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安堯穿著墨色羊絨大衣,脖子上圍著深色格子圍巾,身材修挺,穿著簡潔又大方。他一手握著門把,一手插在大衣里面,略低著頭看著一片狼藉的飯桌和意識渾沌的眾人,眼里露著對年輕人放肆青春的放任,全無其他年長人的冷傲和高高在上。站在門邊,嘴邊散著溫暖的笑,讓人覺著如沐春風。
秦佳雖然一直沒有談過戀愛,但因為她的姣好面容,身邊追她的人也不乏優秀。這麼久而久之的,秦佳對長得好看的人就不敏感了。可畢竟校園和社會不同,看久了校園里面帥氣卻青澀的臉頰,秦佳再看彭安堯此時成熟又溫文爾雅的模樣,自然就恍惚了。
秦佳覺著,彭安堯肯定發現了她的呆滯,她發現他眼里忽然涌出了笑意,正有點不知所措時,就听見了彭安堯溫和有禮的聲音︰「你好,我是冷凌的朋友彭安堯。」
整張桌上,只有秦佳是清醒的,這話自然是對秦佳說的。秦佳恍惚間抬起了爪子做了自我介紹︰「我是冷凌閨蜜兼同學秦佳,C大二年級電子系的,呃……我和冷凌也是同學舍友來著……」
秦佳也不知道自己的話顛三倒四,反正臉皮正僵硬間,就見到彭安堯好笑地抬斷了她︰「我記住了,你是秦佳,你知道冷凌訂的哪家KTV麼?」
「……嘶吼吧。」
「唔,我現在去買單,你在這叫叫他們,讓他們清醒清醒,以防一會兒出去遇風著涼。」
「要去嘶吼?」
「當然……你們不是還沒切蛋糕呢嗎?還是你有事要先走嗎?」
秦佳忙擺手︰「沒有沒有,我沒事兒,一點事兒沒有。」
「那好,我去買單。」
秦佳見到彭安堯帶笑的轉身離開,有點暈乎,大腦里面的豆腐渣雖然挺亂的,但還是矜持的沒問出為啥要他去買單,他又是冷凌的啥。
到了嘶吼,眾人都醒得差不多了,冷凌扯著彭安堯給大家認識。
冷凌剛出口「這是我朋友」,就有人沖著兩人起哄,「什麼朋友啊,男朋友吧!行啊冷凌,藏得怪深的啊,這麼個極品居然藏到現在!」
秦佳听到周圍狼煙四起的笑鬧聲,也跟著起哄,抬手拿起麥克風笑喊︰「就是就是!肯定是男朋友!金童玉女有沒有?這奏是!」
周圍又是一陣歡呼。
終究是彭安堯較他們大了幾歲,在這樣的吵鬧中,彭安堯的氣場也不見弱。在灰暗的燈光下,秦佳見到他似有若無的牽起了唇角,然後轉身對著拿著麥克風坐在點唱機前的她攤了攤手道︰「秦佳,你比他們清楚誰是誰的男朋友吧?」
一句不清不楚的話,將所有矛頭全部指向了秦佳,大伙一听這話音,都恍然大悟的又沖秦佳起哄︰「敢情他是你的男朋友啊!還玩聲東擊西吶!」
秦佳被眾人嘰嘰喳喳圍在中間時,抬眼透著縫隙看到彭安堯眉開眼笑的和冷凌說話。自己無辜當了盾牌,秦佳咬牙切齒的瞪著他,後悔剛剛因為他大方紳士的行為和溫雅的外表、就對他產生了點好感,把自己當做武松一樣開始一杯又一杯的豪飲。
再後來,秦佳隱約記得大家合唱了生日快樂,有誰在她嘴邊遞來了蛋糕,吃起來有點甜膩,張嘴又吐了出來,誰給她輕柔的擦了嘴角,想要睜開眼看一看是誰,卻沒了力氣,之後就倚著柔軟的沙發睡了。
秦佳一度以自己的酒品為豪,不喝多的時候一直都是扮演著照顧大家的角色,喝多了也只是倚著什麼東西就睡,不會吵鬧也不會反胃吐酒。
秦佳醒來的時候,頭很痛,環視四周看著干淨簡潔又陌生的房內裝飾,腦中有大段的空白。再然後就看到前一晚上見過的彭安堯端著一只碗坐到了她的床邊,淺淺的笑著,一邊拿著湯匙在碗里畫著圈的攪拌,一邊和她解釋︰「其他人都在酒店睡著,冷凌被她爸接回了家,臨走前和我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讓我特別照顧你一下。所以,我就把你帶回了我家,這是醒酒湯,喝吧,不然頭會很疼。」
