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開了!」
「火車開了!!!」
張恕還在為那幾個茶葉蛋搏斗在人群里,就听到背後傳來驚慌的叫聲,掙扎著伸頭一看,乘坐的那輛K???列車果然已經緩緩動了起來!
旁邊幾個同車的人連忙去搶推車上販賣的食物,張恕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背後的一個大嫂一巴掌扇出去。
雖然她看起來是想要推開張恕,這一掌推到了張恕臉上,就變成了一巴掌。
大嫂匆匆地看張恕一眼,擠到最里邊去了。
張恕上火也來不及,看火車速度在逐漸加快,沒辦法再擠進去要補的錢,捏著手里那兩個茶葉蛋,跑著去追火車。
五十塊買了兩個茶葉蛋,還只是肉痛,要是趕不上火車,那就不是肉痛,而是蛋疼了!
為了這張來之不易的火車票,可不能趕不上。
離春運還早,學校里才開學一個月,張恕剛去了北方一個月,這就急慌慌的又趕回來了。
原因無他,老爸病危。
哪知道正趕上疫情爆發,車票搶得比春運還恐怖!最後還是學生會的學長們幫忙,一群人去代售點搶了一張票出來,又把張恕給塞上車,要不,靠張恕這點個頭,擠爆內髒也別想成功。
這是慢車,回家得跑四十幾個小時,開頭似乎還挺正常,除了不正常的擁擠外,應該說一切都還好。
火車跑了一天多,過W市時開始不對勁的。
W市是大站,停半小時,車上盒飯貴,張恕家境不好,不敢買車上的盒飯,就下午在一個小點的站買了幾根玉米,到晚上,半大的小子又餓了,讓鄰座幫看著座位,他到站台上找點吃的。
火車站站台上從來不缺小販,除了賣方便面配開水的推車,還有烤火腿腸、茶葉蛋、玉米等等,越往南走,站台上的東西品種越多,也越好吃。
張恕買了一碗鍋子里燙的串串,又買了一提饅頭,剛回到車廂門口,就見一個候車室里沖出幾十個提著大包小包行李的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應該是才買了站票的,擠不上車沒人管,都賣足了勁要趕車。
張恕上了車,剛鑽進車廂就听外面「呯」一聲槍響!
車廂兩頭人最多,張恕看不到外面,忙著擠回座,也顧不過來去看,只听到些女人孩子的尖叫聲,火車「 嘁」晃一下,放氣,不滿半小時就發動了。
張恕擠了十幾分鐘才擠回去,鄰座的大叔穿著身褪色軍服,看見他回來把坐在他位置上的一個小青年叫開,張恕感激地把買的東西放桌上,請他一起吃。
硬座車廂,買得起盒飯的人沒幾個,都是錢得摳著使的窮人,張恕拿串串和饅頭請人倒是磕磣不到哪去。
大叔恐怕也餓了,猶豫了一下,張恕干脆掏出兩個饅頭遞過去,大叔接了,轉身從座位下的塑料袋里拿出兩個快被壓扁的煮雞蛋,給了張恕一個。
張恕笑笑,接過來,一起分享了一頓不怎麼樣的夜宵,兩人就算有點交情了。
硬座車廂晚上沒熄燈這一說,乘客多了,乘務員還會隔半小時就來回走一趟,把睡著的人叫醒——免得睡死了被偷財物。
窗外黑漆漆的,沒有什麼可看,又不好盯著對面兩個女的看,張恕只好低著頭,翻弄手機。
靠窗那大叔伸胳膊拐拐張恕︰「我姓謝,小兄弟你呢?」
「張,張恕。」
「謝高文,認識的叫聲老謝,小張啊!你還是學生吧?」
張恕點頭︰「剛去學校軍訓完,還沒上課,我爸病危,家里叫我回去。」
謝高文說︰「哎!你才那麼大點,你爸也挺年輕的吧?啥病啊?」
張恕平時挺反感人刨根問底,可是這一路他每次跑下去,謝高文都幫他看著座,有時候兩個人都下去了,上來被人佔了位置,有謝高文在,座位也要得回來,出于感激,張恕點頭︰「我爸五十二歲,抽煙抽多了,肺癌。」
謝高文一臉同情地說︰「造孽啊!造孽啊!比我還小幾歲。」
張恕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又去擺弄手機。
謝高文沉默了會說︰「剛剛站台上斃了個人。」
張恕差點以為听錯了,抬頭看過去,謝高文看著窗外,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跟他說話。
「我在P市的時候就見過那樣的,走路搖搖晃晃,逮人就咬,不知道染了什麼毛病……不能治嗎?怎麼一槍就把人給 了……」
張恕听謝高文形容的,怎麼那麼像喪尸呢?
