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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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15海里外的防衛網安裝水下炸彈的工作,司徒完成的格外順利。當穿著潛水服的他筋疲力盡地爬上岸的時候,時間正好是當晚十點整。
全身都濕漉漉的,深夜的海風一吹,司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夜晚並不安靜。他的身後,絕島監獄的生活區因中毒死亡而恐慌的犯人們把暴躁的情緒渲染到了各個角落,往日在夜幕籠罩下進行的黑暗殘忍的游戲被這瀕死的恐懼掩蓋,房屋里有中毒而死的男人尸體,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氣味,被淋上酒精付之一炬的時候,焦炭和尸油混雜在一起燃燒成滾滾黑煙,帶著糜爛的,即將毀滅的氣息,跟著顏色污濁的熊熊大火一起,滅亡的絕望在這覆蓋了整個孤島監獄的夜幕下,被發酵得淋灕盡致。
可是海邊卻像被放了無形的玻璃屏障一樣,在火光沖天的背景下,反而被襯托得格外寂靜。
安詳的就像是另一個世界。
在這個足以混淆視听的安詳世界里,換上衣服環顧四周的司徒,沒找到剕的影子,只有之前被壓在衣服下面的字條,龍飛鳳舞的字體表達著主人的意思——我先去約定地點了,你上岸後盡快趕過去,我在那里等你。
司徒又看看腕表,十點零五分。
他在沙灘上坐下來,看著遠處黑成一片的海水,緊緊抿著唇,沉默著。軍用制式放水腕表秒針傳來的微小滴答聲像是直接響在耳邊一樣,每響一下,都讓司徒心里不自覺的跟著微微發緊。
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他默默掏出懷里的那只水下炸藥的引爆器,緩緩攥緊在手里,直到他用力得骨節泛白,關節發出晦澀的摩擦聲……
剕對他的控制欲和佔有欲,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剕把他鎖在身邊,折斷他的羽翼,連一點「或許能夠擺月兌掉」的機會和念想都不給他留。
沒意外的話,那個專斷的男人當初不可能把唯一的一只引爆器交給他掌控。
可是現在……
栗色的眸光猛然一凜尖銳起來,司徒站起身,手里緊緊抓著那只引爆器想也不想地往沙灘之後的一簇叢林走去,借著表盤上的光亮,樹林邊緣果然有一件水珠還沒有被海風吹干的潛水服。
司徒蹲下來借著手腕上的亮光看那間潛水服,水跡只干了三層,胸口有被海水沖淡卻仍舊掛在潛水服上的粘膩液體,司徒拿過來放在鼻子下嗅嗅,是血。
所以說,那個男人,果然是出事兒了麼……而且事先已經預料到了這種結果。
司徒皺眉,心里隱隱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不緊張也不難過,只是讓他覺得悶,像是失去氧氣時瀕死的感覺,心髒崩裂,胸膛幾乎炸開!
可是司徒連大口呼吸都做不到。
仿佛是在壓抑著什麼,他放開潛水衣起身繼續往前走,每一步都很輕。
然後,大概是在林子中部的地帶,他終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男人靜默地靠著樹干坐在地上,看背影,仍舊是冷淡驕傲的。半濕的長發凌亂散在身後,那樣子,竟是頹廢的妖嬈……
大概感覺到有光亮照過來,剕悠悠回頭,長時間處于黑暗中的眼楮接觸到燈光的時候被白光刺得微微眯了一下,然後就直直的對上了司徒那雙目光深邃的栗色瞳仁!
