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在史府住上了些日子,每日除了為曼珠看病換上藥之外,連樂便坐在後山石頭上望著頭頂的藍天白雲。
曾幾次也想過出府散散心,可是史離生怕她一去就不回來,沒人給曼珠醫治了似的,非得跟著她。沒辦法,只好乖乖在府內呆著。話說曼珠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連樂就不用這樣在人家的眼皮底下過日子了。她心里從來沒有這樣盼著日子快點兒過去。
一日,風輕雲淡。連樂正坐在石頭上發呆,卻听見有人在喚著自己的名字︰「連大夫。」聲音細膩溫柔。連樂一听就知道是曼珠,她抬眸,卻驚住了。
第一次見到曼珠將白殼面具取了下來,第一次見到曼珠真正的容顏。可是,眼前的容顏,一笑百媚生,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些詞語通通無法形容!雖然同為女子,可是連樂掩飾不住自己痴痴的眼神。曼珠淡淡的微笑,讓她有些神魂顛倒。宛若周圍都是漫天飛舞的粉色櫻花瓣,她飄蕩在其中,仿佛能夠听到輕緩的音樂聲傳來,人間的一切都在輕舞。
「連大夫。」曼珠又喚了一聲。
連樂此時終于明白了為何彼岸苦苦等待曼珠,為何史離痴痴迷戀曼珠,為何史長令與自己的兒子爭曼珠……不過,她還是有些想歪了。連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曼珠打招呼道︰「曼夫人,早啊!我正想到您房里去呢。」
曼珠嫣笑著,淺白色的裙裳襯托著她白皙的膚質,益加顯得淡美典雅,宛若仙女。她歡快地轉個圈,「連大夫,你看,我的腿沒事了,完全好了。我不僅可以走路了,還可以起舞了。」
連樂看到那在淡淡的陽光下薄如透明的紗衣,以及那天使般的笑容,心中不由得為自己平凡的外貌而感到有些自卑。然而,她瞬間將這想法驅逐出了腦外。只是淡淡地回應了一聲︰「那就好。」
「還真得謝謝你。」曼珠真誠地說道,認真的表情帶著淺淺的酒窩。
「沒事……」連樂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著。這一切,其實,都是彼岸的功勞罷了,自己只不過是按部就班地行事而已。受到如此夸獎,心中還是有些愧疚。畢竟不是屬于自己的榮耀……
不過看到曼珠的病痊愈了,她也就放心了,只不過是沒有想到這麼快而已。此時,彼岸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曼夫人。」連樂叫了聲。曼珠忙笑道︰「我們之間就不必這麼客氣了。以後我就叫你連樂,你就叫我曼珠好嗎?」。可能有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曼珠已經不將連樂當做外人看了吧。平時的醫治中,連樂與曼珠還是挺聊得來的。
連樂點點頭。此時,她恨不得拉著曼珠的手,將她帶到彼岸的面前,然後……連樂嘿嘿地竊笑著。
「連樂心中有什麼高興的事情呢?也不說出來讓我也開心一下。」曼珠見連樂一個人在竊笑,故意賭氣地說道。
「啊……也沒有。只是……」連樂心想,既然曼珠已經將彼岸忘記了,那為何不讓他們重新認識呢?或許曼珠見到了彼岸後,愛上了他呢。如果無法相遇,無法相見,那肯定就無法相愛。
只可惜彼岸卻回到地府去了,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夠回來。連樂有些唉聲嘆氣起來。彼岸怎麼能夠在關鍵時刻離開呢?難道他心中還是不敢面對曼珠,擔心曼珠認不出他讓他傷心?明明彼岸能夠料到曼珠的病將要痊愈了……
「曼珠,我想讓你見一個人。」連樂直截了當地說道。
「哦?什麼人?」曼珠饒有趣味地听著。
連樂拉著曼珠在石頭上坐下,開始講了起來。
「我先給你講一個故事吧。傳說,很久很久以前,蒼茫大地生長著大片大片火紅的花,它的名字叫做曼珠沙華。
「曼珠沙華花香具有魔力,能夠喚起生者前世的記憶、死者生前的記憶。花語為哀傷的回憶。它是一種引魂之花,因此又被稱作為死亡之花。
「守護著曼珠沙華身邊的是兩個妖精,一個是花妖叫曼珠,一個是葉妖叫沙華。他們守候了幾千年的曼珠沙華,可是卻從來無法親眼看到對方……
「因為花開時看不見葉子,而有葉子時卻看不見花。花葉之間,始終不能相見,生生相錯。
「可是,他們瘋狂地想著彼此,並被這種痛苦深深地折磨著。終于有一天,他們違背了神的旨意,偷偷見了一次面……
「那一年,曼珠紅艷的花被沙華綠嬈的葉襯托著,開得分外妖嬈美麗,讓日月失色,三界驚艷。
「而同時,許多生者前世的記憶被喚起,神、人、妖三界,前世情、今生緣,三生三世,痴情男女徘徊在前世今生,感慨風月債難還。
