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只是女主正面出場較晚幾章而已。大家稍安勿躁O∩_∩O~13:10。卡瑪卡爾餐吧。
餐吧的好位置總是靠著通風豁亮的窗口。但在卡瑪卡爾,這一條並不適用。卡瑪卡爾臨街開有三扇窗,窗下三張實木小桌,就是著名的卡瑪卡爾一號位、卡瑪卡爾二號位、卡瑪卡爾三號位。這三個座位上坐過合眾國總統,坐過海軍元帥,也坐過世界首富——當然是在他們沒成為總統,元帥,或是首富的時候。
今天,在二號位吃飯的是兩個年輕二等兵。桌下,四只髒兮兮的大軍靴在狹小的空間里爭奪落腳的地盤;桌上,兩雙筷子在一個小小的壇子里搶著最後幾塊雞肉。搶完了雞肉再搶肉湯——盡管菜量小,那兩大盆蓬蓬松松的香米飯,卻絕對能填飽兩個年輕人的肚子。享受著滋味濃郁的肉湯拌飯,年輕的士兵根本注意不到窗外飄來的嗆鼻油煙,或是紛擾的市井嘈雜。
卡瑪卡爾的常客多是從二等兵特別套餐吃起的。普麗達親自給兩個吃噎著的年輕人送去涼沁沁的蘇打水,笑吟吟地看著兩人手忙腳亂想要站起來致謝,卻被對方的軍靴踢到脛骨的狼狽樣子。欣賞完畢,普麗達這才穿花拂柳地走向餐吧內堂,一路和老主顧打著招呼。繞過幾層紗幛,轉過幾座石雕的毗濕奴和象鼻天,適才的煙火嘈雜在漸暗的燈光中逐漸隱去。
稀落的幾盞燭光中隱約是個高大的背影,似乎懶懶地靠著吧台,軍服包裹下的背脊卻仍是筆直。他手里捏著的本薄薄的午餐單,餐單合著。吧台光線暗到看不清菜單上的字跡,但既然已經升到海軍上尉官餃,卡瑪卡爾的菜單想必早已倒背如流。那人用餐單輕輕敲打著桌面,心思早已飄出了銀河系。
普麗達上前,用手指頭上的寶石戒面敲了敲那人的肩胛骨,「大少爺,你的午休時間只剩下四十分鐘。」
那神游太虛的黑發青年似被唬了一跳。「什麼老爺少爺的。」
普麗達撇了撇嘴,把打開的餐單戳到他的鼻子底下,「喏,司徒文晉上尉閣下,請您行行好點個餐吧。什麼都好,沒錢的話,二等兵特別套餐也是有的,不過想吃的話得請您屈尊到外頭一號位去,別在這里白佔著位子。」
黑發青年笑了起來。不是因為什麼「二等兵套餐」,而是因為听到這個畫著濃黑眼影的印度姑娘字正腔圓地喊他司徒文晉。
伊斯特曾經說過,「你這個樣子和你這個名字配起來,真真擔得起‘衣冠禽獸’這四個字。」
司徒文晉覺得很委屈。他一張標準的面孔,雖說是高了一點,壯了一點,但在軍隊里充其量算個中上。剛進戰斗機組的時候,老家伙們都說他斯斯文文的不像是開殲擊機的。直到近些年,靠著血汗拼得的上尉軍餃,和新蓄起來的一點點胡渣,才勉強堵上了說他是二世祖的人的嘴。
但是伊斯特總有辦法取笑他。就連他們在西點讀書時候,司徒文晉在食堂多吃了幾頓雞丁,都能被伊斯特編成個內含五個精彩包袱的長段子,據說在軍校里流傳至今。
你伊斯特不喜歡司徒文晉這個名字,可以正正經經叫我軍官證上的名字WlsonStewart;你伊斯特不喜歡吃雞丁,那就滾一邊兒享受你那油膩膩的炸魚土豆條去。司徒文晉覺得很委屈。
于是,撥開普麗達戳到自己鼻子下面的餐單,司徒文晉真誠地看著面前這位印度高檔餐吧老板,優雅地點了盤兒醬爆雞丁——
司徒文晉有生以來第一次在卡瑪卡爾被免單。這是自己坐一號桌,吃二等兵套餐時候也沒有過的待遇。普麗達較上了勁,司徒文晉反倒不好意思了,執意要寫一張個人支票給她。兩個人嬉皮笑臉地你推我讓一陣,司徒文晉終于搶回了鋼筆,佔著身高優勢,把票簿舉得高高地,開始簽支票。普麗達踮起腳夠了兩下沒夠著,不知怎麼就泄氣了。她用腳尖踢了踢司徒文晉 亮的軍靴,苦著臉說,
