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快步離開小竹林。子妤端著的一顆心才猛然松了下來。
先前唐虞直視的眼神,雖然是背對月光,可子妤卻能看得分明,那清澈一如深潭的眼底,怎麼也掩不住對自己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情愫。只因為是一閃而過,等自己發現後想要細看,卻又消失無蹤,恢復了以往的澄澈無擾。
難道,唐虞也對自己動心了?
先前兩人幾乎全身緊貼,腰後的臂力將自己擁的緊緊的,子妤能感到對方也和自己一樣,從一開始的僵硬,到後來呼吸急促,仿佛心神失守的那種迷亂無力。若是尋常,唐虞肯定會不疾不徐地扶正自己,再嚴厲地指出自己先前在下腰時的幾處錯誤。可剛剛,分明能感覺到他片刻的失神
想到此,子妤臉上的紅暈更甚,幾乎要滴出水來,羞赧中一絲甜蜜悄然而生,身子也禁不住又有些發軟。只好倚在小回廊的立柱上,勉強喘上兩口氣再走。
可隨即想到唐虞之後那副刻意壓制的表情,似乎根本就不願再正視自己,子妤又覺得心中一陣發苦,提步而行,略有些紊亂不清。
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抬眼看看天,發現一團濃雲正緩緩飄向正中的圓月,此時手中也無行燈,子妤不便再耽擱下去,只好使勁兒甩頭,企圖將腦中那些胡思亂想全都擯棄,這才提起裙角,匆匆往四大戲伶所居的跨院而去。
小橋上守夜的兩個婆子裹著一床薄被,各自倒在一側竟在熟睡中,細小的鼾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倒叫子妤啞然失笑了起來。
若是被花夷看到這兩個婆子如此守夜,恐怕不暴跳而起才怪。別說是閑雜人等,就是自己這樣跨了過去,她們也別想發現。
不過子妤也懶得叫醒這兩個婆子,守夜幸苦她知道幾分,能偷懶也讓她們偷偷懶罷了,反正戲班里也不會有人敢夜闖四大戲伶的居處。
走到院中,子妤抬手捂住雙頰,發覺兩腮處仍舊還是有些發燙,怕被阿滿姐或者塞雁兒看出端疑,干脆來到庭院中那顆大槐樹下。一把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準備歇息歇息再回屋去。
只稍坐了一會兒,原本朗月清明的夜色突然被一卷黑霧所遮蓋,子妤忍不住探頭望向天際,覺著有些寒風夾雜著陣陣陰冷而來,後背一個「激靈」,也顧不得再等,怕是要下夜雨,趕緊提起裙角,準備回去。可剛走了兩步,就听得一陣急促的咳嗽聲從後面傳來,雖然隱隱約約,可分明是落園那邊方向發出的聲音。
子妤回頭瞧了一眼,也不見落園有亮光,想著或許是南婆婆夜里起來出恭,受了風寒才會咳嗽成這樣,只心里暗想︰南婆婆年紀漸大,趕明兒個見了唐虞找他討要些祛寒止咳的藥丸給她服用才是。
想著,子妤已經提步回到沁園之中,看到一個人影從屋里出來,正是阿滿。
阿滿也感到外頭風大。出來收衣服,見了子妤趕忙拉了她進屋︰「眼看要下雨,你怎麼才回來。先前四師姐還問你呢,我就說你去排戲了。」
子妤到了口熱茶喝下肚,這才覺著舒服了些,听見阿滿一說,心頭發緊︰「可曾說是排新戲?」
嘆了口氣,阿滿也不瞞她,無奈地點點頭,勸道︰「別人能瞞著,四師姐可瞞不了。到時候她看見你和子紓止卿他們以新戲參加比試,定然會埋怨你不事先透露。你放心,四師姐說了,只要唐師父的新戲不讓大師姐或者任何一個一等戲伶演都行。橫豎你是沁園的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也沒什麼。不過,她讓你過去好生說一下情況呢,你先醞釀好說辭,這就去吧。」
板凳還沒做熱就要去見四師姐,子妤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只好起身來,擠出一個勉強的微笑︰「那我這就去了。」
來到賽雁兒的門口,心里還是有半分忐忑,可想起阿滿先前所言,想來這個四師姐也不會為難自己,便抬手輕輕叩門︰「師姐,是我,子妤。」
「進來吧。」
里頭傳來懶懶一聲喚,子妤應聲而入。看到賽雁兒正好沐浴完畢,粉腮桃紅,肌膚泛起一陣如霞的光澤,半果的香肩還來不及拉攏衣袍遮住,怕她著涼,趕緊隨手關上門,過去替賽雁兒更衣。
系好衫子,賽雁兒才斜倚在貴妃榻上,眉眼含著半點精光,打量了花子妤一番︰「怎麼才回來,不是制好藥丸就可以了麼?你也不小了,從這麼呆在一個男人的房間里,還一呆就是大半夜,也要避避嫌才是。」