很柔很暖的聲音,秦佳至今還記得,對于只見過一次面的人,秦佳未產生一丁點害怕,而是無由來的有種舒心感,連帶前一晚的煩躁感也煙消雲散。一碗醒酒湯喝下,像是有顆關乎于愛的種子已經在她心里種下。
自那以後,冷凌一遇到突發事件,比如正在聚會時忽然被叫走臨時去替模,來不及照顧秦佳,就把秦佳扔去彭安堯家里。一來一往,秦佳和彭安堯就熟了起來。
彭安堯家有一只秋田犬,秦佳爸是訓犬師,身為訓犬師的女兒,可能是老爸陪犬的時間比自己的多,就不是那麼喜歡寵物,所以雖然感覺對彭安堯的印象不錯,但還是提不起心思也稀罕那只名叫奔子的小秋田。奔子每次搖著尾巴和她近乎的時候,秦佳都伸出爪子嚇唬它。
彭安堯問她︰「現在女孩不都是到處表善心麼,你怎麼就對我家奔子這麼不待見?」
秦佳撇嘴搖頭,搶走他手上的爆米花往嘴里塞著︰「我爸是部隊訓導師,可能我跟著有了職業病,總想掐它。」
秦佳告訴彭安堯她爸所在的部隊,還說了她爸沒她長得好看,那叫一個胖墩,逗得彭安堯笑罵她自戀,奔子也沖著她不停地搖尾巴打噴嚏。
彭安堯的奔子跟了他一年,性子有的時候還是有點暴躁,和不熟的人總是叫得歡。但它是特別忠誠的犬,彭安堯在實驗室研究課題快回家的時候,它總是在固定的時間蹲在門口張望地等著。秦佳和冷凌沒課的時候總會在彭安堯這里窩著,看碟片吃零食,目睹過無數次奔子張望它爹彭先生的畫面。秦佳和冷凌試著用食物引誘奔子,在彭安堯將要回來的時間段里給它一大堆狗糧,試著分散它的注意力不讓它張望,但每次都失敗,奔子在吃飽了抖抖身子後,還是一顛顛的跑到門口邊蹲坐著消化食兒邊等它爹。
彭安堯也對奔子的等待習以為常,每次到家都是要揉揉奔子的腦袋和它低聲嘀咕一會兒,才抬頭搭理秦佳冷凌。
奔子是大家閑來無事的解悶者,彭安堯不在的時候,她倆負責奔子的吃食和潔淨。一直都玩得好好的,直到一次彭安堯出國參加比賽,冷凌買得狗糧出了問題。
剛開始,奔子只是嘔吐厭食,秦佳冷凌一直知道彭安堯寶貝他的奔子,倆人在第三天就帶著奔子去看了醫生。那時候奔子體溫就已達四十度,醫生給奔子輸液後,再帶回家時,奔子又開始拉血沒有一點活力。到發現奔子好像得了重病時,冷凌才怕了,回憶奔子哪些習慣改變了,就只有她新買的狗糧,急忙的給彭安堯打了電話。彭安堯一听奔子出事,比賽都未進行完就飛了回來。
那大約是秦佳第一次見到彭安堯黑臉,彭安堯在見到奔子發蔫的躺在窩里不動的時候,雙眼冷冷地盯著她們倆,一字一頓的問發生了什麼。
冷凌大概知道若是真惹毛了彭安堯會發生什麼後果,僵著身子也沒敢動也沒回答。秦佳見冷凌的模樣,大約猜到冷凌挺怕他的,安慰性的握了握冷凌的手,就站出來婉言對他解釋︰「好像是我們新買的狗糧有毒,前兩天奔子就只是厭食,我們帶他去看醫生的時候,稍微有點高燒,醫生給它輸了液的。可是昨天奔子就又忽然拉血,之後一動不動,冷凌就給你打了電話。在你回來的時候,我們又看了好幾個醫生,都沒有用,所以……」
彭安堯臉上一層冰霜,聲音冷的像從地獄發出的,重重的打斷她︰「是你們,還是你?」
秦佳听了心里咯 一下,彭安堯大概在問狗糧的事,再轉頭看著冷凌發白的臉,心一橫就將事情攬了下來︰「是我,我買的!」
接下來彭安堯的動作令秦佳打破腦袋都想不到,彭安堯拎著她的衣領開門把她扔了出去。
秦佳只穿著一件牛仔襯衫,在門外一邊擔心奔子一邊擔心冷凌,大約哆嗦地站了半個小時,听著里面一直沒有聲響傳來,最後還是連著打了五六個噴嚏後才走開。
