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髯道人仰起頭來,滿面鮮血竟似血池惡鬼,他面露狂喜,這一劍直中對方要害,定是難逃一死,正喜形于色之際他猛地察覺背後一震,緊接著渾身上下似乎所有力氣都被什麼給吸走了,竟是渾身無力.shouda8.c/o/。吧更新超快他艱難地轉過頭去,驚愕地發現,一片銀芒之下自己的背脊已然被一顆碩大的銀色拳頭擊碎,隨後那拳頭後的銀甲天兵閃了幾閃,化作符文被靈符收了回去。
長髯道人周身綿軟地滑落在地。
「師尊!」凌斷殤大喊一聲,陡然色變,掙扎著僵冷的身軀朝太上子挪了過去。
「彭!」一聲悶響,太上子無力地跌倒在地,胸前插著的血刃在無真元維系之下消散了,一道血箭緊接著 射而出,這一劍竟是穿在了心脈之上!
眼見此幕,凌斷殤宛如從萬丈高樓一步登空,整顆心沉淪到無邊的黑暗中,吸入胸腔的每一口空氣,也是那樣的烈,那樣的涼。
顧不得什麼,他積聚渾身勁力,終于在太上子腦袋即將偏落在地時將他一把扶住,這一扶令他險些跌倒。
他渾身猛地顫了顫,扶著師尊的手上,那冰冷的體溫竟是比他的手還冷!他慌忙正起身子,一只手貼在太上子傷口之上,欲將那依然在汨汨流血的血洞堵住,然而,那噴涌的鮮血卻是自他手掌的縫隙間無情地滑下。
望著那止不住的鮮紅,凌斷殤只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滴血,心底似乎有著什麼正在涌動著,那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正如怒火一般在瘋狂的增長、漫延,甚至要將他湮沒。
「殤兒……」就在此時,太上子虛弱的聲音傳了來。
凌斷殤一個激靈,望向懷中的師尊。
他的眼中沒有任何的恐懼與悲哀,只充斥著慈祥的眼神,凝視著自己這輩子唯一的弟子,嘴角勉強扯出一抹微笑喘息道︰「殤兒,沒用的,為師的壽元早在之前第二次施展靈符時已經斷絕了……」
凌斷殤听聞更是一怔,心中的悲痛霎時化作千絲萬縷蔓延至全身每一寸所在,原來師尊早在那時便已決定舍去生命來保護自己!
望著懷中氣若游絲的老人,凌斷殤的雙手緊緊攥拳,手背上的青筋激越地蠕動,彷佛將全身的分量和所有的沉痛都傾壓在上,若是此刻體內的生之水能夠動用,凌斷殤將會毫不猶豫地拿出那僅有的四滴來換得太上子一絲的生的希望。
對于凌斷殤的沉默,了解他心性的太上子自是知曉,這沉默就是一座火山,把滾滾灼熱的熔岩,深深埋藏在最底,艱難地壓抑著心中的悲傷與憤怒,卻讓它們如同鞭子一般,時時刻刻折磨鞭笞著自己.shouda8.c/o/。吧更新超快
太上子微笑著搖了搖頭,道︰「殤兒,我時間不多了,有些話還想給你說說。」
「師尊,你不管說什麼殤兒都會記著,只是……只是你別舍下殤兒……」凌斷殤猛地一點頭,聲音帶著說不清的干澀,話至最後竟哽咽起來。
「傻孩子,為師如何舍得丟下你?你這身本事還未能出師呢,為師真的不放心啊……只可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沒想到這一天竟是來的這般匆忙……為師還沒有準備好啊……」
他猛地一陣咳嗽,鮮紅噴涌,此時竟是顯得這般的刺眼。
