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羅馬的馬戲團的規模相當小,只有五個人,無論男女,皮膚皆是吸飽了陽光的淡棕色,洋溢著讓飽受戰爭所苦的赫爾維西亞人炫目的,年輕而健康的光澤。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除了沒有扮作小丑的侏儒之外,常見的把戲一應俱全。
幾乎將小小的廣場擠滿,不要說廣場周圍的窗戶和陽台,連路旁的樹木和圍牆都被孩子和大人們的身影佔滿。人們共同發出驚呼和笑聲,似乎連夜的寒意都被驅走了。
這幅情形,不禁讓人覺得,這真是個衰落的城市嗎?
「咄!」
能夠反射人像的光亮刀身,在照明燈光下閃過一道耀眼的弧光,一閃而逝。刀頭沒入木板的聲音,帶動著瞪大了眼楮的觀眾們一起發出「呼——」的喘氣聲。
投擲飛刀的,是和自稱為未來的偉大詩人和劇作家,為了肚皮不得不向現實低頭,兼任馴獸員的瑪克西米利安一樣,有著強壯體格和風吹日曬礪出的小麥色皮膚,但要更高,更壯實一些的青年。敞開的上衣里露出壯實的肌肉,有著足夠資本吸引女性的俊朗又英氣的臉上,卻是一副非常無趣的表情,抿著嘴不斷將一支又一支的飛刀擲向作為標靶的木板。
若只是擲靶的話,觀眾們可不會有那麼大的反應。四肢被皮索綁在木板上前面,呈「大」字形緊貼著木板站著的,正是簡稱為馬克斯的瑪克西米利安。
「哦,哦……哦!可惜,就差一點!」
和「道爾機構」的孤兒們坐在一起,和宮梨旺重重的拍打了一下圓潤的大腿,以並非興奮,而是頗為懊惱的語氣叫道。
「前輩,你太過分啦!」
佐天淚子邊拍手邊喊。盡管馬戲的表演對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她來說毫不新鮮,可被周圍的人群情緒感染,年輕的西斯學徒也不由興奮起來。唯有在這時候,她才像是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女。
「有什麼關系!……我說你,給我擲的準一點啊,高一厘米就好,一厘米!」
梨旺的喊聲淹沒在了觀眾們狂風暴雨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中。投擲飛刀的團員在左右手的指縫里各夾了三支飛刀,以不到一厘米的距離,釘在馬克斯的頭頂,頸側,腋下和兩腿之間。
寒光閃閃的飛刀可不是那種拿來表演的貨色,听那重重的聲音就知道絕對是殺人利器。
被解開了皮索之後,馬克斯拉著同伴的手向觀眾鞠躬謝幕,還不忘朝著梨旺這邊獻上笑臉。盧安的女性們不由的發出了半是玩笑的嫉妒喊聲。
有什麼發現麼?
面帶微笑,正在鼓掌的阿斯拜恩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側過目光一看,克勞斯正把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塞進嘴里,正向著登場的年輕女性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沒有。
西斯武士淡淡的回答,隨即微微皺眉。擠過來的男人身上帶著一股劣質煙草刺鼻的臭味。
除了下午從西斯學徒手里接過含有同位素的糖果的那些孩子們之外,在幫忙做晚飯時,晚飯的原料和調味料中也被混入了相同的東西。然而,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孩子身上表現出人體改造所應有的新陳代謝異常所引起的同位素富集現象。
這樣一來,恐怕與這個男人一起的旅行還得繼續。只和徒弟一起潛入赫爾維西亞首都,對秘密軍事機構加以調查並得到結論的可能性,近乎為零。
真讓人不愉快呢。感覺一切都在面前這個男人的預料之內似的。
突然之間,阿斯拜恩皺起了眉頭。
怎麼?
