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芒,郵局。
櫃台後的中年男人無言的看著櫃台前的少年,如鷹隼般銳利的藍灰色眼珠里滿滿的都是懷疑的目光。
少年的個頭只是稍稍高過了使用的年頭比他和職員加起來都要多的木質櫃台,露在櫃台以上的,是一頭讓人想起收割前的小麥的淺黃色頭發,以及長期日曬所形成的健康的淺褐色肌膚。因為稍微有些營養不良的緣故,翠綠色的眼楮所佔臉部的比例要比平常的孩子多多了,就和教會收養的孤兒差不多。
他穿著一件夾克式的上衣和藍色的褲子。因為本身又瘦又小的關系,衣服就像是掛在人形的衣架上一樣,飄飄蕩蕩的。
不管怎麼看,職員都沒法把他和「需要使用長途電話的顧客」聯系起來。
「噓,噓。這可不是你這樣的毛孩來玩的地方!」
職員瞪起了眼楮,甩動左手,嘴里發出聲音驅趕少年。
不知輕重想要惡作劇的小孩,自從他擔任了這家郵局的職員之後見得多了。畢竟,那拿起听筒來能和遠處通話的黑色塑膠盒子,對好奇心旺盛年紀的男孩子來說,是和魔法差不多能勾起人一探究竟**的東西呢。
「長途電話。」
在職員居高臨下的凶惡目光之下,少年並不退縮。
「你……」
職員氣笑了。
「好吧。不過軍隊有規定,打電話的人必須有身份證件……」
不耐煩的話語聲戛然而止,中年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少年將一個紅色的硬殼本放在木質的櫃台上。
硬殼本的封面上沖印著赫爾維西亞陸軍鷹和盾牌各半的白色圖案,職員的臉色終于凝重了起來。
軍人?
不會是假冒的吧?
打開來,核對了手繪的頭像,以及三段字符與數字混合的證號後,這最後一絲疑惑也飄然而去。
「從這邊進去,右面第三個。記得,最多十分鐘啊。」
將開啟電話的小鑰匙交給少年,中年男人費力的從櫃台里抱起一個巨大的硬皮本。翻開本子,他用蘸水筆費力的在電話的使用記錄本上寫下了少年的名字和軍階。
魯納斯-巴菲特洛爾下士。
好不容易畫上最後一個字母的最後一筆,字跡卻歪歪扭扭,就算剛學會寫字的小學生的作業都比這像樣些。
不過,這不是沒辦法嘛。
他的目光落在執筆的手上。
那是左手。一道暗紅色的傷痕橫過手背,小拇指和無名指都已失去,中指和食指則像是鳥爪一樣彎曲著。
身體的另一邊,空蕩蕩的右袖管扎在皮帶里。
他苦笑了一下。這就是名為「戰爭」的東西給他留下的「紀念」。
他的目光轉過,正好落在少年單薄的如同紙片一樣的背影上,隨即長長的發出了一聲嘆息。
這該死的戰爭,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少年對著听筒,低聲說出了要接的分機號。鈴響不到三聲,那邊就有人接起了听筒。
「這里是第三軍人服務社。請問您找哪位?」
符合軍人身份的洪亮聲音傳來。
「我是魯納斯。」
少年往外面望了一眼,估算了那個獨臂的職員的距離之後,用那邊正好听不見的聲音說。
「魯納斯啊。」
電話那邊笑了起來。
第三軍人服務社什麼的,自然是個幌子。目的是免得接線員忙中出錯,把外人的電話接進「參謀部情報處第三秘密行動部隊」這個以秘密主義為宗旨的部門。
听起來似乎很好笑,不過軍部的接線員的平均年齡雖然是四十二歲這個乍看上去完全正常的數字,但實質上,所有人要麼是五十五歲以上缺胳膊少腿的老頭子,要麼是十七歲以下剛剛征來的新兵,接錯線什麼的,是常有的事情。
「任務如何?」
「失敗了。」
少年泰然自若的回答。那語氣好像是在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樣,而不是向上司報告關鍵任務的失敗。
他只是武器。武器不應該有感情,不該因成功而喜悅,也不該因失敗而沮喪。
少年這個時候的語氣,很好的詮釋了他所屬的這個組織所要求他扮演的角色。
「……什麼!」
即便隔著幾百公里,仍然能從听筒里感知到對面的怒氣。
少年仍然泰然自若,臉上就連一絲肌肉都沒牽動。
他只是武器。武器不應該受到感情的影響。無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大概是知道發怒毫無用處,听筒對面沉默了兩三秒鐘。當那邊再次說話的時候,聲音就冷靜了下來。
「有什麼借口,就說來听听吧。」
「是……」
在少年報告了經過之後,對面是一陣比上次時間長得多的沉默。
「……知道了。」
良久之後,傳來了回答和指示。
「你就以自己的判斷展開進一步的行動吧。」
自己的判斷?
