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應天城中的一條街道上行走。
沿路問了好幾個人,才大致問到正德門附近那條胡同的走法。
奇怪的是那些被問的人有的壓根不願意回答我,更有的,一听到我說起正德門,都忙不迭的閃人了。
看起來神神秘秘的,讓我對那條胡同里的宅院多了點期許。
拐了兩個彎,瞧著離皇宮的城牆都不算遠,我好歹找對了路。
我下意識的朝四周望了望,悠長靜謐的巷子間,不見行人,遠遠瞧見那一棵高大的槐樹,門口停著那輛我見過好幾次的馬車。
我緩步走過去,在門口徘徊了一陣子,反復思考著一會兒該用的說辭,接著曲起手指輕輕叩響了那一扇門
沒有人前來開門,門內也沒有傳來任何動靜,失望涌上心頭,我停在那里,想著是該先走還是
最終,我再一次敲門,這一回,有人出現了,卻不是門內宅院里的人。
門口停著的不見動靜的馬車突然打起了車簾,車廂里頭下來那一個我見過幾次面的異族男子。
他換了身裝束,變成應天尋常百姓的衣著。
因為他身材高大魁梧,所以這衣服有些緊繃繃的裹在身上,行動之間有份拘謹,遠沒有他先前穿的異族服飾看起來瀟灑自然。
「你有事?」
他從馬車上下來,手上還拿著頂斗笠,這斗笠的顏色跟我早上見到的那位公子用的有所不同,是應天城中比較常見的一種。
我想了想,若是他穿著這衣服再用斗笠遮掩了真容,哪怕行走在應天街道上,看起來也沒有那麼打眼了。
他走近我幾步重復了遍道︰「你有什麼事?」
話音依舊跟我前幾次听到的那樣,夾雜一點異族的口音。
我仰頭看著他道︰「我是來找你家公子的。」
就在剛才樹下沒人的時候,我思考著要怎麼敲門後陳述,已經想得明明白白了。只是還錢而已,不會有別的,只是還錢。
可是此情此景,我話一出口自己都覺得後悔,竟然一開口就說要找那個人!
心口不一!
反倒是他,沒有覺得奇怪的樣子,倒是認真的打量我一眼,視線集中到了我的腦門上,那里的傷口被陳大夫包扎過了,纏著干淨的白布。
「下雨?」他簡短的問了我一句。
我被他的話說得反應慢了半拍。
應天城中剛才下過一場雨。路上的地面有不少積水的坑窪。他大約是以為我雨天路滑摔了一跤把腦袋磕破了。
沒想到這麼個看起來五大三粗的異族男子。還是個細心人。
我想了想,不願意過多的解釋,便點頭笑了笑道︰「是,我摔的。」
他同情的看了我一眼。語氣和緩不少︰「公子早上回來就睡了,現在還沒醒吧。」
「他今天身體不好,你有事,改到明天再來找他。」
我懇切的望了他一眼道︰「我住得遠,來一趟不容易,要不你替我傳個話,早上到現在,他總該睡醒了啊。」
異族男子不由分說的搖頭道︰「那不行。」
我嘆了口氣,從荷包里數出錢交到了他的手上︰「那就勞煩你替我還給他。早上我問他借的錢。」
異族男子遲疑了一下道︰「你等我一會兒。」
說罷,他接過我遞上去的錢,推開宅院的門走進去了。
門縫間露出的一角院內景致,清雅秀麗,我心頭怔忪。久違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又襲來。
頭撞到了,胡思亂想吧,我蹲子,有些難受的靠在牆角邊。
片刻後,門再次被打開了,剛才匆忙走進去的異族男子快步出來,手上還握著一個藥瓶,他將那瓶藥交到我手上道︰「這是治傷的,公子配的。」
我精神大振,「騰地」站起身子看著他道︰「你說什麼?這藥是公子配的?」
「哪個公子,是坐過你車的那位麼?」我語氣急促的追問。
異族男子跟看傻子似的看著我道︰「還有誰?當然是他啊。」
他指了指我手上的藥,強調了一句道︰」這藥很靈的,肯定比你們鋪子大夫開的強,我勸你不如用用這個好了。「
異族男子見我呆呆的拿著手上的藥不說話,他仔細的看了我一會兒,突然間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你有姐妹麼?」
這話問的?