「瘋子吧?有些精神分裂癥發起病就砍人,把自家人全殺光的也有。」
謝高文轉過頭,一臉驚訝︰「真的!?」
張恕點頭︰「不發病的時候看著挺正常的,可是一發病就不得了,我看過好幾個這樣的新聞,病人自己都不知道做了什麼。」
謝高文好像被嚇到,沒有再來跟張恕說話。
這趟列車不知道為了什麼,不靠站停得挺多的,有時候還一停兩、三個小時,等錯車,真到了站反而不怎麼停,呼嘯著就過去了。
晚上不明顯,到了早上,已經進了G省,乘務員一節車廂一節車廂地灑醋,水箱供應的也變成了藥水,這還不算什麼,有些站台上站了部隊,荷槍實彈的,看著就很森嚴。
乘務員被惶惶不安的乘客攔下來問,才透露了點內情出來。
除了已經售出的車票,火車站已經不售票了,而且連沒發出的列車也都停運了,路上常常停下等錯車是因為讓軍列,據說疫情在沿海省份爆發得很厲害,具體是個啥疫情,新聞上沒給定義,誰也不知道。
G省的人口密度不大,但因為局部靠海,疫情也很重。
車上的人進站時都量過體溫,體溫正常的才讓上來了,還算好,听說內陸邊疆幾個省疫情最少,好多人想扒火車過去,還有火車站被憤怒的民眾沖擊過,所以基本所有車站都有軍警維持秩序。
大部分人听了以後慶幸起來,這車就是開往內陸一個高原省份的。
張恕卻高興不起來︰什麼疫情?嚇到大家冒著吃槍子的危險沖火車站?就算早幾年的也還不是該干嘛干嘛,沒怎麼樣,這次鬧這麼凶!家那邊就真的安全?
好多站不停,停也只停很短的時間,幾乎不放人下去,張恕舍不得買盒飯,就只有忍著餓。
對面那兩個女的倒是自己帶了碗面,旁邊的謝高文跟張恕一樣,兩人從昨晚的夜宵過後就一直沒吃東西。
到了傍晚,這趟車進了Z省,車速明顯慢了下來,彎道、山洞很多,一些小站上也見不到部隊和警察,大約已經離開了疫區,終于在市這不大不小的車站停下來。
謝高文塞了十塊錢給張恕,讓張恕帶飯。
張恕個子一米七五,謝高文一米九幾,一看就知道誰更方便擠下去買東西。
張恕先買了兩盒站台上的盒飯加幾個包子,從窗口遞給謝高文以後,又想起謝高文的雞蛋,就跑去買茶葉蛋,根本沒想到為了兩個茶葉蛋趕不上火車。
每次發車乘務員都會在車廂門口喊,這次居然喊都沒喊。
車速上去得很快,張恕追坐的那截車廂根本追不上,只好去爬後頭的。
有個挺壯的男人跑在他旁邊,眼看兩人都靠近了,那男的居然猛地推張恕一把,張恕差點撞車皮上去,張恕罵著站穩,那人已經跳上火車去了,張恕再去追,怎麼都追不上了,追到站台邊他還跳下又跑了一二百米,火車越去越遠,張恕喘得要死,杵著膝蓋站在鐵軌邊上,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辦了。
他身後還有幾百個,也是被這趟車扔下的,大家都很喘,也都在罵。
有幾個女的想回車站里去,站台上跑出來一個穿著制服的人,拿著喇叭對他們喊︰「往前走!!你們都往前走,不發車了!!!這是最後一趟!!!」
頓時有人驚慌失措哭喊起來,這離最後終點站還有幾百上千公里,不發車叫他們怎麼過去!?