魯納斯相當驚訝,以至于漠然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些微的表情。
武器只需要服從使用者的判斷就好。有自己判斷的武器,是危險的,對主人和武器自己皆是如此。
在這個組織已經有一段時間的魯納斯,頭一次收到這樣的命令。他不知所措了起來。
然而,電話彼端也並沒有進一步說明的意思。一句「以上」,就掛斷了電話。
握著听筒,魯納斯愣了好一會兒,直到那個獨臂的郵局職員咳嗽了一聲,他才驚醒。
中年男人不悅的揚起了左臂,露出了腕部的手表,示意他已經超過時間了。魯納斯連忙換上了職業性的笑容。邊在嘴里說著道歉的話邊掏出錢袋。
看到印刷粗糙,蓋有「軍票」字樣的紙張,中年男人為之嘆息。
彼端。
這是一間完全封閉的房間。不要說窗戶,就連大門在關閉之後,都與牆壁幾乎完全一體,看不出什麼區別。牆壁和地板都完全不加涂刷,只是隨便打磨了一下,露出冷冰冰的水泥本色來。
房屋正中擺著一張辦公桌,身穿赫爾維西亞陸軍高級軍官制服的男子,正用雙手支撐著下巴,嘴里發出低沉的細語。
「克勞斯少校……怎麼可能呢。」
低沉的聲音中充滿著不解的疑惑。
作為一個以秘密主義為行動宗旨的組織的首領,思考時會自語幾乎是致命的弱點。要是因此被人听到而泄露機密,那可就不得了了。
大概正是如此,他才會在這樣全封閉的環境下辦公吧。
他就是剛剛和魯納斯通訊的人。
魯納斯-巴菲特洛爾,那是一把堪稱銳利的武器。而這把武器,乃是他親自發現,親自打磨的。
那個他所知道的克勞斯,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本領。
澤塔-克勞斯少校,那只是個徒有軍齡,能在噩夢般的比恩蘭戰場上騎著摩托車奔馳來去傳達命令,最終活到最後的有運氣的家伙罷了。
論身手的話,他有信心一只手就把克勞斯放倒。遑論是他精心培養的魯納斯。
不,不能輕視任何對手。那個總喜歡叼著香煙的男人,或許隱藏了什麼底牌也說不定。
男人眯起了眼楮,陷入了長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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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麼冷啊!」
雙臂提著看上去比她的身體還要碩大的旅行袋,有著黑色長直發和白瓷般肌膚的少女踏在狹窄的樓梯上,打著寒顫抱怨著。
「那是當然的嘍!因為壁爐還沒升起來嘛!」
听著佐天有些奇怪口音的赫爾維西亞語(阿斯拜恩緊急灌輸的蓋倫特語),在前面領路的少女頭也不回的回答道。
她是這間名為「瑪蓓」的店的老板,名為瑪蒂娜,是個高挑的紅發少女。與和宮梨旺比起來,臉上有著雀斑,皮膚因長期操勞而粗糙,身材也偏向「骨感」的瑪蒂娜,實在說不上是什麼美女。
壁爐?
那是什麼東西?
佐天淚子歪了歪腦袋,勉強把疑問吞回肚子里。
「就是這里了。」
瑪蒂娜說道。
這里?
「啪」的一聲,佐天的旅行袋掉在了地上。因為過于吃驚的關系,她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
位于三樓的這個房間,大致呈六邊形,只開了一扇細長的窗戶。木質的地板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灰。而天花板和牆角里,則到處可見蜘蛛網的痕跡。
兩張勉強能稱為「床」的東西並排擺放著,木板上面鋪著的既不是佐天熟悉的彈簧床墊,也不是報時要塞所用的馬鬃墊子,而是一些近乎黑色的,長長的東西,和宮梨旺用手略微一捻,就變成了細細的灰塵,從手指縫里簌簌而下。
「這麥稈已經爛了。睡不得。」
原來是麥稈……還是朽爛的。天啊,這地方到底多久沒住人了?
佐天無言的瞪著瑪蒂娜,而後者卻毫無愧疚的意思,反而加倍凶狠的用她褐色的眼珠瞪了回來。
——就這樣了。不想住的話就別住!