太上子繼續道,面上卻是涌現了幾分愧意︰「殤兒,其實為師一直騙了你……為師並非什麼得道高人……為師不過是二清觀的一名棄徒……來這昭京也僅是想傍上一官宦人家從此吃喝富足,逍遙塵世……收你為徒也僅僅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教授你的東西也僅是修仙一道的旁門之術……就是那殘卷功法,也不能修成真元……」
凌斷殤憶起初遇太上子時的一幕,以及近兩年來眼前這位師尊的一言一行,那「以身飼虎」之地發生的一切仿佛就在昨日。他兩世為人,這一世更是心竅通達,如何沒有察覺太上子所授不過旁門?修仙心法更是遲遲不肯傳授。
但凌斷殤並未點破,他前一世乃是孤兒,這一世出生也是無父無母,回想這兩年來的點點滴滴,眼前之人雖然不過是個騙子,而這個騙子後來竟如待親生孫子一般待自己,他更是感切至深。
兩人皆是玲瓏之心,多少事多少情其實早已勿需言語。
「師尊——」
思到此處,凌斷殤已是情難自已。
太上子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輕嘆一聲道︰「為師知道你並未怪我,但為師心中有愧,愧對你,凌忠公和凌夫人……為師沒有別的,這靈符……」太上子艱難地抬起手來,緩緩朝空中一招,那張金色靈符冉冉飄下輕輕落在他手中,銀芒微亮,似乎這靈符也察覺主人的虛弱,不忍將自身那絲重量壓在這孱弱之軀上。
太上子輕輕地摩挲著金色靈符,眼神似如望著多年的至交老友,隨後他顫顫巍巍地將靈符放在凌斷殤的手中,再用力拍了拍道︰「殤兒,這靈符是你師祖傳下來的,伴隨為師快百年了,如今還能使用幾次。你要將他收好,若你有緣修得真元,危急之時他會助你一臂之力!
他又顫顫巍巍地從懷中掏出五輪兵甲符將之一同交給了凌斷殤,神色間已是多了幾分急迫。
「還有……還有一事,你切記不能說給他人,否則將會引來殺生之禍!為師在那個潭底藏了一物,此物是你研習的符殘卷的下半卷,待你真正修仙之後可將其尋出……」
凌斷殤重重地點了點頭,將這靈符與五輪兵甲符收進懷中,與凌天承交給他的錦囊放在一起。他感覺到太上子的氣息越來越弱,正如這山頭上悲鳴而過的寒風,想要伸手挽留,但無論如何卻也留不住它的匆匆而逝。
太上子的眼神已是失神般的渾濁,聲音輕到幾乎不能听聞,凌斷殤卻一字字的,將師尊最後的教誨牢牢印刻在心,往後長路漫漫,不再有師尊溫暖雙手的扶持,也不再有那雙狡黠卻又慈和的目光鼓舞。
太上子躺在凌斷殤的懷中,點了點頭,輕聲道︰「殤兒,‘修仙之人不過都是心魔所使,一時之間忘卻了本我,只需引導便又會清醒,秉持道心!’這句話是你師祖說給我的,可能你會笑話師尊迂腐古板。但你師祖說過的話,不會錯的!所以,為師希望你不要為我報仇,放過那個人吧,恐怕此生他再也無法站起來了。為師也不奢望你放過另外那兩人,只是……修仙是好的,壞的只是人心……你天生煞氣太重,一旦殺戮便會越陷越深,為師只希望你不要因仇恨而墮入殺劫!」
凌斷殤心頭像被什麼猛地扎了一下,刺痛萬分。為何師尊被這些修仙者害死還要自己不要為他報仇?難道他就不恨這些人剝奪了他的所有嗎?
這一刻,凌斷殤迷惘了,他不知自己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他心中的仇恨之火是如何也熄滅不了的,他絕不願意就這般放過眼前的罪魁禍首,他直欲將之剝皮抽血,碎尸萬段!
