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戰艦瑪洛斯號 操守

作者 ︰ 林

12月1日。瑪洛斯號三十層甲板。

治安控制中心,禁閉室。

09︰00。

為防虐囚之嫌,所謂「禁閉室」早不是以往那種密閉的小小一間,黑漆漆地只帶個狗洞。瑪洛斯號的禁閉室,更像是一大排微型單人牢房,牢房之間用手指粗的鐵欄分隔開來。

司徒文晉的小半個飛行編隊,此時都在蹲牢房。由于從萬聖節趴踢上被直接拎了過來,各人還穿著怪模怪樣的戲裝,使原本嚴肅壓抑的牢房帶了幾分詭異的氣氛。

司徒文晉和伊斯特來到禁閉室時,他們已經整整被關了十二個小時,此時又冷又餓又疲倦。他們各自正歪在自己單間里,有的閉目打盹,有的則大睜著眼楮,一臉呆滯。

寧馨精心修飾的頭發和妝容已亂七八糟,晚禮服也皺得一塌糊涂。她戴的煙水晶色隱形眼鏡早已取下,天藍色的眼楮里,紅紅的都是血絲。克萊門特因為在晚會上扮派大星,因此只穿了一條綠短褲,此時身上涂的粉色顏料已掉得斑駁。想是凍得感冒,此時他正不斷抽鼻子。扮超人的彼得森正用紅斗篷緊緊把自己裹住取暖,被關在鐵欄桿里,超人的霸氣蕩然無存。打群架的另一方邵廣煒等人也是一副垂頭喪氣的頹喪樣。

看見兩位上級長官到來,幾人齊齊起身肅立。

司徒文晉一張撲克臉冷如冰霜,站在他身側的伊斯特也面無表情。

「寧馨,你反省得如何?」司徒文晉寒聲道。

寧馨早月兌了四寸高的高跟鞋,此時光腳站著,頭發也亂蓬蓬,一副潑婦情態。雖然事情已經過去十二個小時,幾人在禁閉室也吃了一夜苦頭,回想昨晚的事情,她仍一臉憤恨,

「報告長官,屬下只恨學藝不精,沒一拳打落他滿嘴的狗牙!」

「你……簡直放肆!」司徒文晉氣結。

昨晚將幾人丟到禁閉室後,司徒文晉和伊斯特回到舞會大廳,向目擊了整個事件的人了解到了事情的經過。

寧馨多喝了幾杯,步態不穩,克萊門特自然上前護持。由于人多擁擠,克萊門特身上的粉色涂料不慎蹭在了正同寧馨搭訕的邵廣煒的身上。克萊門特誠懇道歉,邵廣煒當時沒說什麼,轉過身後,卻低聲和同伴嘟囔,

「好一個金發辣妞兒,倒便宜了那髒蠢的黑鬼。」

想是灌多了馬尿,邵廣煒的聲音大了些,而一身霹靂脾氣的寧馨又是個耳朵極尖的,听得邵廣煒罵自己男友是「黑鬼」,自然暴怒,沖上前去揪住邵廣煒就是一陣胖揍,招招下的都是狠手。眼見邵廣煒落了下風,他的同伴們上來搭手,而兔寶寶軍校生們一向抱團,見此情形,自然也紛紛出手。一群人人艷羨的頂尖飛行員,就這樣在舞池中央老拳相向,滾打成一團,鬧出了天大的笑話。

寧馨家境富裕,從小嬌生慣養,又生活在世界之都紐約,自以為三十世紀末的今天,種族歧視早已是故紙堆里的概念。來到瑪洛斯號魚龍混雜的這個大社會後,她才知道人們心中的種族觀念仍然存在,而男友的黧黑皮膚,就是種族主義者們用來放冷箭的碩大靶子。由于克萊門特溫吞如水,因此每當克萊門特遭了白眼,都是金發碧眼的寧馨第一個暴跳起來,克萊門特反倒是勸阻拉架的和事老。這次的群毆事件,也是如此。

寧馨黑白分明、性烈如火,因此雖被關了一晚上的禁閉,仍然是難消心頭之憤。意氣難平之下,她竟對司徒文晉也出言頂撞。

「……寧馨!」見寧馨出言無狀,伊斯特也寒了臉低斥。

司徒文晉吼她也就罷了,見一向嬉皮笑臉的伊斯特也冷臉對她,寧馨不由得心下又是委屈,又是不甘,

「教官,那混……邵中尉說別的也就罷了,他這樣侮辱克萊門特,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他活該挨抽!」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彼得森也搭腔。

