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戰艦瑪洛斯號 浮木

作者 ︰ 林

14︰00。瑪洛斯號,中央控制室。

有心人早把自己的一份炒肝和包子送到中控室後方的指揮單元。因此,在謝元亨大罵財政處傻逼時,指揮官司徒永茂立在兩人身後已有一段時間了。突襲來時,正趕上瑪洛斯號年終換崗。戰艦緊急起飛,因此艦上人員只有標準配備的一半。三個月來,全艦上下不眠不休,早已疲憊至極。因此,對于屬下軍官的抱怨發泄,司徒永茂抱著默許的態度。直到謝元亨說得實在不入流,這才出聲喝止。司徒永茂揮手,讓站得筆直的兩人跟著自己來到中控室後方。

指揮單元里早坐著軍事參謀長卓奉安。卓奉安佩文職準將軍餃。雖比司徒文茂低一級,但作為合眾國中央政府直接委派的大員,卓奉安在瑪洛斯號上的地位絕不低于總指揮官司徒文茂。卓奉安一向衣履光鮮,此時,在樣貌打扮上,卻也和瑪洛斯號中下級軍官打成了一片︰黑眼圈,青胡茬,加上皺巴巴的髒軍裝。見到走近的三人,卓奉安並未起身,只是微笑點了點頭。

司徒永茂讓司徒文晉如實報告在四十九層唐人街之所見,又令謝元亨對近來戰艦整體運轉情況向長官簡報。謝元亨為了彌補之前罵髒話在上級長官面前留下的負面印象,收起油嘴滑舌,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持立正站姿,挺胸收月復,規規矩矩做了個簡明扼要的三分鐘簡報,最後的結論是戰艦的動力供應已近不足,醫療後勤嚴重缺乏,而三個月來不斷受到突襲造成的艦體損傷也急需修復。

司徒永茂听罷,問了幾個具體的技術問題,謝元亨一一做答之後,又向司徒文晉問了二十層飛行甲板人員短缺的情況。這時,一直沉默的的卓奉安忽然出聲問道︰「那麼,司徒上尉,謝上尉,你們認為戰艦還能支持多久?」

謝元亨和司徒文晉對視一眼。

「如果幸運的話,頂多一周。」這個答案在謝元亨心中已經斟酌很久了。

「前提是唐人街人民不因為軍部大肆采購炒肝兒而高舉反幟。」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司徒永茂隔著透明幕牆向巡航控制台前的戰艦領航員比了個手勢。一個極年輕嬌小的女軍官疾行而來,扎在腦後的一頭紅發,如風中火焰一般搖來擺去。她在指揮單元門前站定,向長官們行肅立敬禮,軍靴後跟相踫,發出干淨利落「喀」的一聲。整肅的軍儀卻掩不住晉見最高長官的緊張,她緊抿著嘴唇,蒼白的臉襯得鼻子上幾粒小雀斑更加明顯。

「領航員安妮-珀托克向您報告。」

司徒永茂揮手讓她稍息。正站在安妮身旁的司徒文晉趁機向她斜後方退了半步,以減輕自己身高對這個年輕女孩子造成的威壓。

「珀托克少尉,最近的太空港是哪一座?」司徒永茂問得直截了當。

「正前方獵戶座星雲方向有γ095號太空港,巡航速度兩天零八小時可以到達。」安妮直視指揮官,鎮定答道。

司徒永茂略微頷首。謝元亨張了張嘴似要插話,卻被司徒永茂抬手制止。「α0413號太空港呢?」

安妮似有點驚訝地張大了碧綠的眼楮,略一沉吟,答道,「需要向天狼星方向折返,巡航速度三天零十五小時可以到達。」

司徒永茂再次點頭,並示意謝元亨可以說話了。

謝元亨被徹底攪糊涂了,一肚子問題不知先問哪個。

倒是司徒文晉出了聲,「瑪洛斯的賬號早被凍結,艦上又是樣樣都缺,我們沒辦法同太空港做交易。」

「就算是搶的話也是裝備差的γ095比較容易搶……」謝元亨嘟囔。

安妮听到「搶」字,不由得一激靈,回頭看了謝元亨一眼,正看見司徒文晉在也在拿眼風削他。

「我們是合眾國旗艦,不是私掠船。」卓奉安嗽了一聲。

司徒永茂笑了起來,補充道,「你看來是垃圾的東西,別人看來可能是珍寶。還沒打听清楚行市,怎麼知道做不成生意呢?……安妮,你可以歸位了。」司徒永茂說著起身走出指揮單元,提高音量,向中控室發出最高指令︰

「調整航向,向α0413號太空港進發。」

15:00,瑪洛斯號,二十層甲板。

飛行甲板後側維修區,機械聲轟鳴震耳。幾名機械師剛剛完成一架殲擊機的大修,正在將飛機懸吊起來調整配重。坐在機艙里搗鼓的機械長遠遠看到走來的首席飛行軍官,探出頭來牛氣哄哄地豎起大拇指。