「由于違背了神的旨意偷偷見面,繼而引起三界情緣錯亂,花妖曼珠和葉妖沙華也因此被打入永世不劫的輪回,被詛咒永遠都不能夠在一起……」
這些也只不過是木柴犬講給連樂听,然後再經過連樂的藝術加工後形成的故事罷了。記得每次木柴犬講完後,他都表情有些沉重,不如平時那麼大大咧咧魯莽沖動了,而是靜靜地坐著望著天空。
而此時,講給曼珠听,她又會是什麼反應呢?她會不會知道,其實,她自己就是這個故事中的女主角呢?連樂很好奇地觀察著曼珠的表情。
沒想到曼珠仿佛真的不記得前幾世的事情了。她滿臉晶瑩的淚水,慢慢地攬開手臂,輕輕抱住了連樂。
她的聲音有些梗咽︰「小樂,這個故事只是一個傳說嗎?難怪天山祖瑪為我取名為曼珠,他一定也是深陷與這個傳說中,所以才讓我叫作曼珠吧。當初只是為了闢邪,所以他才為我取了這個名字。現在回想起來,還真的很感謝他,這個名字真好。彼岸沙華那麼好,曼珠和沙華如此相愛,他們又怎麼會忘記彼此呢……」
不知為何,曼珠在連樂面前,一向話都很多,連樂只好耐心地听她講完。「那只不過個傳說罷了,曼珠不必太介意了。因為那個傳說人間不少姓氏為‘曼’的女子都取名為‘曼珠’呢。」
連樂為曼珠擦干了淚水。還真是有些奇怪,難道曼珠真的是把她當作了一個好朋友了嗎?若有其他人在場,曼珠一向都是成熟穩重高貴的,話不多。為什麼在她面前此時表現得有些像是小女生。尤其是听了這個傳說,眼淚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只不過是突然感觸很深,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呢。」曼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拼命止住著淚水,強笑著。
因為原本就是屬于你的故事,所以不管時隔多遠,感觸依舊是很深的。連樂想道。她一邊安慰著曼珠,一邊建議一起去史湖楊柳岸散散步。
曼珠邊擦著淚邊使勁點點頭。
只是在史湖畔,當連樂拿著從矮脖樹上摘下的一朵白色小花時,她從身後輕輕拍了拍曼珠,想給她一個驚喜。此時,曼珠緩緩地回過頭來,燦爛地微笑著,湖光蕩漾,映著瑣碎的陽光,連樂心中驚了一下,手中的小白花飄落在地上。她有些頭暈,又感到有些晃眼,不禁打了個踉蹌。
「連樂,你怎麼了?」曼珠忙拉著她,關切地問。
在此世已經十多年了,為何她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記憶。眼前的碧湖綠影,竟變得有些紛紜迷亂,腦袋有些陷入沉重……
那應該是前世。晚燈初上,霓虹幻彩,喧囂未寧。匆忙人群中,身著淺藍色套裝的連樂蹬著高跟鞋走著,臉色疲倦。突然,長長的車鳴劃破夜空,炫目的一束燈光成為眼前的最後一道光景。燈光束前那個翩躚的白衣女子,依舊微笑著,面容雖然已經在記憶中變得模糊,那一抹倩麗的身影,卻永久地定格在回憶中。轉眼間是幽暗的冥界,三涂河畔火紅的彼岸花依舊鮮艷瑰麗,妖嬈地綻放著……
那翩躚的白衣女子,微笑的面容與眼前的曼珠的笑容,為何是如此相似?
「連樂,你怎麼了呢?臉色好蒼白。該不會是病了吧?最近你忙我的病,夠操勞的。其實,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了……我扶你進屋歇息一下。」曼珠臉上有些愧疚,她忙扶起連樂。
「沒……沒事。」連樂擠出了一絲笑意。她模了模自己滾燙的額頭,慢慢站起身來,面對著眼前的碧湖,似乎並不想搭理曼珠。
曼珠,為什麼會是你呢?為什麼是你將我帶入這個世界?如果那個夜晚沒有遇見你,我的人生將會多麼美好。我就不會在地府遇見狐亂,就不會誤投生于這個異世。而此時你,為什麼卻是滿臉一無所知?連樂想著想著,有些傷心,兩行清涼的淚水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而她身後的曼珠,似乎也明顯地感覺到了連樂對她的冷落。她不明白連樂為何突然間不想理她了,明明剛剛一切還是好好的……從平時與連樂的相處,也漸漸發現她是一個善良心寬的女孩,不似其他閨中女子或者是宮廷女子,有著許多的心機與城府。
也許是連樂有什麼心事吧?曼珠心想道。
「連樂,我有些累,先回屋了。」曼珠笑著說。
「曼珠,對不起……我突然感到不大舒服。並不是對你……」
「嗯,我能理解你。」曼珠依舊微笑著,默默地走開了。
曼珠一走,連樂的淚水更加如同泛濫的洪水,嘩啦啦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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