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村長氣得一口痰堵在喉嚨口,兩指指著何三,就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何三抬步走到甘茂面前,厚顏無恥地嘻嘻笑著,「兄弟,這女人是我撿的,當初送給你也養了一個月有余了,謝謝你啦,我這就帶走,再不浪費你家糧食啦。再說,你這季的麥子也沒什麼收成,能糊你一人肚皮溫飽就不錯了。走,小娘子,跟我回半天崖。」
何三伸手就去拉羅衣,甘茂一個箭步踏過去,身體往羅衣面前一遮,牙齒咬得格格響,眼里閃著一股無法抑制的怒火,整個人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獅子,誰往上撞,就撕碎了誰。
何三被他這氣勢當場鎮住,兩腿震顫,有一股腥臊氣隨著細細的流水聲彌漫開來。
「呀,村長佳兒似乎尿襠了。」巫師適時地尖叫起來。
村民們也偷偷抬眼瞄了幾下,眼中掩著嘲笑。只是礙于何村長婬威,才沒有哄笑成一團。
何田順好氣,就看到眼前令他羞赧的場景,頓時惱羞成怒。走上前時,狀似無意輕輕在何三背上拍了一拍,何三突然臉色發白,一下子就萎靡不振地半靠在他身上,何田連忙大吼大叫道︰「三兒,你怎麼啦?是不是那甘家小子下陰手害了你啊?甘茂,你心如此惡毒,當初就不該放過,來人,把他綁上,吊到祈蒼崖,讓山神發落。」
「什麼,祈天崖,村長這是要致我于死地。」
甘茂心中一片冰冷,羅衣,羅衣,我竟然不能保你周全。
……
「喂,甘茂?那祈天崖壁有什麼可怕?為什麼你一听,就知道那老陰人要致你于死地?」
夜已低沉,瀚海星辰,銀河皎潔,如一方巨大銀盤罩在天穹上。
甘茂講故事的速度,實在是讓林西無語,一听到何三來搶她,她胃里就有些翻,又听到老陰人要弄死甘茂,心里就著了急,這女人哪,一旦陷在故事里,就是不理智。
「祈天崖,在村中那最高一座山的邊緣,那個像倒山尖一樣的崖。那上面有塊白色圓桶狀的石頭,如果犯了大罪的村人,就會被吊到拴到那石頭上面,吊上三天三夜,如果沒死,就是山神覺得他罪不致死。如果死了,就埋了便是。」
「啊,原來山神裁決是這麼回事呀,那老陰人真陰險,你才十三歲,身子骨又弱,別說吊在上面三天三夜,估計一天半夜就嗝屁了吧?」林西恍然大悟,初次感覺到古代人的愚昧,同樣也為何田深沉的借刀殺人而心驚。
「你真被吊了?」林西好奇地問,隨即又搖頭道︰「應該沒被吊上去,要不你早死了,哪里還會有現在的你來給我講故事呀。」
「吊了三天三夜,沒死。」甘茂淡淡地道,可是心里卻無法告訴她,那三日,他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羅衣,羅衣,羅衣,他不能看著羅衣這樣被踐踏。
……
墩子一直都知道他是清白的,那個地窖之夜,村長將紅棉許給了他,所以他違心地蒙了良心。
可是甘茂那三天三夜,被山風吹得皮都裂了,混身都是血道子,卻還是撐著一口氣活了下來。
解他下來時,他雙目圓睜,眼角裂了長長的口子,紅黑凝固的血液猶如兩滴長長的血淚掛在眼尾。
甘茂腳一沾地,就說了句︰「山神不收,閻王不要,我命由我不由天。」
昏迷前,居然听到了羅衣那清越的聲音,淡淡地對他道︰「傻小子,我怎會與那何三成親。」
那是個多美麗可期的夢啊。
甘茂在崖上時,就听說何三要娶羅衣,請臨近村落百余口人去觀禮。
可現在,他居然听到她的聲音,山崖三天三夜,他死不了,卻願意沉睡這個夢中,永遠不再醒來。
害怕一睜眼,就是羅衣嫁為何家婦。
連續三天燒,腦袋里一直暈暈乎乎的,全身沒有一絲力氣,只覺得頭極是沉重,或許稍稍偏下頭,都能立馬掉到什麼地方,摔個支離破碎。
天旋地轉,身體如一灘爛泥,像是骨頭全部碎了,沒有了脊椎一樣.心里的恐懼被無限放大,在這一刻,失去什麼,比死還難受。
是的,他失去了什麼?讓他有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屋子里有個女人爽利的聲音,還有細細碎碎來回走動的腳步聲,他听到那女人低低嘀咕著什麼,其中提到了羅衣兩個字,他眼皮猛地一跳,心似被捏緊提捻,痛得一陣陣抽搐。
「羅衣!」甘茂眼皮一翻,大叫著坐起,又頹然倒下,床板發出吱地一聲。
就這暈暈乎乎的一眼,讓他再次確定,屋里確實已經沒有羅衣。
那個見他醒來,小跑著趕到床前的女人是紅棉,那個小時候老是要逼著他跳房子的鄰村姑娘紅棉。
有一段時間,她就是甘茂的惡夢,因為一個十歲的女孩子老是強迫五歲的甘茂陪他跳房,而且總是她贏,無論如何都是她贏。
「甘茂,甘茂,你醒了,你燒了三天,全身燙得嚇人,墩子……去把那粥弄一碗來,這小子吊了三天,又燒了這麼久,就喝了幾口水,估計餓得能吞掉一頭牛。」紅棉朝屋外吼了一聲。
墩子果然是個跑腿的命,被老婆一催,跑得比風還快。
紅棉好說歹說,甘茂就是如同尸體一般,一點反應也不給。
「甘茂,你說你這樣還對得起你爹麼?你就這樣死了,到黃泉了見著你爹,你爹問你怎麼這麼快就下來啦?你怎麼回答?