「你——」
「到底還是找來了?」剕打斷司徒,搖頭失笑。他臉色難看的很,臉色慘白嘴唇青紫,就連眼圈都帶上了可怕的浮腫,聲音也啞的要命,可是整個人卻仍舊帶著仿佛揉進骨子里的華麗氣息,絲毫不見狼狽,「所以說,命運有時候就是愛跟人開玩笑啊……我想讓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從來都需要用盡手段,而現在……是我最不希望你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你卻偏偏跑來了。」
司徒焰一反常態沉默得甚至讓剕都覺得壓抑。凝視男人半晌,司徒緩緩開口,聲音很輕,語調卻被壓得很低,雖然是問句,可是語氣卻非常確定,「是那瓶藥對麼?」
曾經為此對司徒全面封鎖消息的剕听到這個答案從男人嘴里毫不猶疑地說出來,倒也不奇怪,只是微微挑眉,輕輕點了下頭。
——他實在是沒有什麼力氣來說話了,雲秋煬的毒平日蟄伏在體內到對身體沒什麼影響,一旦被誘發,著實霸道得很。就好像血液被一點點凝固成了膏狀物一樣,他甚至能從自己手背的血管上看出它們鼓脹的痕跡。胃里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嘔不出來,全身的關節只要動一動就針扎一樣疼的讓人無法忍受。
「絕島上所有人都中了毒,雲秋煬給我們的,只有一瓶解藥,是麼?」
剕靠著樹嘆氣,「果然還是沒能瞞過你。」剕對司徒招招手,絲毫不對司徒掩飾他此刻的虛弱,「我撐不住了,你過來扶我一下。」
司徒聞言于是走過去坐下來,抬手把剕原本就分外瘦削的肩膀摟進懷里。
剕大大方方地放棄粗糙樹干靠在司徒懷里,微微勾著嘴角抬頭看他,細長瀲灩的眼里有妖嬈的霧氣,出口的話卻冰冷理智得刺耳,「再過幾個小時我就會死,你不應該在這兒為了一個死人浪費時間。」
這是司徒焰第一次主動靠近剕,並且以這樣親昵的姿勢把他摟進自己懷里。以往,哪怕是在外面,司徒也只不過是在被動的接受男人的給予罷了,這樣親密的仿佛在暗示著某種情愫的姿勢放在平時,強硬剛毅如他,如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的痛楚帶來的錯覺,剕隱約覺得,攬著自己肩膀的手臂,似乎在微微發抖。
「——我喝了那管解藥,用我的血,能否緩解你的癥狀?」
可是司徒的聲音卻絲毫波瀾也沒有。那讓剕想起來曾經在戰場上穿著筆挺軍裝指揮戰斗的他,即使面對最險象環生的戰役也堅定的從不曾退卻,冷靜理智的聲線在危急時刻,總會給人一種他能扛得住一切的安全感……
但是……其實不是這樣的。
眼前這個外表堅硬得仿佛大理石表面一般的男人,內心實在柔軟的很。善良而充滿正義感,相信付出就會有回報,信奉努力總會得到收獲,當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時候,會懊惱成一只小凶獸,刺蝟一樣的到處扎人。
就像……當年他看到那封用老師的生命威脅他進入絕島的信件時一樣。
有復雜的笑意從剕的嘴角蔓延開來,帶著一如既往漫不經心的嫵媚誘惑,他仰著頭看司徒,深不見底的墨色眸子里有點嘲諷的神色,不以為意地繞過司徒那與他生死攸關的問題,徑自問他,「不是一直想逃開我麼,為什麼要來找我?你不是很希望我死嗎?這樣你就自由了。你不是一直想要擺月兌我嗎?現在又為什麼這麼著急?」
「我——」下意識辯解的司徒驟然頓住。
他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說服剕和他自己。
依照他的性子和他對這個男人的恨意,在海邊發現字條的他應該絲毫不疑有他的去後山才對,為什麼會擔心剕出了意外,又為什麼要尋著蛛絲馬跡找到這里,在時間萬分緊迫的當下這麼毫無意義地摟著男人跟他坐在一起?
