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顏魅影 卷二 曼珠落誰家 (上) 第一章 初入史府

作者 ︰ 淡煙色

等到連樂病好得差不多了,彼岸便決定即刻前往京城。

京城。店鋪林立,鬧市非凡,繁華似錦。行人熙來攘往,車如流水馬如龍。連樂歡笑著,左右兩邊琳瑯滿目的飾物讓她有些眼花繚亂了。

而此時,彼岸卻無心去欣賞京城的繁華之景。他戴著黑紗蓋住的罩帽,默默地走著。一旁的木柴犬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忙輕聲安慰道︰「主人,你放心吧,曼珠她會沒事的。」

彼岸有些驚詫地望著木柴犬,他那深若幽潭的眸子正凝視著他,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堅毅,讓他心安了許多。彼岸有些感激地點了點頭,知己者莫過于木柴犬,畢竟兩人一同相處已經上千年了,他微微嘆息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彼岸想起了在風月洞附近遇到的史離。記得前些年前往京城各名門世家時見過他,那時候他只不過是一個孩子,雖然相比于同齡人而言,史離顯得有些成熟;且外貌出眾,也讓他曾經懷疑過他是不是狐妖轉世。只是這一次在風月洞,白狐如月用妖術讓他恢復了前世的模樣,這才讓彼岸知道了他原來是天狐王轉世。如若史離此生按照凡人循規蹈矩地繼承父業,做朝廷臣子,那也就不會有什麼事情。只是,白狐如月怎麼肯就這樣罷休?她或許會逼得史離成為前世的天狐王。一想到這兒,彼岸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加緊了前行的腳步。

「師父,你走得好快,我都有些趕不上了。」連樂笑著說道。

彼岸回眸,斗笠上的黑紗隨風飄起,而又緩慢地落下來。他已經在極力掩蓋自己的容貌了,可是還是阻擋不住旁人被吸引來的目光。薄薄的黑紗下,那俊美的輪廓依舊清晰可見。

「我們得快點兒,史府上下都在等著。性命攸關,不得褻慢。」彼岸淡淡地說道。

「噢。」連樂應了一聲,不敢再抱怨什麼了,忙跟上了彼岸。木柴犬在一旁向她吐吐舌頭,模了模她的後腦勺,「沒事的,傻丫頭,主人只是比較著急而已。」

連樂知道彼岸之所以這麼著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覺得他所要救的人是曼珠。她停住了腳步,問道︰「師父,如果前面的不是曼珠,你還會這麼急麼?」

彼岸驚住,仿佛被插上了一把尖刀,心頭嗡嗡地響著,一陣悶疼,不斷地滴著血。他緩緩地回過頭來,透過薄薄的黑紗,看著連樂。眼前很不清楚,他看不清她的臉,卻能夠感受到她的不勝惶恐的心跳。

「小樂,你說什麼呢!」木柴犬拉了拉連樂的衣袖,輕聲地卻帶著責備的聲音訓斥道。

連樂眼楮直直地望著彼岸,堅定的眼神卻無法掩飾她的心虛與恐懼。

彼岸低垂的眸光里似乎有閃閃的東西在浮動,「如果不是曼珠,換做是你和木柴中的一個,我也會這樣的;但是如果是別人的話,那我就不知道……」低沉的聲音,他終究忍住了欲奪眶而出的淚。

連樂後悔自己剛有些魯莽的話,她承認她有些嫉妒、甚至內心感到有些忿忿不平,然而此刻,她的心卻軟了下來。她原本不該這樣去拷問彼岸的心理的。

然而,連樂隨即揮了揮手,她的臉上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哎呀呀,我只不過是隨便問一下而已,師父不用這麼認真哦。我們還是快點兒趕路吧,史府正在等著呢。」她快步走到了彼岸的前面,又返過頭來笑看著他們。

有些沉重而尷尬的氣氛立即得到了緩解。木柴犬邊趕上去邊嘴里叫道︰「這連丫頭,變得快,跑得也快!」彼岸也淡淡地笑了,跟了上去。

等到了史府,迎面而來的深赤色的高牆,灰色的土瓦,使史府的府邸顯得莊嚴而雄偉。

史長令出門迎接了彼岸,兩人進廳堂一陣寒暄。由于連樂身體尚未痊愈,被引到客房稍作休憩。

連樂並未待在廂房里,她在院子里徘徊了一會兒後,正想溜進廳堂的一角偷听,卻撞見一個從里面氣憤而出的人。

「你這個大膽的丫頭!」訓斥聲隨之而來。連樂忙低頭道歉,「怎麼是你?」連樂抬頭,卻看見史離一臉怒色地看著她。

「我找師父……」連樂忙解釋道,便匆匆向廳堂走去。

「等等。」史離一把拉住她,把她帶到一個偏僻的角落,輕聲說道︰「幫我一個忙怎麼樣?」

連樂看著他,他的眼眸中已經沒有那時的深紫紅色,可是幽暗的眸光依舊紫光瀲灩流離,俊朗如濤,讓連樂有些心頭波瀾蕩漾。

連樂有些臉紅,忙把目光移開,顫顫地說︰「什麼忙?」

「你是彼岸的徒弟,那應該也懂得醫術吧?」史離問道。

連樂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是略知皮毛而已。雖然彼岸曾耐心教我醫術,但是我並未學到什麼。要說醫術,還確實不大懂。」

