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一變,又到了一個奇怪的集市。人流如注,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一騎商隊模樣的車馬,佔據了整個鎮子的三分之一的路,陣容浩大,車馬奢華。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我們客棧可是方圓百里最大的。」青衣小廝客氣地問道。
牽馬的青年環顧四周,然後問︰「真的是最大的?」
「當然!」青衣小廝把胸脯拍得啪啪響。
「那對面那家秦時風月,不是客棧咯?」青年眯眼笑著,人畜無害。
青衣小廝愣了半晌,然後又挺直了腰桿,「除了他家,我們就最大,不過,近年來,沒人敢去秦時風月落宿。」
青年狐疑地問︰「為什麼沒人敢去落宿?」
青衣小廝左右看看,才拉了青年過來,低低地道︰「客官,听說,我也是听住過的客人們說的,那家客棧……不干淨!」
「不干淨?」青年還是不明白。
青衣小廝又朝青年身後的車隊望了一眼,這可是單大買賣,當下鐵了心,做出一派恭順溫良的老實模樣,欲言又止,反復幾次,直等那青年有些不耐了才嘆息道︰「那家客棧,鬧過鬼,從那後,住進去的人都會得個頭痛腦熱什麼的。有好幾個客人都說,半夜門外有腳步聲,廚房里還有剁菜的刀聲……」
青年听了那繪聲繪色的鬧鬼傳聞,高聲叫道︰「有勞店家……」
青衣小廝心頭一喜,眼前浮現出嘩啦啦作響的一大堆錢幣,這車隊,有五十幾匹馬,外帶著兩駕華麗的馬車,住上一天,抵得上他半年的收入。
盧邑又不是繁華的大鎮,來往的客商相當少,做客棧生意,也就是勉糊張嘴。這麼長的車隊,他還是第一次見,這生意攬上了,睡覺都會笑醒。
青衣小廝已經把手搭到了那馬鞍上,喜滋滋地準備牽馬入廄,卻听得那青年一陣輕笑,道了句︰「有勞店家,放開我的馬,我家主人最喜歡住鬼店,所以今晚,我們就宿在那秦時風月了。」
我的錢,我的錢啊,青衣小廝臉上一片灰敗,就只差捶胸頓足吶喊,不舍地一指指放開那搭在馬鞍上的手,猶不死心地道︰「那客棧真鬧過鬼!」
青年笑著,在馬上狠狠拍得一記,馬揚蹄嘶鳴,嚇得那小廝直哆嗦,轉身灰溜溜地進了自家客棧。
……
「打死他,打死他,我娘說他是鬼嬰變的,長大了會害死我們全鎮的人。」
「就是,听說,他頭天說說看見他爹肝爛了,活不長。結果第二天,他爹就死了,忤作以為是命案,開了膛,果然是肝爛了。你說,他要不是鬼,怎麼看得到人肚皮里的東西?」
「打他,打死他,大人們不敢弄出人命,我們替天行道。」
五六個半大的男孩子,圍成一圈,橫眉怒眼地瞪著圈中那瘦弱蒼白的男孩。那男孩眉目清秀,仰面躺在地上,雙手抱在腦後,也不躲避著那些從四方出現的拳頭和亂腳。
「說,你是不是鬼嬰?是不是鬼嬰?我爹是不是你害死的,是不是你招鬼來害死他的?」為首的小孩,下手最為狠毒。
「阿毛,他還在瞪你呢,肯定是我們打得不夠痛,你看,他連求饒都沒有。」個頭最高的小孩子被那男孩瞪著,心里有些毛毛的,便唆使著為首的小孩子下狠手,想打到他服軟。
阿毛一看,果然,那鬼嬰居然一點也不害怕的樣子,只是睜著一雙清澈如水的眼楮,冷冷地看著他們,那眼神,看了讓人磣得慌。
「阿毛,別盯著他的眼楮看,听說,鬼嬰的眼楮能勾走你的魂,過兩天你就會死了,像你爹爹一樣,突然早上就叫不起床,死在睡夢中。」人群中唯一一個十來歲大的女孩咬著唇道。
阿毛連忙移開眼,氣從心頭起,撲上前將他壓住,雙手掐住他的脖子,怒道︰「叫你看我,叫你想勾我魂,你這鬼嬰,早就該讓你死掉,不能讓你長大,今天我要掐死你,掐死你。」
男孩喉嚨被掐住,呼吸越來越困難,臉脹得像豬肝一樣紅,但他看上去不過七八歲的年紀,竟然性子極是,硬是一聲也不吭,只是拿眼死死地盯著阿毛。
阿毛越來越氣,手下越來越重,臉色猙獰地叫著︰「掐死你,害人精,小鬼嬰,替天行道,我今天要替天行道。」
其他小孩子見阿毛真要把人掐死,都嚇得不作聲,瑟縮著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要不要勸上一勸。
平日里拿他出出氣,沒事打打混混時間,可是如果真掐死了,大人們問起來該怎麼回答?還有,那小孩子家雖然沒有爹娘了,可還有一個忠心的老僕人在,如果被他知道是他們弄死了這小鬼嬰,他們的爹娘一定會被告上公堂。
上次那老僕人撞見他們毆打這男孩時,就是這樣說的,如果再有下次,他們的爹娘就等著去吃牢飯。當然,這只是忠心的老僕人為了保護那孩子不再挨打編出來的嚇唬之言,試想,誰會因為小孩子打架,把父母關進牢房呢。
可惜,他們都還只是孩子,大人們的話都信以為真,被嚇之後,有一兩個月沒再動過那孩子。可是,今天在野地里捉蟈蟈,眾人一無所獲,結果遇到這男孩手里抱著一只非常漂亮的蟈蟈,讓他交出來,他不肯,所以幾人搶了蟈蟈,手又癢癢,打算打完了再威脅他不許告狀。
可是,如果真的掐死他……
幾個小孩面面相覷,最後個子最高那個男孩被推出列,遲疑地蹲子去拉阿毛的手,誰知道阿毛犯了牛脾氣,越拉越往死里掐。被壓在阿毛膝下的男孩,頭軟軟地歪倒了一邊,臉色醬紫。
高個子男孩顫巍巍地伸指在他鼻間一探,接著就蒼白著臉尖叫跳腳。「他死了,阿毛掐死他了。」
阿毛怔怔地松手,也去試了試他的鼻息,果然,氣息全無。
他真的掐死這小鬼嬰了?