當晚,秦佳接到冷凌的電話,說奔子死了。解剖結果是肝髒受損嚴重,是狗糧中毒。
之後秦佳約有一個月沒見過彭安堯。那一個月里,秦佳忽然發現習慣這個東西最催人命,即使有紀蒙的每天陪伴還是覺著心很疼。她習慣和冷凌一起跑去彭安堯家廝混,更習慣窩在彭安堯的沙發上一起和奔子看他在跑步機上運動;她習慣時不時的和冷凌一起學做菜孝敬彭安堯,更習慣彭安堯親自下廚給她做燜魚;她習慣听到彭安堯笑著說她和冷凌一天天不務正業,更習慣彭安堯模著她的頭發笑說她像忠誠的奔子。
所以在不習慣沒有彭安堯的第三十天里,秦佳哭了。
也是在那第三十天里,彭安堯找上門來,向她道歉,吻了她。
是冷凌向彭安堯坦白是她買錯了狗糧,害了奔子,不是秦佳。從那以後,彭安堯對冷凌總是不冷不熱的,再也不看在認識她父親的份上對她好。于是秦佳總感覺她和彭安堯最初在一起的動機就不是好的,她總覺著彭安堯因為奔子才喜歡她,因為害死奔子的是冷凌所以才沒有和冷凌在一起。就是因為這樣,秦佳一直對自己不自信,對那份感情患得患失。她總想,如果當時買了毒狗糧的是自己,彭安堯一定對她比對冷凌還要狠。
但她也是從奔子的事情上知道彭安堯是個重感情的人,說一不二,不能做到的事情不會輕易承諾,而承諾過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秦佳對路瑛說︰「就是這樣簡單的原因,他若說了會疼我,我就信他。不管他過去兩年到底做了什麼,我信他有苦衷。也不管他現在和未來如何,我信他能對我好一輩子。」
可是路瑛听著秦佳的那些陳述,卻陷入了沉默。
彭安堯對冷凌好是因為認識她父親冷導,可是彭安堯那樣不問世事自私的人,對秦佳的好卻是毫無緣由的。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在秦佳這個大大咧咧的人看不到的細節里,彭安堯早就對她上了心。更有可能的是,在冷凌的生日會上,彭安堯並不是第一次見到秦佳。
而且,彭安堯若是知道秦佳的父親是秦遠山,那肯定知道秦佳是他的遠方外甥女。因為了解自家那些親戚的毒舌,所以他一直沒有帶秦佳見家長,也沒有去見秦佳的家長,先暗中領著秦佳領了證。
這才符合彭安堯的性格,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定是有原因的。
怪不得冷凌能在偶然間知道秦佳和彭安堯有親戚關系,又因為秦佳和紀蒙的親密跑去將親戚關系告到了彭安堯他校長老媽那里。
可是……路瑛劍眉一掃,厲聲問秦佳︰「你畢業後沒走本專業工作倒是開了個寵物店,就是因為彭安堯?那天有人帶著秋田犬上門,你那麼熟悉它的習性,不是因為培訓時知道的,而是從彭安堯的奔子那里知道的?」
秦佳嘿嘿的笑了兩聲,伸手捉住路瑛的袖子,乖巧道︰「你能不告訴別人不?畢竟因為一男的管家里要錢開店這事,還是挺讓人害羞的……」
說著說著秦佳的臉就紅了一半,就像是熟透了的桃子一樣,女敕的能出了水。
路瑛深吸一口氣,還是覺著心有點疼,守護了那麼久的人,早就有了心上人,這真是讓他有些情難以堪,現在還以這種姿態說這樣的話。
路瑛從椅子上霍地站起來,身形有瞬間的一晃,秦佳驚訝的要扶著他,被路瑛甩開。
「路大少,您沒事吧?是不是低血糖啊,沒好好吃早飯吧?」
「沒事,」路瑛忍著胸腔里的發憋感,硬生生的對秦佳吐出幾個字,「好好過吧,我先走了。」
秦佳在店里,透過透明玻璃窗,看著路大少的背影好久,低聲說了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