兔寶寶們紛紛義憤點頭。只有克萊門特皺著眉頭,有些焦急地向同學們使著眼色,又是搖頭,又是嘆氣。

伊斯特將眾人掃視一番,緩緩開口,

「邵中尉的言行如何,都不能成為你們撒潑耍混、揮動老拳的借口。」

見寧馨張嘴就要插話,伊斯特揮手阻止,

「我不止一次說過,你們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能左右你言行的,是你自己的良心,而不是他人如何作為。既然你們都受到過最良好的教育,就應該知道,面對任何不公正的待遇,都應該用文明的語言抗辯,用正當的手段解決,而不是這種以暴易暴的叢林法則。——說老實話,你們昨天的行為,讓我非常失望。」

兔寶寶們絕少被伊斯特這麼冷臉教訓。幾人本還有些義憤填膺,听伊斯特如此說,竟垂下頭,當真為自己給教官丟了臉而不好意思起來。

伊斯特卻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們人大心大,不願意听我嗦教訓了。你們的事情我管不了,且看你們的上級長官這麼處置你們吧。」

兔寶寶們見伊斯特寒了心,不由紛紛抬頭就要道歉求懇。卻見伊斯特早退了一步,將位置讓給一張黑臉的司徒文晉。

「寧馨,你反省得如何?」司徒文晉冷著臉,還是那句話。

寧馨看看司徒文晉,又看看伊斯特,不情不願地向邵廣煒道,「邵中尉,我不該揍得你滿地找牙,真是抱歉。」

邵廣煒翻翻白眼,本想沉默以對,卻看到伊斯特和司徒文晉冰冷的目光,只得勉強道,「克萊門特中士,我不該說話混賬,我向你道歉。」

克萊門特連忙擺手。

司徒文晉向遠處衛兵做了個手勢。

幾扇鐵柵欄門齊齊打開,兔寶寶們看司徒文晉揮手,便紛紛敬禮離去。伊斯特也跟在他們身後離開。

待幾人轉過拐角,司徒文晉方看看仍留在當地的邵廣煒,

「牙齒怎麼樣?」

長官適才果然是在杏壇號那群人面前裝樣子而已,心里還是關心自己人的。邵廣煒這樣想著,一邊揉揉腮幫子,一邊諂笑著走向司徒文晉,

「嘿嘿,還好那小妞手勁兒不大,不然就不會只報銷一顆牙了。」

卻見司徒文晉臉上寒光乍現,伸手就一把抓過邵廣煒的衣襟,大力將他拖到自己面前,低頭盯住了他,咬牙切齒地冷聲道,

「小子,若是再讓我見到你說那種混賬話,不用寧馨動掉你剩下的全部牙齒,一顆不留。我司徒文晉說到做到。」

說罷,司徒文晉嫌惡地將他一手推開,「听清楚了就快滾。」

邵廣煒白著臉落荒而逃。

司徒文晉最後一個離開空蕩蕩的禁閉區。待他轉過走廊,卻見伊斯特雙手插兜,正靠牆站著等他。見他走來,她扯起嘴角,給了他一個調侃的微笑,眼中的神色卻頗為喜歡。——她顯是听到了適才自己同邵廣煒的那番對話。

司徒文晉回了她一個無奈的笑容。兩人一道去吃早飯。

治安控制中心和唐人街之間,只隔著十數層甲板。伊斯特一向喜歡爬樓梯,加上時間尚早,兩人就琢磨著從樓梯一路跑下去,權當是吃早餐前的開胃晨練。

同明顯易找的電梯間相反,瑪洛斯號的樓梯間因為並不常用,所以往往被設計在甲板最不起眼的邊角處。兩人一路尋電梯,漸漸就沿著曲折的走廊,走到了治安中心的深處。

正值清晨,治安中心空空蕩蕩。

同瑪洛斯號其它甲板上清晰明了的艙門銘牌相反,治安中心一排排緊鎖的門上,只掛著房間編號,因此從外面根本無法得之各個房間的用途。在明晃晃的日光燈下卻仍陰測測的治安中心,總給人一種隱隱的毛骨悚然之感。

司徒文晉和伊斯特是見過大世面的,自不把這點詭譎之氣放在心上。兩人並肩走著,聊的話題自然是那群適才將兩人氣得倒鉚的兔寶寶們。

伊斯特對克萊門特一向青眼有加,而司徒文晉對他的第一印象,卻不過是個特大號的菜鳥面瓜,更何況在瑪洛斯號救援杏壇那天,他竟還大擺烏龍,險些整死了伊斯特。然而通過近幾日的接觸,司徒文晉也漸漸欣賞起了這個正直溫敦的大塊頭,因此不由得多問了伊斯特幾句克萊門特的情況。

