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雲舌忝著山邊,張恕偶然抬頭一看,心里頭不知怎麼的十分不舒服。
可能因為本來人來人往,越是傍晚越熱鬧的住宅區如今冷冷清清的,熟悉的面孔全都不見了,空洞洞的,所帶來的不安吧?
謝高文突然說︰「對了,你不知道,染了那病的人,晚上特別愛咬人!咱們以後天一黑盡量別出來,事情都白天做。」
張恕遲疑︰「我還想去買點藥和蠟燭,里邊柴油不夠用,萬一沒電,什麼都看不見了。」
謝高文說︰「我搬著剩下的,你趕緊去。」
柴房里還有很多木頭,但三輪車能裝下的地方不多了,張恕就同意了。
「我們一會後門那見。」
謝高文答應著,還把他自己身上的錢掏出來遞給張恕,張恕一看不多,也就幾十塊,也不矯情推辭了,收下後就一個人朝廠醫院跑去。
廠區里還有一個門診帶藥房,在廠大門口附近,離住宅區沒有一千米,也有八百米,張恕就近,選了廠醫院。
至于能買蠟燭的雜貨店,廠醫院里邊就開了一個,要是人都走了,先翻門框進去拿了,以後再跟管的人說——反正都是認識的。
沒有下班的廣播,沒有車輛,沒有聲音。
梧桐樹葉黃了,開始掉落,平時黃昏的時候到梧桐樹下擺菜賣的人也沒有了影子,一地被人踐踏碎了的黃葉。
這個季節是無風的,樹葉離了枝干打著旋安靜落下,左邊的老居民樓只有三層高,窗戶小小的,黑黑的,夕陽的余暉也照不進去。
張恕小跑著路過這里,才發現以前那些打孩子、炒菜的聲音有多親切,忙加緊了步子。
這一段一百多米並不長的梧桐路,右邊是廠里老協,那紅漆斑駁的兩扇木門也鎖了起來,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提著鳥籠,捧著象棋圍棋的老人們進出。
看白天中心街上那樣子,國家是在另外的地方重新安置了這個工廠,好比以前把它從搬到這里來,大概以後也不會再搬回來了,徒留下一座空空的廠區。
張恕跑得急,看到醫院大門關著,直接繞到後院,熟門熟路地扒門框上面翻進去。
他個頭不高,又是個「練家子」,廠醫院這種老式的「紅」木樓,門上都帶一個窗,玻璃早爛了,一直沒修,他在砂石柱子上踩一腳,手一抓,輕輕松松翻進去。
動作太快,沒留意到門邊的一扇窗戶上有一串噴濺的血跡。
白加黑、瀉立停、諾氟沙星?干什麼用的?
值班室的藥架子上面沒有太多藥,張恕從抽屜找到個塑料袋,撿著架上的藥扔進袋子里。
阿莫西林?好像也是常見的藥。
張恕晃晃盒子,這是開過的,里邊只有一板藥片,隨手也扔了進去,塑料袋「唰唰」響。
突然後頸子風過,張恕回頭看了看,值班室的門他沒關起來,外頭走廊光線昏茫,醫院前後門應該還是關著的,哪來的風?
如果是其他人,說不定會當成沒事一樣回頭繼續撿藥,可張恕學武的時候,師父重視養「氣」、辨「氣」,連一塊石頭都有氣,萬物皆有——張恕自己又是個做事很謹慎的,立即放下袋子,模了門背後的掃帚,提著靠塑料須子那端,走出值班室伸頭往走廊里看。
紅的老樓過道全是內走道,兩邊都有房間,采光都不怎麼樣,看過去時比值班室這邊要暗得多,樓梯窗戶透進來的幾縷陽光照射之外,張恕得眯著眼楮才能看清楚。
所有病房的門都關著,被磨得發亮的水泥地面上有幾片黑色的東西。
整間醫院靜悄悄的。
張恕回到值班室,放掃帚時突然看見值班醫生的辦公桌後有一個穿著藍色衣服的人!
掃帚頭立即指過去,沒打到已經停了下來。
什麼啊……只是塊多出來的鏡子,照出他自己,嚇了他一跳。
張恕松了口氣,鏡子里眉毛黑濃,像兩片鴉羽一樣的半大小子也松了口氣。
張恕對自己笑笑,鏡子里的人眼楮彎彎,傻乎乎的,還像個初中生。
對自己笑……可真夠傻的!
張恕吸吸鼻子放下掃帚,不敢再耽誤了,這次連架子上的藥看都不看,抓了就扔進袋子里去,有些盒子太輕,打開一看,只有兩片,他也裝上了。
裝完了,又把辦公桌里的紗布、膠布什麼的一股腦提上,小有成就感地準備殺向值班室對面的小賣部。
以後要是醫院的人回來,好玩了,遭賊了~
不提防,竟然剛出值班室的門就把一個人給撞倒在地上,張恕自己屁事沒有,就是懵了。
前後門都鎖著,難不成真被他踫上賊了?
