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唐虞沐休之時,子妤和他仔細將《蒹葭蒼蒼》這首詩詞給改編成了可以用于獻唱的曲目。
清新如暖風拂過的唱詞,配上唐虞特意作的柔緩曲調,當子妤再唱出來的時候,那種「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感覺就更加飄逸空靈了。
第二天,子妤就帶著新曲找到了花夷,請他認真听了。
驚訝于唐虞能如此迅速地又為花子妤創作出如此美妙唱曲兒,花夷臉上寫的全是興奮。他一直看好唐虞,卻沒想自他遇見花子妤之後,靈感會像泉水一般暴發出來。好詞兒好曲兒層出不窮。
只可惜,唐虞專門提出了要求,所有他寫的新曲兒都必須由子妤首唱。不然,利用唐虞的新戲新曲多捧幾個弟子出來,那花家班才是真正可以將另外兩家戲班擠到京城之外去了
吩咐子妤下去好生練習這《蒹葭蒼蒼》的曲子,花夷告訴子妤九月初八的晚上就是她登台亮相之時,算起來,也不過僅有半個月的時間了。
于是這些日子,除了偶爾止卿和子紓會來一起用個午膳,其他時間,子妤便重復著每天練功吊嗓子的生活。
倒是青歌兒的狀況有了些改變,不再每日垂淚抽泣。
可能是眼淚流干了,也可能是嗓子啞了,現在的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看天空,一看便是整整一天。
如此熱的天氣,再加上刺目的陽光,青歌兒變得越來越消瘦,也被曬的皮膚發紅。有些時候子妤看到她使勁揉眼楮,揉過之後又抬眼直視著頭頂的太陽,好像根本就不在乎雙眼的刺痛。
可就是這樣,若有人上前勸阻她,或者想要扶她進屋,她就會瞬間跳起來,像一頭發怒的野貓,露出牙齒沖上去就咬。負責照顧她的尚嬤嬤就被咬了好幾次,之後便懶得理她,只在一旁扇著扇子守著,只等她自己累了,眼楮受不了了,自然會回屋去的。
青歌兒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好幾天,卻在有一天被改變了。
子妤每天清早就起床,趁著太陽還未太盛,便梳洗用飯之後站在院子里練習《蒹葭蒼蒼》。
當子妤唱起「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時候,青歌兒就會收回向上的目光,用著半呆滯,半迷惑地眼神直直看著她,頭也會隨著子妤的語音語調輕輕地擺動著,仿佛恢復了一絲清明一般。
看到青歌兒听見自己唱曲兒時候反應,子妤有些意外。于是每天早晚天氣不熱的時候,子妤就會在院子里給青歌兒唱歌兒,就當是練習罷了,並不刻意。
就這樣唱了足有七八日,青歌兒終于不再只痴傻地看向天空了,她會每天早晚準時守在門口,見到子妤一出門,臉上偶爾還會浮現出笑意。
雖然她的表情還是木然地毫無生趣,但眼里的空洞卻少了許多
這天一大早,陳哥兒領著京城有名的綢緞莊和裁縫鋪師傅來到海棠院,要給子妤量尺寸,做新的戲服。
畢竟先前那件碧藍如洗的衣裳是諸葛貴妃所賜,非重要的場合,花子妤都最好不要輕易穿了去獻演。所以做一件差不多的衣裳來代替,是極為需要的。
另外子妤唱《蒹葭蒼蒼》也需要另外一套戲服。因為這首曲子的意境和《落shen賦》雖然有幾分相似,卻多了幾絲悵惘愁緒,若用了惹眼明亮的藍色衣裙,會破壞曲中之意。
挑了一匹月白繡蘭草紋的衣料,再挑了一匹湖藍繡銀絲流雲紋的衣料,由回屋讓女師傅量了尺寸。再出來,子妤看了看一旁呆坐著望著自己的青歌兒,對陳哥兒道︰「可否為青歌兒師姐也做幾件衣裳。這些日子她喜歡坐在門邊的石階上,可她的衣裳大多是極淺的顏色,所以衣裙大多都被弄的很髒,洗也洗不干淨。」
陳哥兒看了一眼坐在那邊的青歌兒,心里頭很不是滋味。不過看到她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不再只知道哭泣了,心中沉下來,便道︰「多謝子妤姑娘這些日子的照顧。我會讓人送幾件簡單的布衣裳過來的。」
雖然子妤話未挑明,可陳哥兒還是能領會她的意思。
青歌兒以前是戲班的紅角兒,各種用度無一不是頂好的。衣裳里頭綢緞居多,還有各種細薄柔軟的好料子。可如今她得了失心瘋,每天渾渾噩噩不知所謂,那些衣裳顯然就不太合適穿了。不如一些式樣簡單的細布衣裳,又適合夏日,又方便她動作。
子妤也順著陳哥兒的眼神望過去︰「青歌兒這些日子眼看要好些了,還請陳哥兒再找了大夫過來診診脈。」