那個人邊喊邊朝他們跑過來,說什麼「這里也爆發疫情了,快走!沒汽車可換」之類。
可惜沒幾個人信他,大部分罵罵咧咧回到站台上去,這人攔不住,來來回回追了幾次,說了好些話,還是沒人听。
最後他走到跑得最快的這幾個人跟前,一臉失望地問︰「你們也不信我?都回去!回去送死!!」
這會耐心用光,看著像有病。
又走了兩個,只剩張恕和另外兩個看樣子是在工地干活的農民工,兩人一身的水泥灰。
這人看看他們三個,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他們三個沒回站台去,說︰「你們要是信我,跟我走!回去沒活路!前頭就是職工宿舍,有幾輛自行車,咱們騎車趕趕,說不定能趕上K???。」
那身制服在這種時候其實算是個安慰,張恕沒異議,就算市可以買長途車票,他包里也不夠錢買票了。
那兩個看來也是一樣的,三個都跟著那人,那人在前面說︰「K???要錯車,讓軍列,停的時間長,這邊車速也慢,說不定能趕上,外頭所有公路都在堵車,不堵的只有飛機跟火車,可市這也沒飛機。」
走了幾百米,果然是鐵路職業宿舍,那人拿鉗子夾了車鎖,從車棚里推出幾輛自行車來,四個人騎著,正要出院子,一個女的跑進來說︰「請你們帶上我吧!我這有錢!有兩千!我孩子病了,我得趕回Y省去!!!求求你們了!真能到,我再給你們一人一萬!!!我是H省台的主持人,這是我工作證!」
她穿著小高跟和短裙,高跟鞋上被擦了好多花,一看就是從站台上追過來的。
別說有錢,就是沒錢,誰也經不住一個女人這麼苦苦哀求。
她不會騎自行車,一人硬塞了四百塊,然後才坐到了火車站那個工作人員的車後座上,五個人四倆車順著鐵路邊的小道往前騎。
騎了一個小時,天完全黑了,還好那個工作人員有準備,模了兩支手電出來,最前面車頭上綁一個,最後面的也綁一個,勉強照著路。
有軍列「轟轟轟」地反方向開過去,看到軍列,幾個人心里又有了點干勁,撐著不休息,一直不停的騎。
那兩個農民工人很不錯,看那個工作人員越騎越慢,提出大家一起載那女人,于是說好了,一人載她半小時,又弄得她連連道謝。
張恕看著年紀小,但他是個帶後勁的,因此也沒推月兌。
Z省這地方山多,城鎮少,路上黑黝黝的幾乎見不到燈光,進了隧洞,自行車鉸鏈的聲音听起來都挺滲人的。
這女的為了排解恐怖情緒,開始自我介紹,她也姓張,叫張娟,工作人員姓王,叫王恆生,做的鐵路維護,那兩個農民工是兄弟倆,姓朱,大哥叫朱建軍,他弟叫朱建民,在G省九建工地上干活。
幾個男的本來想說疫情,張娟不樂意,又說又唱的,唱的歌還很好听,別說,幾個人的心情真的好起來些。騎了大半夜,到晚上十點,路過一個村鎮,沒站,但是鐵道邊開著一個小雜貨店。
他們不約而同把身上的錢幾乎都拿了出來,把能買的礦泉水、巧克力等等,包括薯片那些零食都買了,好幾袋掛在籠頭上。
雜貨店里的女人說火車開過去十幾分鐘,他們急忙又上路。
到晚上十一點,路過一個叫W的地方,不是乘客用的車站,停著好多拉煤的火車,幾百盞大燈照得一片明晃晃的,但就是沒幾個人。
張恕只在兩個倉庫之間的地方,看見幾個人圍成一圈蹲在地上,听到他們的聲音,有人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朝外邊走。
朱建軍揚聲喊了兩嗓子,對方不回答,張娟慌得亂叫︰「快走!是被感染的!!」