「殤兒!」太上子眼中驀然一亮,面上涌起一抹血色,似是回光返照,眼中竟是噙著強烈的希冀。
「師尊……」凌斷殤不忍望向他的雙眼,太上子眼中的堅持讓他再次想到當時在祖屋祭祖時凌天承說過的那番話。
「人都是趨吉避凶的,我也想兒孫滿堂其樂融融……但國之不國,如何有家?倘若為了家,而不顧國,衛國浩土之上當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莫說是我,殤兒,即使換了你爹、你二伯、你大伯……他們的選擇也將如我一般,即使早已知曉今日的結果!」
這一刻,兩人的臉似乎都重疊在了一起,都是同樣的蒼老,同樣的滄桑,以及同樣的為自己所不解的胸襟……
「師尊,我答應你……」凌斷殤淒然一笑,望著太上子的雙眼,緩緩點下了那被天柱支撐的腦袋,兩行淚水徐徐滑落……
太上子嘴角噙著欣慰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氣,耗盡最後的力氣用衣袖將凌斷殤臉龐的淚水擦去,一如當年在戌元山上為他拭去臉上的泥污……
「殤兒,你爺爺還有一句話讓我帶給你……‘爺爺從未夸贊過你,但在爺爺心中你一直都是我最得意的好孫兒!’」說完太上子的手微微一頓,「為師也想告訴你,無論你是否答應了,你都是為師最得意的好徒兒……」
這一刻,風雪似乎都靜止了,太上子的手凝固在凌斷殤的臉頰上,隨後緩緩滑下,他的嘴角依舊含著那抹欣慰的笑容,但那雙仿佛看透人生的眼已然闔上,永遠不會再睜開……
凌斷殤就這般懷抱著太上子,嘴唇翕動,半晌說不出話,終仰天悲嘯道︰「師尊——」話音落時,已是淚水滂沱,灑滿霜衣。
凌斷殤兩世為人心智本就成熟,數十年來都未曾哭過,這一世更是煞氣纏身,令得性子倔強偏激,即使遇到再絕望、在痛苦的事他都沒有哭過。
而今太上子的離去,此前更有凌天承與屈飛燕兩老的舍身相護,一直深深壓抑的他,直至此刻終于再難自抑,徹底地爆發這多年來積聚的淚水,如同一個孩子一般,任由淚水洶涌,決堤!
那是何等的痛啊!如此瘋狂、如此肆意地撕剮著心與身,令之一遍又一遍的殘破。
「吭!」一聲破裂般的脆響自凌斷殤體內傳出,此時的他如何知曉,在這無比悲憤之下,那寒青玉珠終究不堪重負,裂開了一條縫隙,絲絲煞氣自這裂縫之內溢出。
一聲又一聲的咆哮如同受傷野獸的嘶吼自凌斷殤喉間迸發,他猛然扭頭望向那已癱軟在地昏迷不醒的長髯道人,一瞬間,心中的怒火混雜著煞氣如天崩地裂般沖涌而出,蕩徹了他渾身每一寸所在。
這是痛徹心扉的恨啊!為何如老頭子、師尊這般的好人,竟會如此短命?而逼害死他們的人,如今依然逍遙自在,堂堂然是東陸正道名門!
「殺了他!殺了他……」凌斷殤的心在嘶吼,即使寒青玉珠那沁透骨髓的冰寒都難以換回理智。望著那背後血肉模糊、已然奄奄一息的長髯道人,他恨不得啖其骨、噬其肉、飲其血!
凌斷殤緩緩起身,拿起身旁一塊巨石法寶的碎塊,走向長髯道人。
「殤兒,修仙之人不過都是心魔所使,一時之間忘卻了本我,只需引導便又會清醒,秉持道心……」迷迷糊糊中,好似老頭子又似師尊抑或女乃女乃正用那熟悉的目光望著自己,在耳畔輕輕地喚著。
凌斷殤腳下一頓,目中升起一絲清亮,他緩緩轉頭,望向安詳如睡著般的太上子,他眼中的淚再次不爭氣地流淌而下,濺落在黃土中,又迅速消逝,一任風去吹干,土去掩埋,卻依舊無法傾泄盡滿腔的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