「嗯,我明天就派人去請。」陳哥兒點點頭,收回目光看著子妤︰「謝謝你。」
「都是同門,正好我這兒條件合適罷了。」子妤淡淡的回了陳哥兒。
「不,這不一樣。」
陳哥兒打發了尚嬤嬤去送綢緞莊和裁縫鋪的師傅出去,面對著子妤,卻執意要說下去︰「還請子妤姑娘你認真听我說。青歌兒她其實是我老家的一個遠房表妹。當年她父母病逝之後,他舅舅不願收留。是她自己知道我在京城的戲班,要求賣身過來學戲的。可她除了長相柔美些,嗓音圓潤些之外,在戲曲之道上卻並沒有太大的悟性。她求我讓班主收她為徒,每天別人練三個時辰,她就練足五個時辰。就這樣,她才能一步步走到二等戲伶的位置,成為了花家班的紅角兒。」
子妤看著陳哥兒一副不吐不快的樣子,有些疑惑︰「陳哥兒,你給我說這些是?」
「我只想替青歌兒給你道個歉。」陳哥兒說出這句話,隨之嘆了口氣︰「青歌兒表面溫柔謙和,其實內心是十分要強的。只可惜,當她在戲曲上沒法再超越的時候,卻把心思動在了歪處。」
「歪處?」子妤笑了笑,有些不太同意陳哥兒的說法︰「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青歌兒以前的所做作為。」
陳哥兒一愣︰「青歌兒她不過是心胸狹隘了些,卻並非是什麼大惡之人,子妤姑娘,你這話的意思是?」
回望了一下坐在那邊的青歌兒,子妤不願當著她的面說那些話,只搖搖頭︰「罷了,她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過去的事兒,不說也罷。」
「青歌兒她到底做了什麼?」陳哥兒卻不依不饒,好像非要從子妤這兒打听出什麼才罷休。
知道陳哥兒心里其實是很關心青歌兒這個「表妹」的,子妤更加不願當著他的面說出青歌兒曾經的卑鄙所為,只蹙了蹙眉︰「你若想知道,等青歌兒好了,自己親自問她也不遲。」
陳哥兒見子妤作勢要避開自己轉身回屋,忙上前擋了他︰「子妤姑娘,你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
看到陳哥兒如此急切的樣子,子妤心里頭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下意識地月兌口問道︰「你是不是喜歡青歌兒?」
「什麼」陳哥兒似乎沒有回過神來,愣住了半晌才臉色一變︰「子妤姑娘,你怎麼這麼說。」
子妤想起那天陳哥兒和青歌兒偷偷見面,想讓紅衫兒入宮選秀的事兒,便道︰「我知道你對青歌兒的幫助很大。若只是遠房表兄妹的關系,你根本不用費如此多的心思在青歌兒身上。我想,你心里是喜歡青歌兒的吧。」
「喜歡?」陳哥兒似乎沒有料到子妤會這樣說,喃喃道︰「我喜歡青歌兒」
不只是肯定還是反問,陳哥兒表情有些晦暗不明,只見他看向了一邊呆坐的青歌兒,眼神里流露出復雜的情緒。
子妤不願再多說什麼,只嘆了口氣,留下陳哥兒在院里看著青歌兒,便轉身回了屋子。
直到花子妤屋門關上的聲音響起,陳哥兒這才回過神來,渡步向青歌兒走了過去。
看著陽光下一臉茫然懵懂的青歌兒,陳哥兒蹲了下來,伸手輕輕拂過她的臉頰︰「你知道嗎,子妤說我喜歡你。」
好像根本听不懂陳哥兒說的話,青歌兒只是歪了歪頭,躲開了他的手。
「我明知道你心里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止卿那小子,我又怎麼可能喜歡你呢?」陳哥兒話雖如此,眼神卻黏在青歌兒的臉上不曾挪開。
自嘲地笑了笑,陳哥兒再次伸手,替青歌兒將耳旁的發絲攏在一邊,動作有些生疏和笨拙︰「曾經我想過提醒你,止卿那樣的男子和唐虞一樣,是心氣極高的。唐虞連金盞兒和塞雁兒都看不上,可想而知止卿也根本不會看上你的。」頓了頓,陳哥兒語氣愈發黯然起來︰「可是你還是那樣執著,以為自己若是能成為戲班里最好的青衣角兒,就一定能配得上止卿那小子。你一步一步,的確快要成功了。可唱戲從來都是天賦最重要,你再怎麼努力,紅衫兒還是擋在你的前頭,花子妤也比你更能抓住機會。傻丫頭,你就這樣,歇一歇也好。想清楚自己那樣到底值不值得,或許,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你會活的更幸福一些」
只是當陳哥兒一個人深情款款地說出以上那些話的時候,並未發覺,一抹淡青色的衣袍在海棠院門口露了出來,正是止卿站立在那兒,將他所言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