幾個男人也滲得慌,趕緊幾腳,出了那才慢下來,回口氣。
張恕憋不住問︰「不是說這邊沒有嗎?」
張娟說︰「騙人的!新聞上稿子都是早就寫好的!!」
她絮絮叨叨的,笑話不說了,歌也不唱了,開始講這次疫情。
其實早就出現了,都被瞞報,然後在醫院那些地方大規模爆發出來,瞞不下去了,才開始報導,但是到了這會,傳播太快,已經控制不了了,短短幾天時間,疫區就以每天幾百公里的速度擴大。
張恕的老爸肺癌,住院住了好幾個月了,張恕忙打老媽電話,沒人接,又打給姑媽、姨媽其他親戚,都沒人接,最後,打到表弟那去,終于有人接了。
小表弟在做考題,還沒睡,張恕才想起來已經是半夜了,怎麼會有人接,心情才好點。
可是沒說兩句又緊張起來,張恕他媽和姨媽兩人都被隔離在醫院了。
小表弟還說他們學校停課了,讓在家,等疫情過去了再返校,他一個人在家,餐餐泡面,鄰居家也差不多,听他口氣一驚一乍的,張恕不敢說自己的困境,只好安慰了一下小表弟,才把電話掛了。
到晚上兩點多的時候,幾個男人都累得騎不動了,互相商量著在隧洞里過一夜。
忽然听到前面傳來火車鳴叫聲,王恆生一听就笑︰「在錯車!在錯車!打招呼呢!!!我們快點!!!」
枯竭的體力在希望刺激下又爆發出來,四個男人發了瘋地蹬車,張娟拔高聲音喊著︰「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幾分鐘後,軍列經過他們,再幾分鐘,他們終于追上了K???
本來乘務員還不願意開門,王恆生拿出工作證來,才打開了門,還要他們都量了體溫才準上車。
一量,五個體溫都偏高,剛剛才體力運動過。
那乘務員死活不讓他們上,還好,這車還要再等一輛軍列才走,過了幾分鐘,他們又要來溫度計一量,這次正常了,終于可以爬上去。
張恕是有坐票的,跟王恆生和朱建軍、朱建民兄弟分開前幾個簡短告別,王恆生挺厚道地說︰「你們心里大概也知道這回挺嚴重的了,能回家的都回家呆著吧!不過,恐怕也安全不到哪里去,哎!」
听到這話,張恕想起來家附近的山洞,雖說他覺得大家不可能會去,還是說出來安慰一下︰「如果你們沒處去,我知道個地方,藏起來幾年沒問題,你們出了K市向南走,到H鎮的Y省儀表廠,廠區後門有片田地,那邊挨著CB林區,進了林區……」
王恆生仔細,還跟乘務員要來紙筆,記了下來。
張恕看著他記,心里還有點不以為然。
張恕說的那個地方,大概也是Z國某個時代留下的特色產物。
具體是為了打什麼仗搬來的不知道,總之那時候外面打得很厲害,國家就把東北的兵工廠搬到內陸邊疆省份來了,不止搬,還選了好地方,H鎮這里的山都是石頭山,石頭很大,結構堅固,幾家兵工廠搬來以後就開始深挖洞,挖了幾十年,廠里的人都換了好幾輩。
那可不是普通的防空洞,只要能避避天上掉的炸彈就通過,張恕說的那座山就是儀表廠的山,山月復里都挖空了。
早年海灣戰爭的時候,國家白養著的這幾個兵工廠好不容易有了盈利,每天晚上直升機飛來飛去的,偷賣軍工產品。
儀表廠是幾個廠里最小的,旁邊還有幾個,一個生產槍炮,一個生產望遠鏡,望遠鏡還能民用,軍工儀表跟槍炮沒轍,工資發得半死不活。
張恕記得的父母唯一拿到獎金的時候,就是海灣戰爭打得最火熱的時候。
新聞上天天叫囂著中立,和平抗議,還真諷刺,一到晚上只有國家能動的這幾個工廠廠區那個熱火朝天啊!直升機起起落落,比汶川地震時派出的直升機多了幾倍去!