我睜大眼楮仰起臉不解的看著他道︰「你為什麼問這個?」
他嘀咕了一句,是我听不懂的異族語言,停頓了幾秒,他對我解釋道︰「隨便問問的。」
我看他認真的樣子,哪里像是隨便問啊,雖然這問題問得怪,但我不想騙他。
我很坦白的道︰「我沒有兄弟姐妹,就是一個人在應天的,我是孤兒,從山里來。」
異族男子的眼神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謝謝。「我揚了揚手中那個小藥瓶道,」順帶替我謝謝你家公子。「
我提著醫館領的藥材跟異族男子給我的藥,慢慢沿著原路返回。
身後那個人喊了一聲道︰」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我轉過頭對著他搖搖頭。
不知道為什麼,從我今早听到他告訴我地址的時候,有種莫名的感覺,覺得我能跟他再見面。
今天上午發生的意外,得到的半天假期讓我心底有隱隱的高興,包括這一路上打听著,心底也懷著一份期待。
但是此刻,我整個人就像被抽去了力氣,覺得腳步分外沉重,小腿如同被灌了鉛般的,頭上的傷口更是一陣陣疼起來。
人的心情跟狀態真是密不可分,一旦心情壞了,狀態就徹底糟糕起來。
來的時候沒覺得,現在回去分外覺得路長,我走過一個街口是下一個街口。
我住的小院還離我很遠
正德門附近胡同的宅院里,臨窗樓閣內榻上和衣而臥的男子剛剛醒來。
他已經換去那一身在應天街上行走的古怪裝束,此刻穿著簡單的月白錦袍。如瀑的雲發一如既往的披散著。
靜如止水的黑眸一直注視這院中那棵大樹上。
迷蹤谷的宅院,也有著跟這里相似的一棵大樹。
那個離開的雪夜,走的時候刻在上面的字跡大約還是在的吧。
只是物是人非,相見不如不見
那些歡笑,淚水,月下相擁,纏綿情思,仿佛已經被深埋在那個冬天的雪夜了。
應天街頭,她一口一句的陌生人,句句刺心。可是要怎麼跟她說明?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一個被遺忘的人。
若是能放手。遠遠離去,她能得到的結局未必會是更壞的。
畢竟,她身邊,還有那樣的一個人
突然響起的叩門聲打斷了思緒。他抬眼望去,明麗的眸子落在從門外進來的人身上。」公子。「阿蠻不敢跟他對視,這習慣從他醒來的那一天開始依舊保留了下來。」何事?「蕭楚低頭道。」我們幾時回山里?「阿蠻躊躇了片刻,終究還是鼓起勇氣道,」我不喜歡應天。「
蕭楚聞言,探究的目光轉到他身上。
「一來應天,才好一些的身體又要亂折騰,您根本就不听我勸。」阿蠻抓抓頭苦惱的道,「為個醫館的小伙計還半夜跑出去。攔都攔不住。」」就為那麼個黑臉的小子。「
蕭楚嘴角動了動,低笑引得胸臆間一陣陣牽連的痛,他忍不住掩住嘴角咳嗽了起來。
阿蠻擔心的看著他,這傷當初凶險得幾乎要了他的命,阿蠻想去扶他。公子只一個眼神就讓他望而卻步停在原地不敢動!
公子,自有強勢的不容違抗的一面!
蕭楚他緩了緩,無奈的看著阿蠻放緩了語氣道︰「下不為例。」
「我也不喜歡現在的應天,」蕭楚深吸一口氣,眼神中有抑制不住的寒意,「明早就走吧。」
阿蠻高興得幾乎沒蹦起來,他停在這個地方,一點都不習慣,還是山里好,空氣清新,還能打獵。
在山里,公子沒什麼地方可去,留在宅子里靜養就好了。
再養上一年半載,說不定公子能跟著他一起去山谷中打獵!
阿蠻咧嘴笑道︰「我待會兒再出去一趟,多買些東西,明天一起跟車帶著。」
「隨你。」蕭楚嘴角動了動道,「銀子自己取就好。」」好啊。「阿蠻更高興了,伸手在袖子里掏出裝著銀票跟散碎銀錢的錢袋子,他數了數道,」我身上的錢足夠了。「
手指動了動,阿蠻模到那孤零零躺在錢袋里的十文錢,他眼神突然間黯淡了一下。
蕭楚的敏銳一如既往,霎時察覺他不對勁!
阿蠻這個人心思單純,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有事?「蕭楚詢問道。
阿蠻趕緊搖頭,這個時候可不能節外生枝,還是先不說比較好啊,反正不過是十文錢,他家公子也不會放在眼里的。
阿蠻覺得自己已經夠仔細了,還特意問過那個黑臉男孩子有沒有兄弟姐妹,他可是清清楚楚說了沒有的。
那家伙的樣子一點都不像騙人啊,再說了,這種事有什麼好騙的,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啊。
當初見到那樣一雙跟公子的畫上一模一樣的漂亮眼楮,阿蠻還真是嚇了一跳,但是那可是個漂亮白淨的女孩子。
那樣美的一雙眼長在黑臉小子的身上唔,有點太可惜!
阿蠻想到這里,又搖了搖頭道;」沒什麼事,公子,我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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