乖巧地斟了茶遞過去,子妤來到賽雁兒腳邊的梅花小凳上坐下,伸手替她一邊捶捏小腿,一邊答道︰「是唐師父讓我,還有子紓和止卿一並排一出新戲。因為還有三日就是比試的時間了,所以練的晚了些。明兒個我會早些回來的,多謝四師姐關心。」
這樣柔順的花子妤讓賽雁兒也刻薄不起來,听她主動說出排練新戲之事,心中原本的一絲不快也消了不少,點點頭︰「什麼新戲。若是阿滿不說,身為師姐的我還不知道呢。」
換了個手勢,子妤恬然一笑︰「是一出《木蘭從軍》的改編戲。這個故事可謂家喻戶曉,唐師父也真有本事,這樣改編的新戲不會讓看官們有陌生感,又區別于傳統戲。想來定會極受歡迎的。」
「唐虞可真待見你」,賽雁兒說著,吹了吹指尖鮮紅的蔻丹,嬌艷欲滴的殷紅顏色甚為惹眼︰「不過這樣也好,總歸是咱們沁園的人得了便宜,好過讓青歌兒那丫頭去攛掇著佔了好處。」
子妤忙接話。解釋道︰「其實也不是唐師父待見我,實在因為花木蘭一角得找一個身量高,能耍些拳腳功夫的戲伶才能演。原本好些個師兄是可以勝任的,但里面有些男女角色的對戲,若是選了戲郎來扮木蘭未免有些不妙,所以唐師父才挑了我來演,能吃苦,又沒有一句怨言呢。」說道後來,子妤又故意地自嘲了一下,免得賽雁兒真誤會唐虞對她有些特殊關照就不好了。
「這也是你的造化。」賽雁兒說著起身來,看了子妤一眼︰「不過你能不驕不躁,很讓師姐我寬心。給你說個事兒,先前師父找我去用晚膳,說了,這次諸葛貴妃的壽辰,也讓我準備個小段子去參加演出。」
說到此,賽雁兒柳眉微挑,露出一絲傲氣,子妤見了趕緊恭維道︰「那可不是,弟子說過,就算大師姐不去,四大戲伶中任何一個不去,師姐您也會跑不了要進宮獻演。若沒了您,太後的歡喜誰去討呀。」
「丞你吉言,先前所說倒是不假。」賽雁兒說著,從懷里丟出個白玉鐲子遞到子妤面前︰「說了要賞你,拿著吧。」
「多謝師姐!」子妤也不推辭,歡喜地接過來套在手腕上,倒也襯得皓腕如玉,肌膚潤澤。
賽雁兒眼波流轉,隨即道︰「也別忙著謝我,這次去演出,你也抽空給師姐想個點子。這些年,身邊虧得有你給出主意,又時常唱些小曲兒小調兒給我听,太後也沒膩歪我這兩把刷子。不枉我當初看重你,收了入沁園。」
果然!她還是為了找自己要小曲兒。
子妤當然明白自己在賽雁兒心目中的價值在哪里。雙方各取所需,自己倒也不吃虧。畢竟這些年她待自己也不薄,吃穿用度均是上好,也經常打賞些財物,說起來,不比紅衫兒等弟子在前院上戲掙的少。
所以,子妤咧嘴燦然一笑︰「請四師姐容弟子回去好生琢磨琢磨,過了比試後就給您想個好點子。」
相當受用子妤的逆來順受,她好像從未當著自己的面說過一個「不」字,也從未露出一絲一毫不願的表情,賽雁兒露出盈盈一笑,滿意地揮揮手︰「罷了,我乏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起身扶了賽雁兒到床榻上,子妤先幫她扯過薄被蓋好,又取下窗簾的掛鉤理了理縫隙,這才吹滅了桌上的燭燈,悄悄打開門又關上,松了口氣,獨自回屋去了。
只是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一抹疲憊之色。心中那點兒前世所記的民歌小調這些年來幾乎已經掏空,這下賽雁兒還想要,自己恐怕得費點兒心思才行了。況且這樣的局面還得持續到賽雁兒退出舞台,三四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看來以後不能再一味的答應了。
子妤推門進屋,沒想到阿滿還在里面候著。
她一手撐著粉腮,眼皮耷拉著正在強打精神,見子妤終于回來,趕緊上前攬住她的臂彎︰「怎麼樣,師姐沒為難你吧?」
看到身邊有個如此關心自己的人,子妤胸中一暖,先前還覺著世態炎涼的心頓時被捂熱了許多,甜甜一笑︰「剛才阿滿姐還安慰我說四師姐不會說什麼呢,怎麼,感情是哄我過去的呀。」
被子妤笑容所感染,阿滿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小鬼,不老老實實答話,就愛拐彎兒抹角的數落我。這張小嘴兒小時候就說不過你,現在長大了,更是不得了。你還是好生去前院上戲得了,眼不見心不煩。」
「阿滿姐可真的舍得?」子妤故意嘟起嘴兒,露出少見的撒嬌姿態,眼珠子一轉,故意道︰「我知道了,有了夫君就不要妹子了,阿滿姐,你還沒嫁呢就一門心思要趕我了呢,不依不依,就是不依嘛。」
阿滿卻是鄭重一嘆,攬住子妤的薄肩︰「放心,就算嫁了人也出不了花家班,我也會呆在沁園照顧四師姐,陪著你的。」
子妤靠著她也不說話,只點點頭,覺得自己也不是那麼無依無靠,至少身邊有個如姐如母的阿滿可以掛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