不過海灣戰爭之後,這幾個廠,除了光學儀器廠——就是望遠鏡廠效益不錯,其他幾個都又回到半死不活的狀態,撐了幾年,破產,改組,裁汰工人,張恕的爸媽就只好到挨著幾個廠興盛起來的鎮子上去擺夜宵攤子。
話說遠了,張恕的姨媽一家也是儀表廠的,姨父管著山洞的鑰匙,帶張恕進去看過,所以張恕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廠里很多人都不知道原來還有另一個廠區,一個為戰時準備的隱蔽廠區。
這幾個兵工廠都有這樣的地方,儀表廠的恐怕是最小的一個了,但是也足夠容納整個工廠!
張恕說出來還有一個原因,姨父愛忘事,在山洞外的一個地方還藏了鑰匙,就算找不到姨父,張恕也進得去。
跟王恆生他們分開後,張恕就往五號車廂擠。
已經有人佔了張恕的位置,謝高文看到張恕,高興得不得了,忙把外面那個人攆走,張恕一坐下,就像癱了一樣,連手指頭都不想動了。
謝高文居然還留著一盒盒飯和兩個包子,張恕一高興,直接提了一袋路上買的零食給謝高文,雖然沒兩分鐘他就有點後悔了。
要真跟電影上一樣,到處都是喪尸了,以後可就是吃的最重要!
K???終于進了Y省,在Q市停的時候,荷槍實彈的軍警又出現了。
早上十點,姑媽打來電話,叫張恕不要進K市市區,家里親戚都被隔離在不同片區,火車站、汽車站、機場這些地方通通成了高疫情發生地,姑媽說得了這個病沒救,張恕就懵了。
老爸老媽還在市區一個大醫院里!他不去怎麼行?
結果姑媽說張恕的媽昨晚用醫院的電話給她打了一個,半夜四點左右,張恕的不通,她也叫張恕不要過去,最好在小站下車,找個人數少的收容區。
張恕跟姑媽說了半個來小時,沒電才不得不斷了。
張恕亂得沒主意,到底放心不下爸媽,還是想進K市去看看再說。就算下車被隔離,跟家里人離得也近點。
哪知道當天下午,K???在K市火車站外轉了一個身,不進站,往南邊去了,而且還不停,也不讓人下車。
這邊正好是張恕家那邊,他家在儀表廠住宅區里,離K市半個小時,在Y省,火車跑得比汽車慢,火車跑了一個多小時,到了ZY村這個終點小站,才終于停下來。
ZY村靠湖,周圍三面是山,一面是水。
K???停下後,有穿著防化服的醫護人員上車,量體溫什麼的,正常的才讓下車,這里有一個部隊的集訓基地,所以建立收容區的速度很快,把整個ZY村這片小盆地都弄成了收容區。
張恕還看見山上有部隊的人在拉鐵絲網,火車過來的隧道口也有當兵的扛著槍把守。
下了車,就有人拿著喇叭喊排隊,說明了一下大概情況,願意留下的可以留下,但是要參與勞動,統一分配工作,只保證每天兩餐和醫藥,其他沒有,願意走的不強留,只說明了一下外面的疫情已經很嚴重,離開的人要為自己負責。
有部隊維持狀況,本來應該是最讓人放心的,可張恕就是覺得這麼一大片地方,這麼多人,單是這趟車上下來的就好幾千了,有一個漏網之魚整個都要完蛋,不靠譜。
大部分人選擇留下的時候,張恕選擇離開。
謝高文不認識別人,看張恕要走,拉著他一直勸,張恕想了想,謝高文人挺實在,也挺好的,就把自己必須要去一趟K市市區的事情說了,另外,也給謝高文留下了儀表廠那座山的位置,怎麼走,找什麼標記都說清楚了,沒料到謝高文听說有這樣的地方,居然活了心思,要跟張恕一起離開。
儀表廠離ZY村已經不遠了,兩個片區之間平時還有單匹馬那種小馬車和電動三輪車載客來往。
步行可能就是半小時的路程,他們走火車隧洞出來別說電動三輪車,大馬路上連人都見不到一個,本來挺熱鬧的村鎮,雖然有地名上的差別,但那只是行政區地圖上的幾個字不同,沒有大片的荒地斷層,一路上房子挨著房子。