你爹肯定抄條棍子追得你滿山跑,就像我第一次在方寸寨見到你那次那麼狼狽,縮在草垛里,不敢回家。」紅棉揭著他的老丑底兒,可惜甘茂這次不如往常一樣被她脅迫,還是閉眼一動也不動。就仿佛剛才那從床上驚叫坐起的人,只是紅棉的幻覺,他一直都還在昏迷中。
紅棉瞅瞅墩子,無奈地道︰「墩子,你看,這可怎麼辦是好?他是在求死。」
墩子捧著陶碗,「那女人迷了他的心,勾了他的魂兒,我們們盡心了就好。也算為那日冤枉他贖罪了。」
紅棉給甘茂額頭重搭上一條浸過涼水的汗巾,伸手一模甘茂的被褥和衣衫,全是濕的,抬眼支了墩子過來,讓他抬起甘茂,好換身干淨衣衫。
甘茂不配合,兩人擺弄半天,額角沁出細汗,才扯下他半邊衣衫,紅棉急了,開口就罵道︰「你這花皮瓜,真想作死是不是?死了那女人還是嫁了何三,你再想也是白惦記。」
突然,墩子大力扯了紅棉一把,指了指床上怒目圓睜,兩眼浸火的甘茂。
紅棉把手一抄,袖口挽得老高,不服氣地道︰「你還瞪起我來啦,我說的是實話,人家三天前都宴了客,何三那德性,早吃干抹淨了吧。」
甘茂只覺得兩眼似要裂開,火辣辣地脹痛,心中壓抑著那座火活山瞬間賁發,燒得他心膽俱裂。
「滾……羅衣,羅衣……」
甘茂如不是全身月兌力,還真想咬紅棉兩口,他一直維持著最後一絲幻想,被她毫不留情地戳破。
「哈哈,我說你這歪瓜裂棗的小呆瓜,想要那女人不會自己去搶,在這邊尋死覓活的有用麼?」
|「巫師大人。」
「巫師大人,您怎會在這里?」
「我來看這小呆瓜死了沒。」那張像削了皮的瓜臉伸到床前,綠豆大的小眼楮一眯一眯地。
「小呆瓜,你死了沒!要是死了就太不值得啦。」巫師擠眉弄眼地道。
甘茂本不想跟他多話,可是听說何三成親請了他,紅棉和墩子照顧他,沒去成。想知道羅衣的近況,還只能問他。
「我死關你什麼事,有什麼值得不值得?你這小人。」甘茂潤潤雙唇,上下一踫,順著巫師的話接道。臨了,也不想讓他心里舒坦,直接叫他小人。
巫師氣得鼻孔冒煙,拂著黑麻麻的寬袖欲走,丟下一句︰「我是看著你這小慫瓜可憐,怕你早死,那羅衣沒有嫁成,那你不是白死了?」
「你說什麼?羅衣沒嫁成?」甘茂喃喃地重復,眼里是不可置信的光芒。
墩子明明跟紅棉偷偷的談到過,說羅衣一直被綁著,要到拜堂入了洞房後才解開,巫師又為什麼說她沒嫁成,是在開玩笑吧。
「哦,那羅衣還有點人情味,說好歹你養了她一月,如果她在你生死之際嫁了人,隨時都會去尋死,以後脊梁骨也會被人戳斷,所以跟何家父子對峙,說要等你醒。所以延遲了婚期,我是趕在他們之前來報個信,你最好醒了也別讓人知道,不然,那羅衣就得即刻入洞房嘍。」
巫師綠豆眼一擠一擠的,可臉上一本正經,也不像說笑。
「你為什麼要幫我?」甘茂可不敢完全信任此人。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就覺得那何三配羅衣,實在太煞風景。而且如此玉人,我得不到,讓他看得到,卻也一樣得不到,豈不讓我開懷?哈哈,哈哈,哈哈哈。」說罷長笑一聲,縮著頭就往屋外走去,那一跳一跳的身影伴隨著陰惻惻的得意大笑迅速消融在山野綠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