史離揮揮手,一臉認真的表情說道,「你就不用謙虛了,我看得出來的。我說你會醫術你就得會!待會兒如果我爹問你你就說會就行了。」

連樂實在弄不明白史離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也為他的霸道而很生氣,愛答不理地說道︰「不會就是不會。」便欲一走了之。

「你!」史離有些憤怒了,然而隨即便恢復一臉驕傲的表情,「你會答應的。」他信心滿滿地說,眼神有些邪魅地看著連樂,嘴角噙著一絲絲冷笑。

連樂看著史離,雖然她臉上很平靜,內心卻如同大海遭遇颶風而波濤洶涌地翻滾著。在風月洞附近,她得知了他是天狐王的轉世。雖然史離如今的面貌像是個凡人,只是容貌依舊如此絕世。連樂擔心他會使出什麼花招來,便有些支支吾吾地答應了。

史離笑了笑,「那就這樣了。」就像兩人約定什麼似的,後面貌似還有一句話︰你要遵守諾言,說到做到,否則……連樂的心打了一個寒顫,自己怎麼就糊里糊涂地答應了呢?她承認自己在狐妖的魅惑面前有些難以把持,可能被他們給迷惑了一下吧。只是,她依舊不妥協,不肯服輸。

不行!不能就這樣被他要挾著。連樂心想道,她一定要好好地懲罰他一下。一想起前世在地府發生的事情,她就一肚子的火氣騰了上來。

可是這是在史府,況且她對于他並不怎麼了解。連樂有些泄氣了,她開始更加漫無目的地在院子里瞎逛起來。

這時,一個紅衣綠裳的丫環從廳堂那邊走過來,連樂忙拉住她,打听道︰「這位妹妹,史大人與彼岸還在廳堂談著嗎?」。

丫環用有些懷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連樂,記起她就是與彼岸一道來的,便笑著說道︰「你是連姑娘吧?我們家老爺帶著彼岸去後園逛著呢,估計等會兒就讓彼岸給夫人治病去。」然後又提醒道,「連姑娘身體不適,應該在房里多歇息一會兒才是,要不老爺就要怪罪我們照顧不周了。」

「夫人?」連樂當頭一棒,忙問,「你說需要治病的是府上夫人?」

「是呀。是我們家老爺新納的夫人,剛進府不久就害上了那病,听說只有彼岸才能治好。那彼岸還真是神醫!」丫環滿臉興奮,甚至帶著些許甜蜜的表情。

不可能!連樂腦子在嗡嗡作響,眼楮里淚水在打滾。丫環已經忙去了。她默默地來到後園,遠遠地看見史長令正與彼岸說笑。史長令中年左右的模樣,身穿錦服,有些富態。彼岸身材頎長,面龐俊朗,宛若君子蘭般縴塵不染,好看得讓人目光不舍得離開。她望著微微笑著的彼岸,心中有一股酸楚。

如果那不是曼珠,彼岸肯定會很失望吧;但是,如果那是曼珠的話,彼岸又得多傷心?畢竟,他一直等待著的、深愛著的女人此時已是他人之妾了。她感到全身很疼,不僅僅是頭腦和心髒。連樂身子慢慢地蹲了下來,頭埋在雙手之間,在角落偷偷地流起淚了起來。

天色已經有些暗了下來。連樂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此刻彼岸溫暖的笑容盈滿腦海。烏鎮的日子里,山上萬花叢里,他認真地尋找著花藥,時不時地抬起頭笑著看著她和木柴犬,一臉陽光般的滿足。有時候深夜,他佇立在院子里的櫻花樹下,望著漫天飛舞的夜櫻出了神。等到連樂從後面拍了拍他,「師父,這麼晚還在這兒干嘛呢?」他回過頭,依舊是溫暖迷人的微笑,連樂只看到他身後是泛著夜光的粉色花瓣,在靜靜的謝落,那麼美,更何況櫻花瓣中是一張如此俊朗的面容。

連樂又想起地府時遇見的花妖與葉妖重逢的情景,漫天大朵大朵火艷的彼岸花,鋪成了地府的顏色,那麼妖嬈,那麼絕美……

連樂擦了擦眼淚,嘴唇抽搐著,站起來準備回房去。走著走著,不經意間抬頭看了看屋頂,卻看見一個白色的影子。

等鎮定壓過心中的霎時間的驚訝,連樂知道屋頂上的不是別人,正是有些傲慢不講理的史離!她裝作沒看見似的繼續往前走著。

暮色有些濃的時候,史離正巧路過這兒,卻看見連樂蹲在角落里埋頭不知道在做些什麼,似乎睡著了,似乎又在想著什麼。好奇心在內心打滾,于是他飛至屋頂,要看看這個丫頭到底在搞什麼鬼。等了半天,沒想到她看見了自己卻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史離不禁有些生氣了,從屋頂飛了下來,攔住了連樂,「喂!你是不是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我的氣?我只不過是要你幫我一個小忙而已……」卻看見連樂抬起的淚臉,他愣住了。