「這些錢現在也不過是些數目字。東西的價錢眼看著一天天漲,過些天只怕鈔票支票都不頂用,要拿著金錠子去進貨了。——Wlson,你們軍隊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我也不知道。」司徒文晉答得老實。
站在卡爾瑪爾門外,司徒文晉花了點時間重新適應街邊烤串兒的煙燻火燎,和熙攘人群散發出來的酸濁氣味。戳在人行道邊,即便身著軍服,司徒文晉也還是不免被行色匆忙的路人推搡了幾下,咒罵了兩句,原本簇新的軍裝下擺也滴上了黏糊糊的東西,不知是路邊攤上煎餅果子的醬,還是鹵煮火燒的汁。
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勁頭兒,司徒文晉居然擠進了左近那家油膩膩的「天興居」,擠出來的時候,左右手各多了一個大塑料口袋,而一身戎裝早已被擠得亂七八糟。拎著口袋在人群中走起來更加費力,但司徒文晉覺得,如果多花點心思用在走路上,自己就不用繼續想事情了——那些事情讓他在駕駛艙里想得頭痛,在休息室里想得頭痛,在卡瑪卡爾想得頭痛。
盡管拎著快要拖拉到地上的大口袋,司徒文晉腳步卻越來越快。這樣可以少聞一點鹿茸店,點心坊和魚蝦市的味道,也可以免去靴子在地面上停留太久,而被腐爛瓜果皮黏住的尷尬。
還是頭痛。伊斯特說,司徒文晉頭痛一般都是因為在想一些杞人憂天的事情。可是司徒文晉覺得,如果伊斯特在此時此地,不會比他的頭少痛到哪里去。
穿過一座碩大的牌樓,道路明顯松快了不少,來往的也多是藍灰軍服的挺拔身形。司徒文晉在一扇鐵灰色的滑動門前站定,駐防的兩位年輕二等兵肅立敬禮,殷勤地替他欽了上行的按鈕。
電梯到達時,司徒文晉正回首仰望那座半舊的紅漆牌樓,和湛藍匾額上蒼勁的「扶桑華埠」四個大字。司徒文晉剛剛走過的街道上方,有煙火氣息在蒸騰。
這里是五十層甲板中的倒數第二層,唐人街。
這一天是公元2960年9月26號,距離恐怖分子佔領合眾國首都整整三個月。
這里是合眾國星際戰艦瑪洛斯號。三個月來,叛軍窮追不舍,瑪洛斯號失去同外界的一切聯系,一路東躲西藏,疲于奔命,已近彈盡糧絕——
13︰50.瑪洛斯號,七層甲板。
如果說瑪洛斯號是頭鋼盔鐵甲的太空巨獸,第七層甲板就是這巨獸大腦之所在。由于要照顧中控室的運轉,第七層甲板的外圍空間被設計的逼仄狹窄,繁復迂回,好像是坐被抽干了氧氣的蹩腳迷宮,令人深感煩躁氣窒。
就是這麼一個惡劣的工作環境,居然是每一位海軍軍官的終極職業夢想,司徒文晉著實不能理解。按照功勛資歷,司徒文晉早幾年已經能夠晉升入中控室了,但是他在七層甲板實在是呆不了只怕一分鐘。
除卻四十九層的唐人街,這里只怕是瑪洛斯號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不同區域里,文職和技術人員面對著數百架監視儀,忙碌而有序地操作著龐大的數據分析系統,並將處理完畢的數據源源不斷地傳入中央控制室——大腦中的大腦,中樞里的中樞。
「上尉。」「長官。」衛兵立正致敬,相熟的分析師和操作員也從數據堆里抬起頭來,向他點頭微笑。「司徒。」「Wlson.」大家友好得好像司徒文晉也是七層甲板的同事一樣——「升遷」這個輿論壓力日漸增大,以至于每看到七層甲板工作人員的笑臉,司徒文晉總是覺得他們同時還揮動著五顏六色的小手絹兒,揮得他頭暈腦脹。
轉過角來,有士官長熟練地為司徒文晉打開那扇令人討厭的滑動門。跨進門,令人討厭的中央控制室里黑漆漆的一片。
待眼楮適應了較弱的光線之後,司徒文晉方才繼續前行。中央控制室是一個緊閉的空間,為了讓十數架巨大的發光二極管屏幕擁有更精細的顯示效果,中央控制室的燈光一向比較昏暗。五彩的燈光,昏暗的效果,若是配上點勁爆的音樂,這簡直是夜店的舞池。可是這里沒有音樂。午休時間尚未結束,密不透風的中央控制室里彌漫著一股子盒飯的味道。