注意到他的表情,克勞斯不解的問。
催眠氣體。
阿斯拜恩若無其事的回答。
克勞斯臉色丕變。不過,僅僅一秒鐘之後,他就以懷疑的目光看向阿斯拜恩。他並沒能感知到任何空氣成分的變化。
你不該懷疑。賽維勒人的過敏體質比任何探測器都靈敏。
笑容雖然仍在西斯武士的臉上,但克勞斯恍惚覺得,那只是他忘了把「笑容」這種東西收起來罷了。
「哦!」
就在那一瞬間,觀眾群中響起了巨大的驚嘆聲。表演走鋼絲的女性馬戲團員,在空中一個踉蹌。
是故意安排好的情節嗎?有些自詡為見多識廣的觀眾這樣想。
不,不是。
女性的身體從鋼絲上落下,帶起一片驚呼。
鋼絲的高度距離地面僅僅三米,在一邊旁觀的馬克斯見勢不妙,及時沖出去將女性的身體接住了。
落下的女性猛然抓住馬克斯的肩膀,急促的用羅馬語喊了句什麼。離舞台較近的觀眾驚訝的看到,馬克斯和另外那名表演飛刀的男性團員的臉色,頓時變得一片愕然。
「噠,噠,噠……」
沉悶的聲音听起來不像是槍聲,倒像是香檳的塞子被氣體擠開的一瞬間所引發的爆裂聲。
瓶裝可樂大小的物體從各個方向橫過人群的頭頂,在通過最高點的一瞬間,炸開了稀薄的白色煙幕,好似輕薄的絹紗一樣落了下來。
被這丕變的局勢驚的目瞪口呆的人群,還不等驚慌的四散奔逃,便被不知名的煙霧網羅其中。無論男女老少,在吸入煙幕之後只有幾秒鐘功夫,就全身麻痹倒臥在地。
隨後,人影在廣場各個街口出現了。
與其說是人影,到不如說是幽魂比較適當吧!
蹲在地上,盡量壓低了身體,佐天淚子這樣想著。
也無怪乎她這樣想。對方與其說是從街口走出,不如說是從夜的黑暗中浮出。無論是山地帽,罩衫還是褲子,都是迷蒙蒙的灰色,軍靴和武器的表面套上了灰色的布套。
從槍套里抽出了自己的磁軌手槍,佐天用手推了下和宮梨旺的肩膀。
女軍士長微微搖了搖頭。猝不及防吸入了催眠氣體之後,這是她唯一能做的動作了。
因為受到阿斯拜恩警告的緣故,佐天及時將小型的防毒面罩掛在了口鼻上。這催眠氣體看來不會滲入皮膚,對眼楮也沒刺激性。稍稍放下心來的西斯學徒握緊了磁軌槍。
對方沉重的腳步聲,間或踏在動彈不得的市民身體上所引起的低聲呼痛,已經能听的一清二楚了。
「奧古斯塔少將……」
看到那個挺拔身姿的一瞬間,舞台上的馬克斯仍然以申吟般的語氣說出了這個名字。
「馬克西姆殿下,您居然還記得在下微不足道的姓名,在下倍感榮幸。」
盡管詞語恭謹,然而語氣卻冷冰冰的,挺直了背脊的澤希爾-奧古斯特臉上露出的也是諷刺般的微笑。
環抱著女性屬下的馬克斯——不,現在應該叫他馬克西姆殿下,羅馬的第二皇子了。
被揭穿了身份的皇子臉上,夾雜著憤怒與驚愕。隔了幾秒鐘,他問︰
「是弗蘭茨派你來的嗎?」
聲音中,夾雜著壓抑不住的不解和憤怒。
在來赫爾維西亞之前,馬克西姆並非沒有預料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會派出刺客。他也做好了一應的準備。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出現在眼前的,居然是澤希爾-奧古斯塔。
「殿下您說笑了。」
出乎馬克西姆意料,澤希爾一口就否定了猜測。他臉上帶著尖銳的嘲諷笑容︰
「那位殿下……切,我這張臉,他怕是連看都不想看一眼。怎麼會給我下命令?」
說的不錯。
為敗軍殿後,被己方的毒氣彈亂射所覆蓋,幾乎已經踏進了地獄卻掙扎著活了下來——這簡直就是擔任比恩蘭戰役羅馬一方指揮官的弗蘭茨皇子恥辱的活生生的見證。