旁邊的幾個小孩一听見死人了,嚇得哭了起來,愣愣地看著阿毛,喊著︰「阿毛,怎麼辦?真掐死人了,呆會回鎮上要怎麼說?嗚嗚……」
阿毛也被嚇壞了,完全沒了主意,人群中那女孩突然地說了一句︰「阿毛,要不,要不,我們將他推到黑龍潭中,潭深不見底,等到以後就算被人發現尸體,尸體早就腐爛得不成樣子了,大人們也會認為他是淹死的。只要我們在場的人守住這個秘密……」
阿毛眼楮一亮,看著眾人,幾個孩子都埋下頭,算是默認。阿毛背起男孩的尸體,飛快地朝半山腰的黑龍潭跑去,後面,跟著一群臉色蒼白如紙的半大小孩。
黑龍潭,深不見底,噗 一聲,男孩清秀的臉,慢慢消失在水面下,漣漪散盡,水面恢復了平靜,仿佛什麼也不曾發生過。
沒有人知道,這潭里,沉著一具小小的尸體。
「拉勾,今天的事情,一個都不許說出去。」阿毛與眾小孩,一一拇指對拇指地拉了勾,蓋了章。
又拉了那女孩的手,感激地說︰「鳳嬌,還是你聰明,今天要不是你幫忙出主意,咱們這幾家都得倒霉了。」
鳳嬌臉一紅,快速地將手抽出,板起臉道︰「阿毛,你知道的,我開春的時候,就已經許給了鎮上游徼府的三公子王春寶,今天的事情,如果不處理好,被王家知道我參與了命案,肯定得找我阿爹退婚。那王家,可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我能嫁到他們家,是我的福氣,我可不想因為那個小鬼嬰的事情,毀了我一輩子的幸福!」
這個女孩,年紀小小,心機卻如此之深,性格又如此自私,還真是少見。不過混那王家大宅門,是夠料。
一群心虛的孩子一到鎮口,立馬作鳥獸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也。
……
「嗯,羅衣,總是不專心听我說話,三心二意的,你又趴在雲頭上看啥?」講故事的男孩回身,給了羅衣一個嗔怪的眼神,一張俊美無儔的臉,讓天地也為之失色。
可惜,某羅正在神游天外,錯過了一窺美男真面目的唯一機會。
男孩寵溺地揉搓著她軟而滑的秀發,順著羅衣的目光,往雲下看,一汪碧波,深不見底,水氣繚繞,周圍開滿了不知名的黃色野花,滿山青翠的樹木。
這景致,極好,難怪這小糊涂神一看就分了心。
羅衣定定地盯著那潭水,仿佛看到一張小小的,倔強的男孩的臉,在水面下靜靜地看著她。他有一雙澄澈如玉的眼楮,清冷如泉,薄薄的唇抿成一線,透著好看的弧。
「嗯,你看,那水下面那個男孩真厲害,一個人躺在那麼深的潭底,也不害怕,真是勇敢。啊,那潭底有顆好漂亮的藍色石頭,還會發出藍色閃亮的光芒,我好喜歡。」羅衣定定地看著那男孩頭枕著的那塊藍色的石頭,眼里冒出欣喜的光芒。
「藍色的星星一樣的光芒,真美。喂,兀那勇敢的男孩,你能把你腦袋下面那塊藍色的石頭給我帶上來嗎?」。羅衣沖著水下喊。
栗色長發的男孩,突然縱身一躍,進入潭中,那水冰寒剌骨,也不知道那潭底的男孩怎麼受得住的,他可是個普通人呢。
算了,要走了,不能在這個世界留下什麼印跡,這石頭和男孩,就算是他送給羅衣最後的話別禮物吧。
栗發男孩一手抓石,一手將那男孩帶著往水面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