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霏珠頂著倆大熊貓眼，顛兒顛兒地跑去『眠雲臥石』找大主事。
「松子，松子，起床啦起床啦~」霏珠敲門，松子打著呵欠把她迎進去。
屋內薰著濃濃的柏枝薄荷香，最是醒腦提神。桌上紅燭垂淚，上官雲衣仍在撥算盤，她一夜未眠，抬頭看看霏珠，示意她隨便坐︰「這麼早來見我，有事嗎？」。
霏珠看到大主事案前堆滿了賬簿，走過去說︰「上官姐姐，我想到一個辦法，也許能幫上忙，特地過來稟告您。」
「哦？松子，替霏珠取些我敷面用的雞子清來，瞧瞧這臉上憔悴的。」
「謝謝上官姐姐關心~」霏珠接過一小碟調了玉脂膏的雞蛋清，抹在眼圈下慢慢揉，邊揉邊向上官雲衣講她昨夜想出來的方向。
「我們不接待留宿客人後，整個康州的青樓都會想要多招攬生意。她們在清花牌姑娘上一年半載的還不能跟我們樓里的姐姐們比，所以只能多多捧幾位紅花牌姑
娘。而紅花牌要數凝怡館最好。霏珠昨夜偶得一個主意，我們斜雨何不與其它幾家規模稍小的樓館組成‘行會’，互通客源，暗中扶持幾個，由她們去與凝怡館搶客人，到時候是明著搶還是暗著掐，都不關斜雨的事，讓她們斗個你死我活……」
上官雲衣已擱下筆，呷著一盞釅茶認真听霏珠說。
「姐姐，我考慮的也不是太周全，大致就是這個方向，您看如何？」
「霏珠，你不怕養虎為患嗎？」。上官雲衣直指要害。
霏珠想了想，答道︰「入行會需得簽份契約，違約要倒扣銀子，這樣可以嗎？」。
上官雲衣屈指去按太陽穴︰「青出于藍啊！姐姐我忙活了一夜核算以後該如何修改待客時辰和見客價錢，終究是節流不如開源，你的法子不失為一策，比昨天晚上遞上來那一堆‘酒水里摻瀉藥’之類磊落多了！」
霏珠訕訕笑著，去銅盆前洗淨了眼圈周圍的蛋清，昨天那份餿主意也是她的作品……
用過早飯後，兩位主事和石霏珠又細細商議了一個時辰，最終確定采取這個方案。于斜雨樓而言，反正是要失去那部分客源了，送給誰不是送呢？組建「行會」並不增加任何負面效應。這塊肥肉與其讓隔壁叼去，將來強大了再跟斜雨樓競爭清花牌那一部分，還不如把肉剁碎了分散到各條街巷的其它青樓里。
全部已出堂姑娘和管事嬤嬤都被召集到『眠雲臥石』。上官雲衣關好門，向大家宣布這件事。
「我拿大家當親姐妹，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如今蘭媽媽是不是有關掉斜雨樓的心思，還不可得知，但我上官雲衣向姐妹們保證，斜雨樓上到一等姑娘，下到掃地丫環，只要不犯規矩，一個都不會轉賣。」
「只要斜雨樓還開著一天門，我們就應該盡心盡力保住康州頭把交椅。現在不接待過夜客人，在銀錢上的確有很大損失，霏珠妹妹獻了個策，我與柳主事商議後草擬了份章程，現在叫來妹妹們，一起合計合計，哪些辦不到，哪些有難度，哪些還能做得更好，大家待會兒多想一想。」
「第一，斜雨樓出面組建康州青樓行會，選了十家，我會跟那些媽媽們再細談。」
「第二，妹妹們需要做什麼呢？送客時遞上行會里的紅花牌美人冊，或是介紹客人到相熟的行會內青樓去。務必要交與客人行會信物，我們會從中抽取一些佣錢。」
「第三，晚上不留夜了，東廂房丫環全部撤下來，分到小廚和繡樓，小廚里加灶，做涼菜和點心，酒坊那邊減灶辭伙計，每日由酒坊從正門入小廚取過去。繡樓里多多繡幾面屏風手絹，留著以後用。」
「第四，原來的一個時辰送客，減半。月例銀子加三成。行會之事，如果成功，我們便是風氣之先，再無人能動搖斜雨樓根基分毫。如果失敗，也沒什麼大礙，姐妹們儉省些，月例降一降，也能度日。」
眾人凝神屏息听上官雲衣講完，對繼續賺銀子多少添了點信心，集思廣益，提出了「每月辦游園」「長情恩客像姑娘晉等一樣也建個晉等冊子，花銷多的客人贈入住雅間」「原來的紅花牌姑娘每日在紅氈台表演」等許多大有裨益的辦法。
上官雲衣看著一屋子真心為這座樓的姐妹，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她偏要做給蘭媽媽瞧瞧，不讓客人留宿的斜雨「清」樓，依舊是康州城里頭把交椅，依舊大把賺銀子。
想起上次在轎中與蘭媽媽談話時的情景，上官雲衣禁不住有些感慨。蘭媽媽執意不讓斜雨再留宿客人，臉上的哀傷隔著黑紗也能看到。有的事情永遠不能開口問，有的感情需要默默地去理解與支持。
事不宜遲，整個斜雨樓忙碌起來。主事姑娘擬了契，出樓去拜訪離斜雨較近的幾座青樓。姑娘們分成幾撥，一組去制新花牌，一組籌辦五月里的「芍藥花神會」，一組去商議客人晉等的事情，這個事霏珠也摻合了一腳，她覺得這簡直就是古代版會員制，跑到那邊組里講了好些會員制度的詳細情況，讓碧橘不得不多次把她拽回本組，按到椅子上一起修正行會內的規矩細節。
許多事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在屋內研墨的蝶兒一上午都沒能歇，光是伺候四組姑娘用墨，就磨酸了左右兩個胳膊。
而送進去的點心全部被無視了，姑娘們都在忙，比當初準備出堂試時還要用心。她們第一次集體參與到這座樓、這個家的經營中來，事事都萬般考慮，生怕出了紕漏令青樓行會蒙灰。
以前只要想著如何哄好客人，現在要像大主事那樣，替全樓百余口老少操心。這些姑娘們只覺得肩上多了份沉甸甸的東西，叫做責任。重，但充實又溫馨。
「姐姐，我們也是斜雨樓里的一根屋椽了。」
「對呀，你還是根紫檀木的~」
「人家不要作紫檀木……姐姐你看我有那麼黑嗎？」。
「好，好，那妹妹你就是抹了香粉的紫檀木，又香又白。」
「你們都當木頭躲風雨去吧，我要做斜雨樓里的一株海棠。」
「海棠又不能蓋樓，不如作屋椽好。」
「我做了海棠，先開花，給斜雨增風景；後結果，給小廚贈食材；再伐了打家具，不比你們只當木頭好處多些？」
「好啦好啦，專心謄花名冊。」
這群柔弱女子要傾力來撐起她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