談起得意門生,伊斯特話匣子大開,

「……阿晉你知道嗎,克萊門特是飛行班歷史上的第一個伊斯蘭教徒。為了他,我們特意在訓練場附近設了靜室,供他就近做禮拜;在飛行班次上,我們也特別做了調整……」

看伊斯特說得眉飛色舞,司徒文晉也心情頗為舒暢。兩人一問一答,眼看就要轉過走廊,伊斯特忽然感到背脊一陣涼意。明明四下里寂靜無聲,她卻分明听到一陣壓抑的申吟和陰慘的笑聲。

伊斯特以為這不過是一時幻听,下意識地看向司徒文晉,卻見他也是一臉警覺。兩人對視一眼,皆模出腰間佩槍。兩人各自轉身,背向而立,佩槍上膛。

四下里卻是一片死寂。極度警覺之下,兩人六感全開,同時感覺到原本微涼的走廊上,有詭異的干燥熱浪,正一波又一波地向兩人侵襲而來。

兩人對視一眼,放輕腳步,向熱浪的源頭搶了上去。

灼人的熱浪,竟是來自走廊盡頭的一間審訊室。

這間審訊室所處位置頗為隱蔽,可空間卻甚是寬廣。相比于僅可容下三四人的小間,這間屋子足裝得下十數人。而這間屋子里,此時也的確裝了不少人。

房間的一面,是巨大的玻璃牆。按照審訊室的規矩,特制的玻璃牆只能由外視內,而里面的人卻看不到外面。因此,屋內的人對司徒文晉兩人的到來一無所知。

適才的熱浪,正是透過這堵玻璃牆不斷傳到走廊上去的。

屋子正中,是三個手腳被馬攢四蹄綁縛起來的人。而三人嘴上粘的膠帶,寬到幾乎要將他們的整個臉都遮起來。幾人浮腫的身上,淤青遍布,而同克萊門特相似的黝黑皮膚,此時早顯出灰敗之色。

除了幾個萎靡在地的囚徒,屋子里還有幾個穿海軍服色的人,看樣子是治安中心的審訊官。幾人或站或坐,由于屋子里的難耐高溫,幾人都大汗淋灕,不停地灌著冰水,而神色卻又是亢奮,又是陰鷙。

而相比于幾個汗流浹背的審訊官,囚徒們雖然皮膚干燥開裂,但卻因為長期缺乏飲水,已流不出汗來。

盡管幾個囚徒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司徒文晉和伊斯特還是一眼就看出,這幾人就是幾周前試圖劫持瑪洛斯號的叛軍成員。當中控室被收復後,正是司徒文晉和伊斯特兩人親手將他們制服,牢牢銬好交給衛兵的。

一個審訊官喝了口水,從腳下拿起一本破爛的舊書,走向一個囚徒。通過書的顏色裝訂,伊斯特認出那是一本伊斯蘭教聖典《古蘭經》。那個本氣息奄奄的囚徒看到經書,疲憊地眼楮里約略放出了幾許虔誠的光輝。

那審訊官在他面前翻開書,那囚徒懷疑地望了那審訊官一眼,下一眼卻還是看向經書,目光微動,似是默讀起來——他大概已多日沒有讀經祈禱的機會了。此時,卻有一個女審訊官用冰水濡濕了雙手,走到囚徒面前,伸手就撫上了他的面頰,手指的動作帶著明顯的□意味——這種行為,是對正在虔誠祈禱的伊斯蘭教教徒的極大侮辱。

果然,盯著那女審訊官,那囚徒疲憊的雙眼中射出憤怒的光芒。那女審訊官站起身來,一邊冷笑著一邊一腳就向那囚徒的頭上踹去,而那舉著《古蘭經》的男審訊官,此時卻將經書輕蔑地擲向了地面上的一灘屎尿——審訊室的地上污濁不堪,想是幾個囚徒這些天來根本就沒有離開這間屋子便溺的機會。

那囚徒看到經書遭此奇恥大辱,怨毒而又絕望地狠狠將幾個審訊官各盯了一眼,接著便閉上眼楮,任審訊官們如何喝罵踢打,再不肯睜開。

看著幾個審訊官因興奮而扭曲的臉,司徒文晉和伊斯特知道,這甚至已不是刑訊逼供,而是單純地通過對囚徒的虐待來達到至樂。

眼看那囚徒已是氣息奄奄,司徒文晉蒼白了臉就要搶進門去,卻被同樣臉色難看的伊斯特一把拉住。她指指反鎖著的門,向他使了個眼色。

兩人收起佩槍,向十七層醫療甲板掛了個電話後,就上前拍了拍審訊室的門。

听得敲門聲,幾個正在興頭上的審訊官頗有些不耐。

門乍一開,一股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混合著充鼻的惡臭,兩人下意識地就退了一步。