戰後特晉二級並形同流放的打發到東部做不毛之地要塞的守備官,大概也不無封口的意思。
這樣的人,他那位有著一切世家子弟應有習氣的同父異母的兄長,恐怕日日夜夜都盼著他無聲無息的消失掉吧。
「那……」
「您想要從在下口中打探情報也是無益的……我們的時間並不多,殿下,這就請……吧!」
面對逼近的澤希爾,馬克西姆似乎喪失了抵抗的意志。他只是抱著那位女性的部下而已。
突然,一聲沉悶的響聲傳入耳中。
極遠的狙擊槍,听起來不似槍響,倒像是遠山那邊的悶雷。與之相比,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倒是更加響亮一些。
一個黑影從不遠處的塔樓上落了下來,先是人體與地面沉悶的撞擊聲,然後是某種金屬尖銳的高鳴。
「溫特爾……!」
馬克西姆和軟倒的女性同時驚呼。呼喚聲飄入黑夜,卻沒有絲毫回應,仿佛是被潛藏在黑暗里的怪獸吞噬了一樣。
澤希爾剛想說什麼,卻被身後的驚呼聲所打斷。
佐天淚子沒空閑關心舞台那邊發生了什麼。
兩個羅馬兵逐漸接近過來,從他們謹慎的腳步聲就能听出,這是經驗豐富,沉穩小心的老兵。
腳步聲突然停止,針一樣尖銳的殺氣刺的年輕的西斯學徒頭發幾乎都要豎起來了。
「……!」
在昏暗的燈光下,發現了混在民眾里的赫爾維西亞兵深藍色的軍大衣的羅馬山地兵本想不動聲色,然而他的殺氣暴露了自己的企圖。沖鋒槍的槍口剛剛抬起,他的眼楮便被磁軌槍藍白色的槍口焰耀花了。
彈殼輕薄的磁軌彈在擊中目標的一瞬間就碎裂了開來。強大卻不致命的電流爆裂開,形成的藍白色電弧,如同細小的蛇一樣在羅馬兵的軀體表面跳躍。
非致命性定相離子彈。一般人只要中一發就會全身癱瘓,甚至昏迷過去。
成功!
第一次實戰射擊就取得了完美成績的佐天內心小小的竊喜了一下,隨即將槍口轉向了下一個目標。
然而,精神深處突然傳來了淒厲的哀嚎。來不及射出第二發子彈,年輕的西斯學徒不假思索的向前撲倒。沖鋒槍的子彈在空中劃出黃白色的痕跡,在她上一瞬間的位置上穿過。被子彈切斷的幾十根黑色長發在空中飄舞。
「什……!」
大吃一驚的佐天淚子側過目光,只見剛剛被電弧包圍的像是蠶繭一樣的羅馬兵,一臉猙獰的端著沖鋒槍,槍口還飄著未散的硝煙。
明明應該倒下的對手,卻仍然行動自如,這給了剛剛還小小竊喜的西斯學徒以頗大的沖擊。
然而,這沖擊比起接下來所發生的,要渺小了不知道多少倍。
「哇啊——!」
孩子們尖銳的叫聲此起彼伏,宛若合唱一樣。
心髒就像被攥住了一樣,感覺如果回頭,就會與之前所有的人生說再見了。
佐天強忍著這感覺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連同椅子翻倒在地的千葉的身體。深色液體的痕跡順著月復部散開,在她的身下迅速擴散,很快就超過了她小小的身體輪廓,順著鋪路石之間的縫隙流淌了開來。
「你們!」
耳邊響起的咆哮聲,讓佐天淚子吃了一驚。遲了一瞬間她才反應過來,那是從自己的身體里發出來的。
心髒在鼓動,深深吸入冰涼的空氣,卻怎麼也無法冷卻體內就像要沸騰的溫度。
「少擋路!」
穿著迷彩罩衫的羅馬山地兵也發出了怒吼。這讓自從比恩蘭的地獄里活著回來之後,就像是拋棄了自己一切感情一般,冷漠而高效如同殺人機器的士兵自己都大吃一驚。
難道是因為對手是個年齡只夠當自己女兒的少女的緣故?