二十層飛行甲板寬廣得有幾十個足球場大,坐在彈出主艦的殲擊機機艙之中,更能三百六十度眺望浩渺宇宙。習慣了這一切,司徒文晉不能理解面對著幾面抽象的二極管顯示屏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樂趣。對于他的這一觀點,伊斯特曾評價道,「有些樂趣,缺乏空間想象能力的人是難以理解的。」
恍過神來,司徒文晉看到戰略指揮台前,一個擁有空間想象力的人正在揮著大手,招呼他過去一起坐。
香菇菜心配宮保雞丁配蛋花湯,司徒文晉來時,高級戰略分析師謝元亨正在消滅最後一點盒飯。拍拍身旁的空椅子,謝元亨又拿一次性筷子戳戳油湯里泡著的黃瓜丁,這是他挑過雞丁和花生米後剩下的。「喂,吃了嗎?我特意給你留著點兒宮保雞丁兒哪。」
司徒文晉作勢要走。
謝元亨重又拉他坐下,又戳戳司徒文晉手里兩個大袋子,「這是什麼玩意兒?」
「我以為你們還沒吃飯哪,在天興居買的炒肝兒和小包子。我一會兒直接拿回二十層去就是了。」
謝元亨兩眼放光,一把搶過袋子,先拿了兩份兒出來,接著扯開嗓子大喊,「司徒大少爺買了炒肝兒來打賞我們哪,天興居的,還有小包子!兄弟們趁熱呼趕緊的啊!晚了可就只能干看著了啊!」
中央控制室的各個角落里頓時呼啦啦冒出十大幾號人,蜂擁到戰略指揮台前,把包子和炒肝兒一搶而空。
司徒文晉苦笑著一邊拿餐巾擦拭指揮台上的菜湯,一邊等著此起彼伏的「謝大少爺賞」的謔笑聲淡下去。不多時,各個角落里響起了吃包子的大嚼聲和喝炒肝兒的吸溜聲,而原本已經糟糕透頂的空氣混合著炒肝兒和肉包子的味道,更足以令人作嘔。
但謝元亨顯然很享受。他夾起個小包子,咬破了,沾上點炒肝兒,再細細品味了一番之後,方才放下筷子,抬頭望著司徒文晉,「你怎麼轉了性,想起買這些東西?」映著指揮台的背燈,謝元亨雖是嬉皮笑臉,卻掩不住青黑的眼圈和眼底的血絲。
司徒文晉沒忙著答話,卻在袋子的夾層里左翻右翻,掏出一個帶著卡瑪卡爾logo的精致三角小盒子,走到不遠處巡航控制台前,遞給一個紅頭發的年輕白人女孩子——唯一一個說不利索漢語,吃不慣中式飯菜的中控室成員。年輕的女孩慌張地站起身又坐下,捧著盒子,紅了臉,連連道謝。
司徒文晉陪著女孩子說了幾句話,方才轉回指揮台坐下,從籠屜撿了個包子,拿筷子戳著玩兒。良久,似才想起謝元亨的話,緩緩地說,「還有東西吃的時候,就盡量吃吧。」
「下頭的情況已經這麼糟糕了?」
「元亨,經濟上的事情你比我懂。下面的人也不是傻子,現在這個情況,合眾國貨幣全沒信譽,一切物資又都稀缺,再過些日子,除了用貴金屬或是以物易物,誰也別想買到東西了。」
「媽的。早知道有今日,就應該像大少爺你一樣早早買塊百達翡麗掛在身上,關鍵時候說不定還能換口救命的包子吃。或者學學伊斯特那個月光族,丫掙多少花多少,就算是死也不冤枉了。哪里像我,每月掙四千九百五十一塊八,三千五百塊都用來給哈林區那個蝸牛殼還房貸。現在可好,這輩子不知道回不回得去,可那邊財務的二缺們油鹽不進,每月還只給我一千四百塊,說是軍人貸款就不能沒有信譽,想取消房貸就向首都中央銀行報告。首都?中央銀行?你倒報告個試試。真是傻逼透頂。」
司徒文晉沒想到能招來謝元亨這麼一大篇,正不知如何作答,忽听見身後一聲輕嗽。
兩人回頭一看,連忙整衣肅立。「長官。」
電子時鐘閃耀著14:00,中央控制室的午休時間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