皺著眉開門的,正是那個適才侮辱《古蘭經》的男審訊官,看到司徒文晉和伊斯特,他不由得抬了抬眉毛。

由于三十層甲板人員稀少,復雜迂回的走廊外人罕至,因此往往成為瑪洛斯號年輕男女幽會偷歡之所。見到面前這兩人,男的清俊女的姣美,他自然一下子想到了歪處。而定楮一看,認出兩人身份,又見他們神色詭異,聯想到艦上流傳的關于兩人不清不楚的傳言,更加坐實了他的猜測。只是這兩人不自去風流快活,反而一大清早找上門來攪別人的雅興,不知意欲何為。

雖然心下不豫,他卻還是扯起一個笑臉,「兩位長官大駕光臨三十層甲板,不知有何指教?」

「自然是來找點樂子。」司徒文晉嘴角扯出一個冷笑。

那審訊官暗中咋舌,心道這兩人的名號響當當,果然打野戰也打得如此霸氣。一抬眼,卻見司徒文晉用下巴指了指他所說的「樂子」——竟是審訊室里的幾個囚徒。他正自呆愣,還道莫非這兩人也有著虐囚的雅好,卻見兩人已繞過了他,推門搶入。

屋內駭人的高溫混合著濃重的臭氣,令人一秒鐘都呆不下去。囚徒們實屬被迫也就罷了,那幾個審訊官在這樣的屋子里仍然自得其樂,心理上真真已經變態至極。司徒文晉覺得煩惡欲嘔,卻仍與伊斯特合力,將粘在幾個囚徒口鼻上的膠帶逐一掀開。

呼吸甫一自由,幾個囚徒的胸口起伏變得略微明顯,可極度的虛月兌早已讓他們失去了大口呼吸的力氣。伊斯特探了幾人的鼻息脈搏,又低頭听了听心跳,表情嚴峻。此時醫務官羅斯維爾醫生帶著一群醫護人員,抬著擔架沖了進來,略看了看幾個囚徒的情形,不由得大聲嘶吼,

「想讓老子救人,就快他媽把鐐銬給老子打開!」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幾個審訊官面面相覷,愣在當地。

司徒文晉走上前來,冷聲道,

「你听到醫務官的話了?還不快照做!」

那為首的審訊官此時方才醒過味兒來。雖然今日純屬是虐囚為樂,但是十幾日的刑訊,他們卻也的確從這些死硬的囚徒嘴里摳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情報。眼見這些囚徒精神接近崩潰,他正打算再加把勁,徹底將他們腦子里的東西通通榨出,借此定能博得上級長官的青眼。升遷的算盤打得啪啪響,他如何肯放這些囚徒就醫養身,平白失去獲得情報的大好時機。

「長官,審訊這些囚徒是上級派給我的命令!沒有上峰的手令,恕屬下難以從命!」

正在給病人急救的羅斯維爾聞言低罵了一聲。

司徒文晉怒不可遏,「混賬!刑訊逼供是上峰派給你的命令?將他們像畜牲一樣虐待,也是上峰派給你的命令?」說著,他冷冷瞟了一眼那審訊官身上佩的銘牌編號,「……你的帳我先記下,現在我命令你馬上給我拿出鑰匙,解開鐐銬!」

那審訊官梗著脖子,打算非暴力不合作。

眼看幾個囚徒氣息微弱,羅斯維爾醫生滿頭大汗卻束手無策,司徒文晉不由急怒攻心,伸手就拔出佩槍,用冰涼的槍口頂上那審訊官的額頭,喀地拉開保險。與此同時,伊斯特也上前一步,干淨利落地拔出她那柄烏黑瓦亮的點三八口徑佩槍,一雙煙水晶色的眼楮里盡是鋒銳狠絕。

那審訊官變了臉色,心下卻仍篤定兩人不會當真開槍。他臉上神色的變幻卻早落在了司徒文晉眼中。他毫不遲疑,舉槍朝天連鳴三槍,接著將還在冒煙的槍口重重頂上那審訊官的額頭。

耳際的轟鳴,和額頭上那火燎一般的疼痛,讓審訊官頓時慌了陣腳。他哆嗦著手從衣兜里掏出鑰匙串,司徒文晉一把奪過,拋給一臉焦急的羅斯維爾醫生。

解開鐐銬,羅斯維爾醫生招呼護士,將幾個奄奄一息的囚徒抬上擔架,趕回十七層醫療甲板實施緊急搶救。

而不過是前後腳的功夫,就有士官長前來傳達來自戰艦指揮官的命令,召飛行官長司徒文晉上尉和西點軍校教官長梅弗兒-伊斯特少校立刻前往七層甲板中央控制室,接受關于兩人在三十層甲板嚴重違紀事件的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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