近幾月來飛機損耗嚴重,加上零部件稀缺,能讓一架戰機重新起飛,著實是一項了不得的成就。司徒文晉配合地豎起兩個大拇指,隨後比了個手勢,表示願意賞臉親自試機。機械長卻不領情,比了兩個手勢,意思是說,別做夢了,你丫身高太高,自重太重,試機參數不帶有普遍意義。司徒文晉指指機械長,豎起中指,表示全宇宙我只鄙視你。機械長開始摘手套,準備痛快淋灕地罵回去。趁著這個功夫,司徒文晉向其他機械師比比手勢,讓他們完成調試之後,帶著他們沒腦子的頭兒,到運輸機停機坪去會合。

五年前的大修,使瑪洛斯號改頭換面,從二等戰艦升級為合眾國旗艦。為了適應最的新降落牽引技術,改裝後的瑪洛斯號擁有長達三千公尺的窄細跑道,使高速降落的戰機擁有充足的緩沖減速時間。然而近幾月來過于頻繁的高速降落,對跑道的磨損已是非常嚴重。盡管技工們晝夜無休地整修,但是司徒文晉知道,這百衲衣一般的跑道強度太弱,頂多一輪戰役之後,就面臨著全面開裂的危險。

司徒文晉在跑道的盡頭站定,的目光盡頭是倒梯形的降落艙口。在一千五百公尺開外,寬闊的機艙口看起來只有火柴盒那麼點兒大。司徒文晉回想起五年前,進行極速牽引技術下初次試降的時候。習慣了全手動降落的自己,听從塔台命令松開操縱桿,以雷霆萬鈞之勢撞向火柴盒那麼大的艙口時,盡管腎上腺素狂飆,心中卻彌滿了深深的無力感。

看過巨幕實況模擬的謝元亨扶著後腰說,進艙那一刻就閉上眼吧,不然多玩兒幾次肯定會落下終身腎虧的殘疾。飛行員在任何一刻都決不能夠閉上眼楮,但是這三個月來,司徒文晉覺得仿佛是閉著眼楮,高速撞向一切的盡頭。如果把眼楮閉得緊一點,也許能夠欺騙自己,一切都沒有發生,自己不過是躺在休息室的床鋪上,做黎明前最後的噩夢而已。但是隨著終點在一公尺一公尺靠近,時間似乎變得越發遲緩,而身體的感官卻變得異常靈敏,即便是閉著眼楮,也能清晰地看到周遭事物,以及正前方那個黑黝黝的盡頭。

三天之後。

9月30日,00︰05。

瑪洛斯號,中控室。

對于司徒文晉來說,這三天過得仿佛永恆一般;而對謝元亨來說,這三天不過是一閃而過,同六年來任何一天相比,在速率上沒有任何可感知的區別。用他自己的話講,自從結婚之後,他謝元亨就在向著他禿頭疊肚二大爺的方向,吹起了嘹亮振奮的沖鋒號,發起了銳不可當的急行軍。當年在西點的時候,他也曾被bbs風評為飛行班一等美男哪,謝元亨不自覺地掠了掠想象中的瀟灑額發。十幾年過去,大少爺司徒文晉仍然是一張清冷的撲克臉,而自己已經要靠改換發型來遮掩漸高的發線,而軍服的收腰也已經改松了好幾回。家果然是個枷呀,謝元亨用帶著戒指的左手撫著後頸活動了兩下僵直的頸椎,正看到那位吃過不老仙藥的大少爺一腳跨進中控室,身旁是輪休歸來的紅發小美人兒。司徒文晉略微傾斜了身子,正同身形嬌小的安妮談著什麼。一張僵了三個月的撲克臉,此時倒是笑若春風。

幾分鐘前,七層甲板。

休息了不到兩個小時,領航員安妮-珀托克匆匆回中控室上崗,正巧在電梯門口遇到飛行官長司徒文晉。看來是剛沖過澡,司徒文晉的黑發根根直豎著,剛剃過須的頰邊下頜泛著淡青,映得一張窄臉更加瘦削。

「珀托克少尉。」倒是司徒文晉先打招呼。

安妮剛剛喝多了黑咖啡,有點心慌,大腦也是空空,干巴巴地擠出一句,「……飛行甲板的運輸機都就位了?」說罷,又覺得問得似乎是上峰盤問下級一樣,悔得恨不得咬掉舌頭,于是硬生生加了句敬語,「……長官?」

司徒文晉倒不在意,點頭笑道,「一切就緒。倒是你,不眠不休幾天了,距離到達太空港還有一段時間,不如趁機去打個盹。戰艦導航我倒學過幾天,可以勉強頂替你幾個小時。不過到了關鍵時刻還得你來。」