從一開始直到這一刻,仿佛一切行為都是下意識的動作,理由這種東西,根本就沒想過。
他的潛意識里,實在無法想象剕會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死在無人的地方,可是他又那麼了解剕要強的性子,所以在尋找的途中盡量放輕腳步,不讓對方發現。
可是當那些被他可以忽略的問題被剕倒豆子一般連番問出口的時候,那隱藏在內心的答案似乎剎那間突破了心底的重重防線,突兀的、猛烈的、令人措手不及的敲碎堅硬外殼,在心里一直以來支撐維系的某種東西轟然倒塌,讓他簡直不知所措……
「你的毒,或許我的血可以——」司徒回避剕的問題,想松開摟著剕的手,卻兀然有溫熱液體滴在了手背上……
剕抬手毫不在意地擦掉唇角血跡,「沒用的。用這種絲毫技術含量都沒有的方法就想解雲秋煬的毒,司徒,你也把他看得太低了。」維持著一如既往的聲調說話耗費著剩余不多的體力,剕禁不住停下來喘了兩口氣,然後告訴司徒焰︰「解藥只有四份,再無多余。為防意外,我早先把另一只引爆器交給了帝勒,午夜十二點的時候我們若是還不能如約到達後山,他就會引爆裝置,也就是說,除了那架被他們控制的飛機外,整個絕島監獄,現在已經是一步死棋,再無出路可走。所以……」
剕的眼楮亮亮的看著司徒,「如果你現在離開這里趕過去,還來得及活命。」
司徒也看著他,皺著眉,沒說話,也沒有要離開的動作。
「不走麼?」剕目光中有點玩味兒,垂下目光,羽翎般的睫毛遮住眼底眸光,剕的聲音有晦澀不清的曖昧嘆息,「司徒,你這樣……很容易讓我誤會你已經愛上我了吶……」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司徒焰摟住剕肩頭的手指在慢慢的收緊,指節摩擦的聲音響在剕的耳旁,異常真切,「你不是說過就算死也要拉上我嗎?」
「我是說過。」剕點點頭,用他沾上血跡的手擦掉司徒手背的血漬,「可是事到臨頭,我發現,我還是舍不得你死。司徒,誠實的告訴我,你愛過我嗎?」
樹林里,有朦朧的白霧逐漸蒸騰起來。寂靜的樹林里,兩個男人相互靠著,是從未有過的和諧平靜。
剕把唯一的一管解藥留給了他,說他仍舊不在意,根本是不可能的。可是……愛麼?
司徒閉上眼楮,無聲嘆氣,「當年你離開的時候,如果不把事情做的那麼絕,或許……」如果不是那封信,如果不是用老師的性命威脅他自願放棄軍餃進入絕島,或許他們之間……真的是可以相愛的吧……
剕苦笑著搖頭,「你到底還是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他說完就沉默下來。
那個問題,就仿佛被塵封多年的禁忌忽然被人揪出來戳破了,濃汁淤血一股腦全流出來,帶著他們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當初的溫純和感動,如今的憎恨和絕望,無數個畫面混雜著糾纏至今已然說不清楚是愛是恨的情愫,膠片一樣在眼前閃過,讓司徒和剕兩個人,都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
真正的物是人非。
林子外面,被恐懼和絕望沾滿情緒的犯人們瘋狂的叫喊聲越發的大了起來,透過樹葉的遮擋,飄飄忽忽的鑽進耳朵里,聲音並不真切,可是那逐步走向死亡的情緒卻很清晰地傳遞給耳朵的主人……
良久,剕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就像是覺得自己的生命不久之後也要面臨油盡燈枯的結局,所以面對那些曾經被塵封在心底的秘密仿佛做了某種決定一般,放松自己的身體,松松垮垮地靠著司徒溫熱的胸口,閉著眼楮,陰柔華麗的聲線低低的向司徒坦誠了三年來一直壓在心底的一個大秘密!——
「——司徒,不管你相不相信。當年交到你手上的那封信不是我寫的。用手段逼你放棄一切來這里的人,也不是我。」
背後摟著剕的司徒焰,聞言如遭雷擊一般,身體驟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