靠路這邊的店鋪上招牌都還掛著「汽修店」、「汽車修理廠」這樣的廣告牌,路上沒有什麼車,回想一下收容區里車輛並著車輛停得密密麻麻的情景,一想就知道有車的人應該都把車開到收容區里去了,所以外頭路上反常地空曠下來。
K市剛開始實行無車日的時候,張恕去姑媽家就特別不習慣,堵車堵久了,原來不堵了也會不習慣,但現在這種樣子,走一路,一路都沒見著一輛車,連行人也沒有見到,倒是見了不少村子里養的狗,平時拴在高牆後嚇唬人,現在全溜達到路上來了。
有些狗搖著尾巴來要吃的,有些鬼鬼祟祟穿過馬路消失在房子背後。
有幾只餓狠了,老跟著他們不離開。
張恕心里邊毛毛的,假裝撿石頭嚇,它們跑開又跟回來,後來發現張恕完全沒有真打的意思,干脆就連躲都懶得躲了。
謝高文笑著說︰「別管就行了,跟到它們不認識的地方就不跟了。」
張恕不太相信︰「人都去收容區了,我看是回不去的才跟著我們,路上人都沒有,就我們兩個,說不定會跟到最後。」
謝高文說︰「那就留著,三只都是狼犬,被人馴乖了,村子里養的也不挑食,什麼都吃。」
張恕想說萬一人都不夠吃的怎麼養狗?怕謝高文多心,忍在心里。
到了H鎮邊上,路上終于見得到車輛和人了。
挨著幾個大兵工廠,還有一大堆小廠,什麼軸承廠、磷礦、采石場、造紙廠、洗衣粉廠、省建二隊,大部分廠子在鎮子的中心街上各自有店直銷產品,外地來采購的多半從這里走貨,于是百貨商店、小吃店、菜市場應運而生,張恕的爸媽沒去K市之前就拿著下崗證在中心街上做小買賣。
走到中心街的時候,兩個人差點又不習慣了。
幾十輛大客車挨邊停著,警察和軍人又出現了,在街兩頭拉出封鎖線,水泥灰包堆起來的簡易圍牆外頭擠滿了叫罵吵嚷的人群。
K市公交公司的班車平時半小時一班,走跨湖高速直接進K市——看到街上停的都是公交公司藍條紋的大客車,張恕跟謝高文說了聲,兩個人擠進人群里,塑料袋和行李扎緊了口子舉在頭上,走一步被擠歪一步的,大太陽下擠出滿身汗,才進去了。
謝高文在前頭,問一個青筋都快把帽子頂起來的警察︰「同志!警察同志!我問問,這上車買票啊?」
那位警察處在極端暴躁的狀態,吼著說︰「有工作證才準上車!買什麼票!!你哪個廠的!?拿工作證來!!」
旁邊一個男人拉著個女的喊︰「我有!我是光學儀器廠的!!」
警察很干脆地推開謝高文,把那個男人拉到門那,拿過男人手里的工作證看了看。
「對了,你過去!等等!這女的呢?戶口本拿來!!」
那女的叫︰「這這!我是他老婆!戶口本呢!我放包里了!戶口本……」
警察後頭站出來一個當兵的,把男人拉進里邊去,指著街上左側的大客車說︰「8號車滿了,上9號!」
女的被攔著,差點急哭了,臉色瞬間絳紅,那男的也在跟這一個警察和當兵的解釋是他老婆,但他們推著他。
「只讓職工和家屬上車!沒戶口本不準上!!」
「有了!戶口本!!」
女的終于找出戶口本,被人一擠,掉地上,這種人擠人的狀況,哪里彎得下腰去撿,眼眶里的淚水頓時滾出來,嘶聲大哭︰「戶口本!!我的戶口本啊啊!!!」
謝高文看不下去,幫著她推開了踩著她戶口本的人,她慌得渾身發抖,只會哭叫,她男人在里邊被攔著出不來,一個勁叫她撿本子,最後還是張恕給撿起來,直接遞給警察。
「她的!她的戶口本!」
警察對了戶口本和男人工作證的名字,才讓女的進去了。
張恕他們哪來工作證?周圍全是這樣的,那麼多人都進不去,他們兩個肯定是進不去了,那夫妻倆互相拉著跑了一截,才想起來回頭道謝。
兩個人沒辦法,看了一陣,街里邊兩排大客車,左邊接的是光學儀器廠的,右邊接的儀表廠的,張恕爸媽是儀表廠職工,儀表廠破產幾年了,居然還有車來接職工?