意念清晰的傳達了過來。最終,西斯學徒在瑪蒂娜堅定的目光前狼狽的敗下陣來。
用手帕包住頭發和口鼻,在衣服外披上圍裙防塵,打開窗戶通風,用長桿挑上布條清掃天花板和牆壁,將已經朽爛的麥稈和地上的灰塵一起掃出去。最後在床上鋪上睡袋和毛毯。
佐天淚子與和宮梨旺通力合作了差不多一小時之後,這間原本骯髒的房子才最終像個能住人的樣子。
當她們疲憊的坐在睡袋上打量自己的勞動成果時,還听到正下方的房間傳來咕咚咕咚的響聲。想必,阿斯拜恩和克勞斯也在為了一個干淨的容身之處而奮戰吧。
讓臨時收留的房客們自己打掃房間的瑪蒂娜抱著雙肩,似乎是有些冷。
盡管對軍人毫無好感可言,但當那位年齡足以做她父親的大叔也穿上白色的圍裙,用手帕包住頭發和嘴巴,揮舞著掃帚和竹竿打掃房間時,瑪蒂娜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相對而言,還是那個把上衣月兌掉,露出綠色的背心,按照瑪蒂娜的指示提起裝滿碎煤塊的筐子,開始做生火準備的大叔看起來比較順眼。
那筐子很大,裝滿了煤炭之後,分量大概和瑪蒂娜本人都差不多了。所以她幾乎從來都不用。然而她也沒把筐子放在煤堆上風吹雨淋,而是好好的保存在存放工具的空屋子里面。
她還小的時候,她的父親也是像這個軍人大叔一樣,穿著到處都是污痕的圍裙,提著沉重的筐子,來往于煤堆和店子之間。她還記得,那時候自己會三不五時的鑽進筐子里,讓父親提著走。
父女倆的笑聲,以及隨之而來的母親的怒罵,如同海水退潮之後顯露出來的沙灘一樣,浮現在瑪蒂娜的記憶里。
「這些分量足夠了嗎?」
那個叫克勞斯的大叔直起背,用手敲著發酸的腰腿問道。
太沒用了吧!
瑪蒂娜忍著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如果讓她驕傲的父親還在,那個能一個人包攬整個店子所有業務的男人,斷不會運幾筐煤炭,就喘的像條狗一樣。
「差不多了。接下來先用木柴架起來……」
渾然不知紅發少女心中對自己的鄙夷,克勞斯樂呵呵的按照她的指示忙了起來。
應該說不愧是享譽百年的面包店嗎?這個爐膛的面積足有普通的床那麼大了。煤炭燃燒的熱量不僅可以用來烤面包,還被陶土做的管道分到灶台等處。
冬天的時候,帶有熱量的煙氣經過在牆壁中盤桓的陶管,給各個房間帶來溫暖。而在夏天的時候,煙氣則是從煙囪中直接排出。
「……就是這樣。接下來讓火維持這種程度。我要出門買今天的晚飯材料了。」
「哦。要我和你一起去嗎?有個男人的話搬東西也方……」
「不用了!」
話一出口,瑪蒂娜自己都不禁嚇了一跳。那聲音又響又尖。
「哦……一路小心啊。」
克勞斯微笑著沖她擺擺手。瑪蒂娜愣了一下之後,像是逃跑一樣迅速的離開了。
接下來……
克勞斯微微眯起眼楮。即便是四下無人的地方,長期養成的習慣還是讓他對瞳孔里散出的光子有意做出掩飾。
「bu
g……」
頭頂方向,看不見的高處,一艘全身金黃色涂裝的戰艦輕微的調整著自己,將監視的目標優先順序悄然改變。
不久之前那個西斯和他的徒弟遭遇的刺客,目標不用問就是梨旺這姑娘。
刺客的誤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阿斯拜恩和他的體格相當類似,而他的徒弟,那個阿赫爾小姑娘(因加達里阿赫爾人的外形特征與日本人極其相似,且阿斯拜恩從未在克勞斯面前說起過佐天淚子的真實身份。因此克勞斯認為她是阿赫爾人),雖然發育程度遠比不上梨旺,可梨旺是個特例不是麼。「十七歲,黑發黑眼」這種特征,在沒見過梨旺的人看來,明顯指的是她吧。
簡而言之,克勞斯把那兩個西斯,當成了自己和梨旺的替身。
這樣的伎倆堪稱卑劣。然而賽維勒人和阿赫爾人的死活,關他克勞斯什麼事?即便不看在那位殿下的囑咐,他也不允許簡直是他看著長大的梨旺陷入危險之中。
「喂……」
背後響起的聲音,讓克勞斯稍稍嚇了一跳。他扭過頭,正好對上阿斯拜恩的眼楮。
他幾乎是毫無顧忌,讓被因腦內芯片工作泄露出來的光子染紅的瞳孔就這樣暴露著。
「你瘋了?」
克勞斯壓低了聲音。
若是被這個世界的人類看到,即使外形百分之百的是人,只是眼楮會像黑暗中的野獸一樣發亮這麼一點點細微的區別,也會被視為非人。接下來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西斯武士詭異的笑了一下,接下來,他手腕上的信息終端放出的情景,讓克勞斯再也顧不得對方被染紅的瞳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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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近俺的「一月病」有所好轉。不過接下來就是以疾風怒濤而來的工作。寫作時間無法保證,俺努力一周更新5k到8k。
另外一個對寫作不利的因素,是俺偶爾翻到了適合俺口味的小說作者。在這里給大家推薦一下吧。有川浩,女,1972年生。這位的作品比較硬,通俗說來就是「包著精裝本硬殼的輕小說」。就算是會晃瞎人眼的愛情橋段,也是如此。
在看過了大量的「甜蜜的校園愛情喜劇」之後,俺發現俺還是喜歡啃比較硬派風格的書,比如《圖書館戰爭》,《狼與香辛料》和《亞爾斯蘭戰記》一類的。果然是年齡的關系嗎?唉……俺那一去不回的青春啊![(m)無彈窗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