還是因為自己不慎誤傷了平民?
思考只持續了一瞬間。被西斯學徒下意識的原理魅惑干擾的這一瞬間是致命的。下一瞬間,藍白色的光暈將他的眼楮照的一片刺痛。大吃一驚的羅馬山地兵本能的扣動了扳機,然而本應噴出怒焰的槍口卻無聲無息。
右面的肩部遲了一點點才傳來了清晰的劇痛。羅馬兵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右臂。完全失去力量的手臂軟軟的垂下,血液從肩部前後兩個傷口噴出。肌肉痙攣著,被擊碎的鎖骨和肩胛骨的碎片互相摩擦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響動。
——她為什麼不打我的頭部?
在被更加劇烈的疼痛弄的昏迷過去之前,這個問題掠過了羅馬士兵的腦海。
第一個人的傷口還來不及往外飆血,第二個人就已經接連中彈。第二名士兵剛剛抬起s44突擊步槍,子彈就擊中了他的手腕。被自身電阻所發出的熱量燒融的鉛軌道彈,輕易地就撕裂了皮膚,肌肉和骨骼,造成的炸裂一般的傷口橫過整個小臂,讓一只手掉落塵埃。一兩秒之後,血液在心髒鼓動的壓力下擠開碳化的組織,從參差不齊,宛若折斷樹枝般的傷口里噴出一陣血紅的煙霧。那疼痛讓精悍的山地兵慘叫著丟下槍,抓住小臂蜷縮在地上大聲哀嚎。
「蓬!」
之前,那種遠山邊的悶雷般的聲響再次響起。羅馬兵的狙擊手發現了這邊的危機。
然而,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澤希爾的眼楮險些要從又深又窄的眼窩里掉出來。他看的非常清楚,在槍口焰閃出之前的一瞬間,那個黑頭發的赫爾維西亞女兵向旁邊跳了一步。
——預知能力!
這個詞閃過澤希爾的腦海。
「夠了!」
澤希爾用赫爾維西亞語厲聲怒喝︰
「住手!」
你說住手就住手嗎?
佐天淚子冷笑著。
被激蕩的原力海洋嚎叫著,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力量充斥著年輕的西斯學徒的身體,沸騰的怒氣和激蕩的力量,幾乎要把她小小的身體撐的炸開來了。
她伏低了身體,左手向後,模到了相位劍的劍柄。晶體被充入的能量激活,冰涼的外殼也因此而變得暖了起來。
肩上猛的一沉。若不是精神深處的羈絆同時傳來的信息,她便要回手斬去了。
冷靜,淚子!否則要救那女孩就來不及了!
冷酷的事實,連同著一絲原力的震蕩,如同冰水般澆下。
呼——
精神從原力海洋的深處驟然上浮,原力仿佛失望一樣的騷動著,力量如退潮一樣從身體里消失的感覺,讓她渾身戰栗,牙齒咬的格格作響,幾乎要再次潛下去了。
然而最終,她還是恢復了過來。心髒不再用力鼓動,血液沸騰的感覺,也從身體里消退了。
「撤退!」
澤希爾打出了手勢。羅馬士兵為自己的傷員做了緊急處理,兩個架起一個撤走了。而吸入了催眠氣而渾身癱軟的馬克西姆,也被他們架起離開。羅馬兵盯著打傷了自己同伴的西斯學徒的目光,陰冷的像是爬行動物一樣。
不過,佐天可沒工夫關心自己是不是被仇恨了。被她稱為老師的那個男人,模著千葉的頸動脈,臉上的神色是從來沒有過的陰郁。
………………
ps︰咩哈哈哈,大家節後快樂。餃子也吃了,酒也醉過了。請寫書評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