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揉了揉疲倦的眼楮,打開門,有些刺眼的光線射了進來。
已是凌晨,他正想邁出門檻,卻看見地上放著一個托盤,上面有湯藥和飯菜,都已經涼了。應該是連樂昨晚端過來的吧。他心里想著,把托盤放在屋內的木桌上,便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並不見木柴犬和連樂,難道就已經出去了?彼岸一陣梳洗完,換上干淨的月白色長袍,便往花店走去。
花店里連樂在張羅著,她依舊穿著那件素色的衣服,簡單的發式,有些清瘦的身子正在搬運著花盆。
在人間的這十幾年里,彼岸收養了很多孤兒。不過,那些都送給好心人家撫養去了。看到那些孤兒們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彼岸感到很舒心。只是,連樂卻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因為被算命先生說有克相,大多數人家都不敢要。雖然曾經有人家收留過連樂,可是不久卻又被送了回來。所以彼岸只好把她帶在身邊,收她為徒弟。
除了有時候會顯示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之外,彼岸覺得連樂跟同齡人沒有什麼區別。她聰明機靈,又不失成熟穩重。更重要的是非常懂事。彼岸沒有走進花店,而是佇立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靜靜地看著。
只見鎮上的李大媽走進了花店。連樂忙停下手中的活兒,一看李大媽額頭上有一道傷痕,連樂忙問怎麼回事。李大媽一坐在連樂剛拿出的椅子上,抱怨道︰「昨晚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出門倒洗腳水,結果突然從天上飛來幾塊瓦片,我是躲沒來得及,就不小心被砸中了額頭。我心想著,是不是昨晚罵了句老天爺,所以遭受了懲罰呢?」
連樂笑了笑,「老天爺才不會那麼小心眼呢。估計是哪個頑皮的小兒搞鬼吧。」
李大媽想了想,覺得連樂說得有理,于是破口大罵︰「不知道是哪家賴皮的小兒。如果讓我抓住了,肯定要他賠償我的藥錢。哦,我是來問些花草藥的。丫頭,你給我拿些上好的藥材來,可不能讓我就這樣破相了啊。」說著李大媽有些心疼地模了模額頭,她臉上施著有些厚的胭脂,雖然有些胖,可卻有著豐腴之美。
連樂笑了,「放心。我師父配制的花草藥,在全天下都是很有名的。敷上了,保證不會留疤痕。您盡管放心便是了。」
李大媽呵呵地笑了,「那是!彼岸在這一帶名聲多響。只是他老是不露身。若是他常來這花店,估計這條街都會被姑娘圍個水泄不通。」她笑眼眯眯地看著連樂,把她拉到身邊悄聲地問︰「我說那彼岸究竟有沒有娶妻娶妾的啊?你說這些年鎮上有多少姑娘為了彼岸要死要活的,說什麼‘非彼岸不嫁’。不過我看如今那些姑娘貌似都嫁出去了。登門向彼岸提親的肯定踏破了一條門檻吧?像彼岸這麼俊秀的男子世間還真是少見,尤其是心腸又那麼好。哪家姑娘若是嫁給了他,那是萬分地榮幸啊。」
連樂輕輕地推開她,喃喃地說道︰「那是我師父的私事,我可不知道。」包好藥遞給李大媽,便繼續忙了起來。
「誒?我說你這丫頭……」李大媽接過了藥,繼續眉飛色舞地說道︰「不過,丫頭你肯定不知道吧?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你師父雖然這麼年輕優秀,可哪兒比得過京城史家的公子。那史公子更加年輕,不僅長得比彼岸俊朗,家世還好得很,人家可是京城的大戶。我老太婆就指望著有生之年能夠目睹一下那位史公子的風采。可是呆在著天高皇帝遠的小鎮,哪兒見得到史公子啊,只好心里想想罷了。」說著付了錢便準備往外走。
長得如此俊朗,難道是狐妖轉世?連樂想起木柴犬昨晚說的那番話,彼岸不久要去的不就是京城的史家麼。于是拉住了李大媽,裝作一臉興奮的樣子,央求道︰「大媽,你好好跟我講講那個史公子嘛。」
「你這丫頭,怎麼突然對這個這麼感興趣?」李大媽嘴上不樂意,心里卻樂滋滋的,忙說︰「那你能不能再給我一些花草呢?這兩天感到有些兒頭暈。不過我袋子里的錢剛才全都付出去了……」
不就是想討要一些花草藥嗎,連樂心里雖然有些不樂意,卻笑嘻嘻地答應了。
彼岸看見連樂和李大媽在店里正聊得起勁,便轉身走向另一條巷子。
天色有些陰沉昏暗,身上雖然穿著一層紗衣卻依舊有薄薄的汗意。空氣中悶而潮濕。可能快要下雨了吧,彼岸心想道,江南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的,就如同凡人的心情,有些難以捉模。彼岸抬頭看了一下天空,只見烏雲密布,黑壓壓的一片。路上的行人已經加快了腳步。街上玩耍的小孩一窩蜂地跑回家。背著木頭書箱的書生用袖袍擋著額頭也疾走著。在河邊浣衣的姑娘也踏著碎步挎著籃子往家門走去……彼岸並不顧及身邊匆匆的行人,依舊慢慢地走著,邊想著史府所需的花藥的事情。
