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瑙,醒醒。」
死了的人怎麼會重新蘇醒,誰在喊她,她已變成焦黑的尸體。
在今天以前,她祈禱過第二天的太陽不要到來。
而在降臨這里以前,她正漫步走在悠長的街道上,而當時路上走來走去的每一個人都是親切的黑色頭發,黑色眼楮。
轉眼間,她好像從一個漫長又不真實的夢醒來,置身于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密林中。
就這麼死掉了,從頭到尾她那麼努力地掙扎過,都失敗了。
被活活燒死的瞬間其實很痛,她不能回想,因為一旦想怎麼去形容它,她就會全部記起來。
「醒來,別陷下去。」
她瞪大眼,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男人出現在眼前,出現在這個屬于她的幽閉漆黑的空間,他在黑暗中漫步,步伐像是在跳舞。
她注視著前來的人,他也在直直地回看著她,他自稱為近神者。他的到來點亮了空間的四周,那些以往的夢境好像活過來一樣,生動地在她面前重新演繹一次,她還是難過,更加地難過,老人說人死前會被迫回顧一生所有的片段場景,如果她的一生擁有的全部就是這些夢境,她怎麼能不覺得難過。
不斷回放的夢境來到她降落這片大地時候的情景,原來是天空破了一個黑色的大洞,讓她就從洞里漏進來了,然後他遇上了金發碧眼的少女,遇上了沒有人性的村民。白衣男人卻說,「你會復活的,這點傷難不倒你。」
場景轉換,似乎不是根據她的心情改變的,它來得很突兀,又一次看到了一群群相貌奇特的生物飛掠過高高的灰穹,它們無論是身形還是姿態都那麼令人贊嘆,她仔細想了想,莫名地覺得更加難過,人死後原來是可以感覺到比死前更可怕的滋味,白衣男子那原本很空白的臉卻換上了一副驚詫的表情,他後退一步,說,原來連這些你都還記得。
記得,老人們都信誓旦旦地說了,那一定是上上輩子臨死一直苦苦喊著自己名字,才流傳到今生的記憶吧,它讓她這輩子順利一些了嗎,起碼也無災無難,僅僅是短了點,但最後的結局比較出人意料,至死她都沒弄清楚為什麼她會來到這個陌生又殘忍的地方,死在他鄉,家里的親人和學校的同學們見不到她了,會傷心嗎?連為她建造一個墳墓都會犯難了吧,因為找不到尸體。
讓白衣男人不要靠近過來,因為她怕這個人身上的白光照到她身上,都說人死後會保持死前的樣子,她現在一定一定很惡心。
「你要記起你的責任。」
面目模糊的白衣男人喊著她的名字,拽著她的手。「那個溫和的空間不適合你,有疏離感屬于正常範疇,你是屬于這里的,雖然中途出了點差錯,但你的確回來了。」
「我不回去,我不回頭看,不然我會忍不住怨恨的。」她听到自己的聲音是這樣說的,並扭著身子拼命想掙月兌。她不想說出類似為什麼沒有在活祭前來救她的話。記住自己的名字,下輩子重新開始,然後努力地去找,找到為什麼她這輩子失敗的緣由,讓下輩子更順利些,對的,明明她看起來又不像怪物,跟大家是一樣的,一樣的。
過往的十六年所有她的記憶好似一個被吹得鼓鼓的氣球,你以為它里面盛滿了東西,然後一朝破了,若有所失地握著剩下的干癟癟的殼,就發現里面其實什麼都沒有。
被遇到了的第一個人出賣了。
嗯,這是事實,她告訴自己。
然後被暴民燒死了。
啊,這也是剛剛發生的事情,為什麼不能蒙住她的眼楮呢,起碼不要讓她看到自己被燒得成焦黑骷髏的樣子,為什麼她那麼怕血,是的,幸好最後有幾道落雷落在了懸崖,順便也奪去那些村民們的性命,雷閃電鳴地動山搖中,她帶著一身火自己跳下了懸崖,早早從無盡的折磨痛苦中解月兌出來。
听老人們說,死掉的瞬間牢牢記住自己的名字,就能保住這一輩子的記憶,等輪回投胎以後,記住以前的遺憾和過錯,然後這新的人生就會順利一些了,老人說起這個就會繪聲繪色,並時而發出呵呵的笑聲,仿佛已經看到了那麼一天的滿足樣子,她每次听都一愣,然後半晌在老人的眼神中慌忙地點頭,說,對的,好,我一定記住。
她本來覺得很難過。
不哭,不哭。
跳下懸崖的時候,她的淚沒來得及滑下臉頰都被吹干蒸發了,然後她哭喊,知道自己逃不掉,知道自己這次會死。
看起來真不像能合群的人呢,我們都一起上學穿一樣的制服,你的成績也不算出眾,但人還是很好的啊,為什麼不加入我們呢……生前,偶爾也能得到這種評價,甚至家里的人也這麼嘀咕過,他們都不曾避開她談論這個問題,因為覺得不夠親近,就可以暢所欲言,無須顧忌她,說來她一直有淡淡的疑惑,不是只有親密無間的親友之間才可以這麼隨意地說話麼,上課傳遞小紙條之類的,大家都她都很好,但也都很不夠親近。
因為你很特別啊。
听來听去全部都變成好像謎語一樣的東西,現在,它們似乎是已經永恆地無解。
她的人生似乎從頭到尾餃接起來一看就像了一個問號,一個沒有謎底的謎語,例如她會做一些光怪陸離的夢,夢里有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等等動物,有很多人帶著微笑跟她說一些听不懂的話,有時親吻她的手背,那些人有些其中是頭上帶著閃亮亮的皇冠的,她看過很多書,里面都習慣用皇冠來代表王者,但雖然她找到了皇冠的來歷,卻翻遍了百科大全找不到跟夢里一樣的動物。
當然,在夢里她自己也是一只想象中的動物。
————她告訴自己,我叫瑪瑙觖,我現在死了。
她只是來錯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