不過稍微一想倒也正常,銀行白賠了幾千萬給儀表廠,儀表廠破個產,拍賣重組裁汰了大部分工人,換個名字,欠債就不存在了,但芯子沒變,還是軍工儀表,國家肯定還用得著。
估計爸媽的工作證和戶口本還能派上用場,張恕忙把謝高文拉出來,仗著打小在這一片長大,什麼犄角旮旯都知道,繞過被封鎖的中心街,往儀表廠趕。
不是他想丟下謝高文,要是能去市里,說不定可以去醫院看看,至于謝高文,先送到山洞里去,外面亂成這樣,到底還是那里頭安全。
謝高文一路上好幾次想停下來買點東西,親眼見著世道亂成這樣,連他這種粗人也有了危機意識,可張恕一個勁的催著趕路,謝高文也沒堅持。
回了張恕家,張恕一身汗地收拾出要帶到洞里去的鍋碗瓢盆、油鹽、米和干菜,裝出幾大袋來,請謝高文先搬著,他在爸媽衣櫃、床頭櫃一通找,硬是找不到工作證、戶口本的影子,把爸媽臥室翻得劫匪來過一樣。
受不了了停下來喝口水,涼涼的水落了肚子,突然想起來這些證件類的,別是被帶在老媽身邊了……這不完了,K市還怎麼去?
謝高文很實誠地拿著東西問︰「證件找到了沒有?」
張恕嘆氣︰「可能被我媽帶走了,我到處都找了,找不到。」
謝高文說︰「你也別太著急,多打電話問問,你在這擔心你爸媽,你爸媽肯定更擔心你,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去擠那車了,你自己都跟我說傳染病、細菌最愛在人多的地方那個,爆發啊?才幾十輛車,夠裝多少人?擠來擠去的,傳染上了怎麼辦?」
張恕心里知道謝高文說的沒錯,可擔心不擔心不是明白就能管得住。
家里還通著水電,張恕拿出手機電池充電,又下樓往姨媽家去。
姨父有輛三輪車,蹬的那種,兩家人互相都有家門鑰匙,張恕去姨父家院子里拿了三輪出來,回到自家樓下,跟謝高文一起裝了東西,一看車兜還空著一半。
張恕先前找工作證和戶口本,找到幾十塊錢。
洞里有柴油發電機,但很少有人進去,姨父過去只準備了兩桶柴油,天知道還剩下多少,在找來柴油之前只能盡量省著用電,能不用就不用。
蠟燭要買,最好再買點藥,拉肚子藥、發燒藥,OK繃這些常用的。
另外他家柴房里還有好多林場熟人送的木頭,不是多好的木料,松、柏居多,平時拿來燻腌肉,木料油分很大,易燃還十分耐燒,除了可以做飯,實在不行了也可以充當照明用。
洞里很大,倒是不怕空氣問題,真燻得受不了了,用一點電換換氣的排風扇里邊也有。
兩人搬著那些木頭,眼看著太陽就西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