這時,一個白衣女子從身邊緩緩而過。一股淡淡的清香散了開來,彼岸的目光轉了過來,只看到女子的側臉。皮膚白皙而清雅,宛若亭亭玉立的蓮花,清秀月兌俗。彼岸看著漸行漸遠的身影,想起了曼珠。此刻,滿腦海里都是曼珠的臉。微笑著的臉,哭泣著的臉。
彼岸忙轉身向白衣女子消失的方向奔去。空蕩蕩的巷子,交錯著,行人很少,卻都腳步匆匆。那個名字一直在彼岸的耳邊響起,曼珠,曼珠,曼珠。
轟隆隆……天邊響起打雷聲。接著雨點兒落了下來,打在臉上,長袍上。彼岸依舊在走著尋找著,那個擦肩而過的女子。雨越下越大,幾個撐著油紙傘的路人在身邊飛快而過。突然,眼前出現一個白色的身影,沒有打傘,烏黑的長發披在白色長裙上。彼岸走了過去,心里如同磅礡大雨般不平靜。他伸出一只手,又縮了回來。
「姑娘。」彼岸還是叫了一聲。白衣女子回過頭,俊美無暇的臉中有著一股妖異,深若幽潭的眸子搖曳著紫色的暗光。她抬眼看了看彼岸,然後淡淡地說了句︰「公子,你認錯人了。」白衣女子轉身而去的剎那,彼岸卻無意中注意到了女子脖間突出的喉結。是錯覺嗎?他又定楮看了看,可是只能看到白色的背影。
不是曼珠。彼岸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注視著白衣女子的離去。雨淅淅瀝瀝的,灑落人間,視線中騰起了淡淡的白霧。雨幕中,那一抹白色已經模糊不清。可彼岸依舊站在原地望著,直到它完全從眼前消失。他才明白,原來有一種心情叫做落寞。那個在記憶里魂牽夢繞的身影,而今還未出現。想念多了,便成了一種幻覺,如煙如霧,虛無縹緲。
想起上次與花妖曼珠相逢的情景,一種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然而,為什麼曼珠進了輪回之道而自己始終無法走進?他們一起跳入輪回之道的時候,他卻只能站在岸上,眼睜睜地看著白衣飄飄的曼珠消失在五光十色的世界里。那時她的回眸是那麼驚訝,接著又好像帶著一絲不解與怨憤。
她肯定是以為自己不舍得放棄地獄神子的身份跟隨她到人間,即使有神的詛咒讓他們永世不能在一起,他們卻依舊一輪又一輪地遵守著約定相逢重生。他確實跟隨她去了,只是為什麼最後他依舊在岸上,而曼珠已經投胎去了人間?他一直感到很疑惑,同時很自責。
彼岸慢慢地在雨中走著,模糊視線的他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他來人間是來尋找她的,卻依舊沒有半點線索。頃刻間,茫茫人間恍若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
一把油紙傘出現在頭頂,擋住了嘩啦啦而落的雨水。彼岸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身旁,踮著腳有些費力地雙手撐著傘柄,盡力地把傘舉到彼岸的頭上。由于把傘都傾向在他的一側,她的衣裙被雨打濕了。
是連樂。她看著彼岸,有些費勁地喊道︰「師父,你怎麼不帶傘呢?這樣淋濕了會生病的。」雨聲很大,她的聲音有些被下雨的聲音覆蓋。
他接過了傘柄,慢慢地蹲了下來,看著連樂,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起身,側眸淡淡地說了句︰「我們走吧。」
「噢。」連樂抬頭望著彼岸輪廓分明的側臉,以及被雨淋個全濕的頎長的身影,愣愣地跟著彼岸走著。邊走邊眼神四處搜尋著剛與彼岸在雨中說話的白衣女子。心里默默地思忖著︰剛才那個白衣女子會是誰呢?連樂轉過巷子角準備回家的時候正好看見彼岸和白衣女子在雨中說話。可是白衣女子走了之後彼岸就一直佇立在雨中沒有動,眼神落寞地望著她。不會是彼岸喜歡上鎮上的某個閨中女子了吧,想到這兒,連樂竊竊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彼岸依舊望著前方,並未轉過臉。連樂心中驚了一下,他居然發現自己在偷笑。忙解釋道︰想起剛才和李大媽的聊天,覺得很有趣,就一不小心笑了起來。彼岸不再說什麼了,眼簾卻垂了下來,緊鎖眉頭,一副認真的表情,好像在思索著什麼似的。
不過回想起和李大媽的聊天,連樂就有點兒生氣。原本以為能從她嘴里得到一點狐妖的信息,可是李大媽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話,變來變去反反復復的。這只能怪她知道的就那麼多,即使把她腦海里所知道的全都倒出來估計也就一開始那麼幾句而已。而連樂卻浪費了幾個時辰的時間。
連樂望著一臉沉吟的彼岸,問道︰「師父,過些日子你是不是要去京城呢?那個問你要稀世花藥的可是京城世家——史府?」
彼岸點點頭。
「那……我和木柴能不能跟著你去呢?」連樂停了下來,看著彼岸的眼楮問道。
彼岸有些詫異地看著她,然後堅決地回答道︰「不行!」
「為什麼?」其實連樂只是猜想李大媽所說的那個容貌異常俊美的史府公子可能是狐妖轉世,而彼岸這堅決的拒絕,更加證實了連樂的猜想。彼岸一向不喜歡她插手狐妖的事情,因為那會有危險。可是她還是有些好奇地問著。
「沒有為什麼。」彼岸淡淡地回了一句,繼續往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