「你怎麼了?哭了?難道是剛才我做的太過分了?」史離輕輕地問道。

連樂搖搖頭,擦干淚痕,笑了笑,「怎麼可能?那我連樂也未免太小氣了些。只不過剛才風吹沙子進了眼楮,所以有些不適應罷了。京城的風可真夠大的。」連樂嘟囔道。

「是真夠大的。連眼淚都可以吹落下來。」史離見連樂沒事,冷冷地說道,他才不管那麼多呢,此時他心里滿是他的算盤,「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兒?不去找你的彼岸師父和木柴犬?他們正在廳堂,估計要用晚膳了,正到處找你呢……」等他們晚膳完了,彼岸可能就要給小曼治病了,他才不希望彼岸見到小曼呢!史離用有些期待的眼神看著連樂。

連樂「噢」地應了一聲。

史離欣喜地說︰「我帶你去,正好我也去吃。」

這哪是晚膳,明明是宴席!連樂望著桌上那麼多好吃的,咽了咽口水,還是忍住了。飯桌上也是有禮儀的,她要矜持些才是。

「我們很久沒有坐到一張桌子上了吧?」史長令對史離說,語氣有些冷冷的。

史離毫無心用膳,他忙說︰「據說彼岸的徒弟也懂得些醫術。」

彼岸怔了怔,停住了筷子,微笑而鎮定的眼神望著史離。

「哦?那還真是不錯。」史長令若有所思地說道,他抬眼看了看連樂,問史離,「你說的可是這位彼岸的侍童?」

貌似古代的宴桌上女子是不能隨意出席的,出了正房夫人等。所以剛才史離讓連樂打扮成侍童,穿著一身青衣,頭頂戴著倫冠,一副大夫身邊的侍童模樣。連樂忙答道︰「只是略懂一些而已。」

木柴犬哈哈大笑起來,「小樂確實會包扎傷口啊什麼的,有時候還會一些我們都不懂的歪門邪道呢。比如什麼酒精消毒啊,連主人都沒听說過的。」

「哦?」史長令饒有趣味地看著連樂,眼神溫和。

彼岸毫無溫度地看向別處,一副思索的樣子。連樂望了望他,希望能夠遇見他的目光,可是他並沒有往她這邊看來。連樂感到有些失落。

史離趁機說道,「我看,如果讓彼岸給小曼治病的話,未免有些不妥。畢竟男女有別,傳出去就怕別人添油加醋地,鬧笑話。要不讓他的徒弟來,不是更好嗎?」。他看著史長令。

彼岸怔住了,當他听到小曼這兩個字時,心仿佛被什麼扎了一下。

木柴犬有些憤怒地對史離說︰「我主人是醫師,還有什麼忌諱的?那麼女子就不能讓男大夫看病麼?可是如今世上,哪兒有女醫師?」

史長令瞪了史離一眼,訓斥道︰「什麼小曼小曼的,簡直是不懂規矩!那是你後娘。即使你不叫娘,你也得叫曼夫人。就不怕被外人笑話!」史長令內心也有些猶豫,畢竟彼岸實在是外貌過于出眾,他擔心他那新迎娶進來的少婦可能會春心蕩漾……

彼岸默默地听著他們的談話,一直沉默著。他的心已經亂了,徹底的亂了,嗡嗡地響著。他覺得他們的聲音都飄向了未知的遠處,他一直在沉淪,不斷地掉落,下面是一個無底的深淵,傷心徹骨的黑洞。

連樂仿佛做錯了事情似的,不敢正視彼岸的眼楮。她後悔答應了史離,原來他只是為了讓彼岸不見到他想見的人,那麼可以更加肯定的是需要治病的就是曼珠轉世。

史長令想了一會兒,他陰翳的眼神在幾個人的表情上打轉,仿佛跟他們打著心理戰似的,最後如發布號令般,說了句︰「那就這樣吧,有勞連姑娘了。」他看了看連樂,淡淡地笑了。

連樂紅著臉,裝作傻傻地笑了。心里暗想道,原來他是那麼的老奸巨猾。史離也是,他們父子就是一個爐子里出來的。她開始為彼岸擔心起來,恍若他們三人已經掉落狼洞般,雖然現實並沒有她所想象的那麼嚴峻。她必須保護彼岸和木柴犬,無論如何。

只是師父可能不會原諒我了。連樂不由得傷心起來。她怎麼可以這樣無知,以至于傷害到他?她扒了口飯,抬眼卻看見彼岸正看著自己。他的目光依舊是那麼溫和,帶著淡淡的微笑,仿佛在說︰沒事,我們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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