走在司徒文晉身邊,隱約聞到他身上清爽的須後水香,混著飛行員制服上洗不掉的機油味道,安妮撫了撫撲通直跳的心口,揚首笑答,「喝多了咖啡,心跳過速,睡不著的。謝謝長官關心。……長官,您學過戰艦導航?」

兩人走進晉正在和安妮描述自己做軍校生時,如何在臨時視察的上級官長面前連續搞砸了三次簡單降落,被禁飛,被扔到導航室供技術兵蹂躪的故事。

「一個月後,頭頭兒們看到我抑郁得要自殺,發善心把我重新扔回了駕駛艙。」司徒文晉講出了故事結局。說罷,覺得自己把戰艦導航術描述得太過無聊,會冒犯了這位年輕上進的導航員,言不由衷地加了一句,「當然那時候是軍演,所以遠不如實戰導航這麼刺激有趣。」

安妮哪里顧得上司徒文晉的弦外之音,只是張大了嘴巴,完全無法想象合眾國海軍中最閃耀的年輕將星,居然也有完不成簡單降落的時候,而且竟是丟臉的一連三次。

謝元亨接過話茬,「先哲早就曰過,再牛逼的牛人,也有苦逼的青春。」

司徒文晉和安妮都笑起來。

謝元亨自然明了當年種種,但此時故事的另一主角不知是生是死,身在何方,因此不提也罷。調出α0413太空站的全息圖,謝元亨同司徒文晉討論起到達時戰艦布防和運輸機運載路線的種種可能。

兩人都知道,卓奉安和司徒永茂的計劃,已算是沒辦法中的辦法。

在叛軍緊逼之下的瑪洛斯號悄悄折返,在到達α0413之時,同繼續追擊的敵艦,可以拉開三天的航程。老牌太空站α0413防御系統強大,同瑪洛斯的攻擊能力可謂勢均力敵。正因如此,α0413才有可能相信,瑪洛斯的確是來做生意,而不是來搶劫的。

如果α0413貪圖利益,向追擊的叛軍暫時隱瞞瑪洛斯的行蹤,那麼戰艦甚至可以爭取到更多的休整時間。計劃簡單可行,但是深知瑪洛斯號已彈盡糧絕的司徒文晉,實在想不出戰艦能拿得出什麼來打動同唯利是圖的α0413統領。

對此,在司徒永茂的中控室已混了五年的謝元亨倒是樂天得很。他指指身後的指揮單元,「老家伙們既然要下場玩兒一把,小的們唯有馬首是瞻。大少爺您說是也不是?」

司徒文晉不置可否。挨日子罷了。瑪洛斯正如一個得了絕癥的將死之人,明知道活在世上的每日,不過徒增更多的痛苦,明知道那一刻避無可避,卻仍然願意祈求佛祖,再多給他一周,一天,一小時,一分鐘,哪怕是再多一秒,再多一息,也是好的。

05:26.中控室。

主顯示屏正在逐幀更新α0413太空站的實時航拍照片。隨著距離的拉近,顯示屏上的α0413逐漸從一個不規則的小光點,變成一塊清晰巨大的太空浮木。仿佛是疤瘤叢生的一棵太古巨木上伐下的一段樹干,α0413的一端還算齊整,另一端卻枝椏虯結,似是那伐木巨人未完工,便匆匆離去。

遠遠看去,α0413像一塊漂浮的死物,而隨著實拍圖像的逐漸清晰,便可看到巨木中隱約有零星的燈火明暗,而那些虯結叢生的枝椏,卻是數百座大小碼頭。螻蟻飛蠅般的運輸船停靠卸載,裝船離開,飛行來去,竟是繁忙無比。司徒文晉一向不喜密集物體,而此時,對這段爬滿蟲蟻的腐朽巨木,竟看得入神。

三個月來一路狂奔,似乎整個宇宙只有戰火與毀滅。司徒文晉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但這世界的盡頭,竟還有尚未被戰火侵染的一隅。司徒文晉輕輕吸了一口氣,這是戰爭爆發以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呼吸。肺葉逐漸膨脹,新鮮的空氣流入大腦和四肢,司徒文晉忽然感受到軍靴里的雙腳,扶在冰冷指揮台上的雙手,身上的機油味道,和左頰被剃須刀割傷的鈍痛。

他身側站著的是老友謝元亨,在導航台忙碌的是神經質的小領航員珀托克,主顯示屏正前方,是日漸疏遠的父親司徒永茂。

他所在的中央控制室,位于甲板第七層月復地,深藏于合眾國旗艦瑪洛斯號的最中心。

今天是公元2960年九月三十號,距離內戰爆發三個月零四天。

周遭寂靜無聲,整個中控室只剩下主顯示屏更新圖像的滋滋聲,以及那個長著亂草般金發的通訊官洛曼諾刻板的聲線︰

「α0413太空站,這里是太陽系地球合眾國戰艦瑪洛斯號。」

「頻道已經打開,瑪洛斯號請求與α0413太空站通話。」

回應洛曼諾的,只有噪雜的電流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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