還沒等張恕想個什麼理由出來,地上那人面朝下,「哇」一聲吐出一灘黑色的東西,頓時一股惡臭燻得張恕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他用提著塑料袋的手捂著鼻子,另一手去拉那人︰「你沒事吧?是不是病了才扒進來找藥的?」
對方的身體死沉死沉的,哼哧著一些听不清意義的話,兩只手抓住張恕的肩,猛地抬起頭。
血紅的眼楮,灰白的皮膚,還有張恕剛剛模到的,冰冷的體溫!
最關鍵的是,張恕認得這個人!
這是醫院管兒科的張醫生,似乎跟張恕家有點遠親關系,浮腫的面目走形得厲害,可那副黑框眼鏡還歪歪扭扭地架在鼻梁上。
張恕吃驚︰「張、張叔叔……」
張醫生張開流著血的嘴向他——咬過來!
突然張恕頭頂的虛空出現幾道交錯的光,像是什麼圖形,只是此刻的張恕完全注意不到。
就在張醫生的牙齒離他的脖子只有一、兩厘米的時候,張恕習武的優勢體現了出來,幾乎是本能地從懼怕到僵硬的情況下恢復了神智,一個右側肘擊打中張醫生下頜,張醫生下巴月兌臼,正常人的話,肯定痛得抱著下巴叫喚了,可是張醫生仿佛感覺不到疼痛,雙手仍死死抓著張恕,頭一歪之後又想來咬!
——喪尸!
此刻張恕已經徹底明白了,電影上拍的「行尸」、「活死人」已經比史上任何預言都準確地變成了現實!
張恕縮肩後翻,外衣被扯下來時,腳背踢中張醫生合不上的下巴,一聲骨裂的脆響,張醫生抓著張恕的外衣倒出去。
張恕撿起裝了藥的塑料袋剛要跑,眼前亮光一閃,腰側火燒火燎地痛一下。
張醫生掙扎著想坐起來,還發出「 —— ——」的聲音。
張恕來不及去看身上怎麼回事,急忙趕在張醫生坐起來前跳出值班室,頭也不回地沖到樓梯旁的門下,腳在牆上一踮,身體一橫,胳膊刮過門框,越了出去。
到了外面一個後空翻落地,轉身就跑。
腦子里什麼想法都沒有,就只有張醫生那雙紅紅的眼楮。
張恕一直跑,沒敢停下來,甚至沒敢回頭看一眼,跑過滿地的梧桐葉,差點滑倒,手在地上一撐,接著跑下去。
謝高文站在後門口的水泥墩子旁,看到張恕揮了揮胳膊。
張恕看到他,才匆匆回過頭看了下。
空空的路,黑洞洞的窗戶,什麼也沒有……
跑近謝高文,謝高文看出他臉色不對勁,外衣也不見了,可沒說什麼,拍拍三輪車上木頭說︰「累壞了?坐這,我捆得很扎實,不會散!」
張恕這會腿真的有點軟,點點頭坐上去,謝高文到前面蹬車。
後門這里能看到醫院房頂上的五角星,以前是金色的,後來褪了色,灰撲撲地,像……那膚色一樣。
鼻子里突然回憶起那股惡臭——那是腐爛的肉發出的味道。
張恕「哇」一口吐了出來。
張恕指著路,謝高文照著他指的,出了工廠後門。
廠區里綠化做得好,路面也鋪得好,可是從廠區後門出來,有差不多四百多米從田野間穿過的土路,挨著山腳過去。
儀表廠不修,更里邊的省建二隊也不修,兩邊互推——都從這條路拉沙土。
扯皮扯了幾十年沒結果,省建把靠里邊的一截路鋪了,不鋪洞口開始的外邊,儀表廠也不鋪。
到後來儀表廠的洞不挖了,省建還在跑重卡,儀表廠更是不會鋪,省建也就這麼放著,車輛顛進顛出,把四百多米的土路壓得,最爛一截,坑和包落差能有半米多!一下雨,別說走人,省建再往山里邊還有個村子,那的人連牛都趕不過去,得走田埂。
三輪走不了田埂,只好在這條四百米長的破路上顛簸。
腰側一陣一陣地疼,張恕回過氣來才注意到,掀起衣服一看,怎麼血淋淋的,像被烙鐵烙了個印上去??
張恕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難道被咬了?
謝高文問︰「是不是這?」
張恕一看,到了,路邊山腳下有個挺大的院子,堆滿了破爛和垃圾。
「是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