所以,媽媽給你買的是件羊毛修身大衣,」食指豎起,「在樓上,要不要去試試?」

「我還要喝雞湯呢?」

「那喝完雞湯再上去,」靠著門欄站著,「我今天看到你爸爸了,在商場里,他帶著妻兒買過年的衣裝,對了,他給你買了一件羽絨服,白色的,我挑的,他付的錢,」

夕顏想,好在她媽不抽煙,若彼時點根拿在手上,一不小心就風塵了。

「哦,」她自小在夕家長大,對王家不是說沒有感情,但不深就是,更何況王翰景已經有了兒子,老王一家只稀罕那位,她覺得膈應,鮮少去那邊,再說她姓夕。

「你關叔叔跟我求婚了,我答應了,年後我們就結婚,然後一起去青城,本來還想著怎麼告訴你這事,現在看來,你比我更適合換個環境生活,」

單身女子門前是非多,更何況夕怡瑾是個非常漂亮的女人,江城是省會城市,來這兒投資、尋根、求發展的人越來越多,追她的人各個層次的都有,醫生、學者、老師、當官的、做生意的、海外華僑……民風放開了,方式方法也不拘了。

本來生意蕭條的中藥鋪子因為他們倒是火了起來,客人絡繹不絕的,沒病也要買包板藍根,母女兩靠著這中藥鋪子過活,自然不會將客人朝外攆的,只是客人多了,眼紅的人自然也就多了,說三道四,波髒水、鬧事的人也就多了。

改革開放,一些早期下海的商人都發了,關景天就是那鯉魚群里跳出來的龍,跟夕怡瑾認識,是因為他是個房地產商,想開發這片土地,夕怡瑾不願意出讓,一來二去地,兩人就熟識了。

關景天從覬覦這片土地慢慢地覬覦夕怡瑾這個女人,之後土地項目也不談了,只纏美人。

關景天這人吧,夕顏沒有去了解過,主要是追她媽的人太多,對她好的人也太多,而她,白天要上課,回來還要背中醫書籍,沒時間一一去了解那些‘叔叔’們的為人。

不過,她媽選定的人自然是不差的,大家都以為她媽不嫁是因為她,其實,她不反對她媽再嫁,單親的孩子都有些早熟,更何況她還是個過早被催熟的,沒有所謂的缺少安全感,既然爸爸都結婚了,媽媽自然也要有新的家庭,只是她媽自個不想嫁而已,她多少也從風言風語中听到一些,不能懷孕,這點確實讓好大一部分人退縮了,她翻閱了好些這方面的書籍,也給她媽把過脈了,不像是不能懷孕的。

不過,這個關叔叔好像不介意。

不管怎樣,媽媽能結婚,她很高興,只是,「去了青城,那房子和藥房怎麼辦?」

夕怡瑾朝院子看看,嘆息,「政府要開發這塊土地,便是你關叔叔撤資,也會有其他人跟進的,」這個年月,大家都沒有所謂的文物遺產保護意識。

「那忠大大呢?他家在青城,他要跟我們一起回去麼,我們都走了,那東林哥呢?他總不可能跟我們去青城吧,」

「忠叔的家人都在這兒,去青城也沒意思,這兒動遷暫時還沒規劃好,在此之前,讓忠叔暫時管著就是,我們又不是不回來,你也歇歇,馬上就要上高中了,學業會更重的,中醫麼,大不了以後上中醫大學就是,總歸不會落下的,至于東林,他是中醫院畢業的高材生,窩在我們這個小藥房太屈才了,我已經跟他寫了舉薦信,待我們走後,他會去中醫院工作,」

夕顏心里挺難過的,可是她娘說得對,東林哥留在這兒的確是屈才了,心情郁郁,「那你們弄好了,告我一聲,」

「寶貝,若是你願意,明天可以不用去上學?我已經跟你班主任說過轉學的事了,或者,你還有些同學需要告別?」

耳邊咿咿呀呀的胡琴聲傳來,夕顏問,「青城有昆劇麼?」

「我們可以買磁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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