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很久,蘇菲亞的目光才從雕像上挪開,清冷卻認真地注視著靈菲。
「所以,自耶利亞之後,歷代保命堂的傳人都有著兩個不可推卸的責任,一是研究醫術,弘揚醫法;二是找到當年那個黑發黑眸的年輕女孩的消息。雖然萬年歲月已過,那女孩想必也已經化為枯骨,但我們至少希望能得到一些消息,以慰耶利亞祖師在天國的靈魂。」
瞥了眼蘇菲亞嚴肅執著的目光,靈菲再一次抬頭仰望著巨大的雕像,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雖然我非常希望自己可以了解這一切。」
蘇菲亞直直地盯著靈菲,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有一種感覺︰她沒有騙自己。所以,她沒有再說話,再次抬頭看了眼耶利亞之願,轉身朝來路走去。
「它為什麼叫耶利亞之願呢?」
靈菲突然問道。
蘇菲亞頓住了身形,沒有回頭,淡淡地回答︰「因為當年教廷企圖竊取寶貴的醫術,曾經在火刑架前最後一次勸服耶利亞,要她交出醫術、歸順神族。耶利亞卻只留下一句‘惟我所願,醫者之心,不問貴賤,眾生平等’。」
……惟我所願,醫者之心,不問貴賤,眾生平等……
靈菲靜靜地回味著這句話,.遙想著萬年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被縛于火刑架上,面對居心叵測的豺狼虎豹,臉上卻仍然一片清冷淡然,平靜地堅守著自己的信念……
「可是——」蘇菲亞沉默了片刻,卻突然.再次轉過身來,盯著那巨大的雕像,目中隱隱有淚光泛現,「我們卻都做不到,我的師祖、老師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迎著靈菲略顯詫異的目光,蘇.菲亞瘦弱的身軀有些顫抖,「我可以平靜地為一個國王治療,也可以認真地為一個路邊的乞丐診治,但是,面對教廷的人,我做不到!萬年了,萬年過去了,這筆血海深仇不但沒有隨著時間的沖刷而淡化,反而越來越濃,越來越刻骨銘心。我曾經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聖殿騎士死在面前,我卻什麼都沒有做,非是不願為,而是不能為。仇恨阻隔了我那顆醫者之心。」
靈菲靜靜地看著她,此刻的蘇菲亞在她眼中再不.是那副清冷鎮靜的少年老成的模樣,她只是一個脆弱的少女,一個掙扎在仇恨與醫者天職之間的無助少女,一個被無形地束縛起來的少女。
她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孩似乎跟自己很像,仿佛就.是另外一個自己,都是被一個厚厚的蠶繭包裹在其中,只是各有不同的原因,都在奮力掙扎,以求心靈上的自由。
不,或者應該說,這世上每個人都是另外一個自.己,都同樣被不同的蠶繭縛著而不自知。有人為權勢所束縛,有人為富貴所束縛,有人為仇恨所阻礙,有人為愛情所困擾……有的人甚至只為下一頓吃什麼而煩惱終生……
背叛、利用、傷害、.仇恨,甚至愛戀、喜悅等等,所有的七情六欲都會產生巨大的力量結成各種不同的蠶繭束縛著它的主人。
這就是人,擁有喜怒哀樂的人!擁有愛恨情仇的人!
失去了這一切,人將不為人!
月兌繭而出,人將為人上人!
靈菲突然笑了,大笑了出來,「哈哈哈~~~」她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笑得彎下了腰,笑得周圍的人都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用古怪的眼神望著她,可她還在笑……
但無疑,她的笑非常的不合時宜,也使得蘇菲亞平靜了下來,清冷的眼神淡淡地望著她。
突然停下了大笑聲,靈菲平靜的臉上沒有殘留哪怕是一絲一毫的笑意,「蘇菲亞,我們都是人,是人就會有彷徨,就會有矛盾,就會有迷惘,就會……犯錯。仇恨阻礙了你那顆醫者之心,背叛侵蝕了我關愛別人的靈魂,我們都是人,是會犯錯的人,是有感情的人!神,不會犯錯,不,應該說,他們不會意識到犯錯,因為他們不是人,他們沒有七情六欲,即使是錯了,他們也不會意識到。而我們,有!何其幸運!我們是人!」
靈菲長舒一口氣,轉身緩緩地朝廣場外走去,蘇菲亞卻仍然靜靜地站在那里,盯著耶利亞之願的目光清冷而飄渺……
「或許我可以試著為那女孩治一治。」直到靈菲走出十幾步,蘇菲亞突然喃喃地說道。
靈菲身形一頓,「梅麗莎.馬爾斯?」
蘇菲亞轉身跟了上來,絲毫沒有因靈菲的問話而有一絲意外,「嗯,神血後裔。」
「你有辦法?」
蘇菲亞搖了搖頭,「沒有,我從未治過。不過,既然他們定要我治,那治得好自然是件好事;若是治不好或者治死了,權當是給耶利亞討回一點利息。」
此時的蘇菲亞顯然已經基本恢復了平常的處事態度,雖然略微還殘留了一些剛才的情緒,但清冷卻已經再次佔據了上風。
兩人一路同行,各有各的心思,誰都沒有再講話,很快到了佣兵旅館的門口。
沒有道別,蘇菲亞繼續前行,靈菲轉身踏上台階——
「對了,為什麼當初神族和教廷要將耶利亞騙出去?而不是直接來這里?」靈菲突然轉頭,目光緊緊地盯著蘇菲亞。
蘇菲亞停住腳步,清冷的目光注目在靈菲的臉上,輕笑一聲,「我知道你想知道什麼,但是他們的事我不便多說,而我,不屬于任何勢力,也包括他們。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耶利亞的影響力遠非你想象地那樣簡單,萬年前,這座城市里是有教堂和教廷的人的,但是她被燒死的消息傳回來後,憤怒的市民砸毀了教堂,殺死了所有教廷的人。」
說完這些話,蘇菲亞再沒有停留,徑直朝保命堂的方向走去。
靈菲站在台階上看著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顯然,叛神者的勢力在萬年前就已經深深地扎根于此了,所以,神族和教廷才無法在這里對耶利亞動手。
至于說,市民暴動砸毀教堂,殺死教廷的人,靈菲絕不相信那真的是一場自發的暴動,任何一場暴動,背後都一定隱藏著一股勢力,或直接主導,或推波助瀾。
更何況,普通的市民能殺得死教廷的人嗎?不用說,這一定是叛神者的大手筆。
再退一步說,萬年前,耶利亞和那個黑發黑眸的年輕女孩是不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她們才會選擇這里?嗯,一定是這樣。
可是後來,耶利亞卻仍然沒有逃過這一劫,那,那個女孩呢?
她再也沒有出現,是因為不知道這一切?還是因為她也早已被……
還有,雪克萊爾,彭帕德祖宅……似乎很多東西冥冥之中都與那位黑發黑眸的女孩有關……噢,對了,還有隱世家族,科爾維亞他們手中的武器……
「靈菲,你站在這里干嘛?」
想曹操曹操到,科爾維亞剛從外面回來,詫異地看著堵在門口的靈菲。
這小妮子,也不怕惹事,就這樣堵在這里,很多佣兵的脾氣都不是很好的,他已經看到好幾個惡狠狠地瞪了她幾眼,才克制著從旁邊繞過了。
顯然,如果這里不是敦尼爾,這些凶神惡煞的家伙恐怕就要動手了?那樣的話,他會擔心的——為那些「無辜」的佣兵……
靈菲回過神來,轉頭看了他一眼,走進了旅館,徑直上樓,示意他跟上來。
「怎麼了?心事重重的?」
走到桌邊,倒了兩杯茶水,科爾維亞盯著坐在對面的靈菲,推給她一杯,自己端起另一杯抿了一口,皺了皺眉,大概是嫌涼了,又放下了。
靈菲伸手無意識地模著被推過來的茶杯,仍然在思考著,過了一會兒,才終于開口了,「科爾維亞,這件事或許涉及到了你們家族的秘密,問,我還是要問,答不答,你自己可以掂量著。」
她這樣一說,反而讓科爾維亞正色了起來,「什麼事?」
「你手中的武器,有怎樣的來歷?」靈菲倚在椅背上,淡淡地看著他。
孰料,科爾維亞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皺起了眉頭,「我只知道是家傳的,據說是第一位祖先托一位矮人大師打造而成的,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靈菲一愣,疑惑地盯著他,難道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那你們隱世家族其他人的呢?」
「是啊,我們六大隱世家族世代修好,听說就是從第一位先祖起,六人就是很好的朋友,武器也都是他們一起拜托同一位矮人大師打造的。」
頓了一下,科爾維亞雙手枕著後腦勺,靠在椅背上,眯著眼楮盯著旅館的天花板,「不過我想應該不會是這樣簡單的,畢竟可能還涉及到了族里的一些事,這我就不知道了。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他斜著眼楮瞟著靈菲,總感覺今天的她似乎有些與以往不同了,但是什麼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靈菲抿了口茶,仿佛沒有察覺到它已經冷了,難道說,跟那個黑發黑眸的女孩有關系的不是他們隱世家族,而是矮人或者靈人族的什麼人?
不,不對,應該不是這樣的,這件事肯定跟隱世家族有關,只是科爾維亞他們這些年輕一輩並不知道而已。
靈菲長舒一口氣,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窗口,「有點亂,我現在還說不好,只是猜測而已。」何況,她沒有辦法解釋她認識他們的武器造型這件事。
科爾維亞看了她一眼,輕笑一聲,「隨你吧,該說的時候,相信你會說的。哦,對了,那個馬爾斯家族估計暫時不會有什麼舉動了,不過,那位二皇子似乎有點意思。」
「哦?什麼意思?」靈菲轉身,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呵呵,有點亂,我現在還說不好,只是猜測而已。哈哈哈~~」將原話奉還給靈菲,科爾維亞似乎很愉快,瞄了她一眼,大笑著朝門口走去。
靈菲瞪了眼緩緩合上的房門,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收回目光的時候,她眼角的余光透過窗戶,無意識地掃了眼街上,恰好瞄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咦?他怎麼會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