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水已經涼透了。
我瞥了一眼屋內的小火爐。
出乎意料,上頭還留著一壺茶水,走近的時候能感覺到尚有些余溫。
這麼說,是元寶臨睡前替我留著的?我分明記得並未囑咐過,唯一的要求也不過是留一盞燈。
我移開了視線,心中轉過一個念頭。
回憶起之前的一些細節,我剎那間有些走神,目光往底樓偏間的方向掃了一眼。
夜深了,清音閣內外更是幽靜。
夜里寒冷,走進來的時候卻是暖意融融,元寶還替我多點了一個炭盆。
我第一次走到冒著熱氣的炭火旁,撥弄了幾下。
宇文家肅州東宅用的炭火也是極好的,跟我在西蘭宮中見到的不相上下。
宮中自然不需要多說,全西蘭最好的資源都會集中到()國都城那片宮牆內的,但宇文家是行商的,居然用得起那麼好的炭,我心中難免想得深遠一些。
須臾,我走到籠子旁看了看里頭關著的那只小兔子。
阿黛臨走的時候還替它留了點食物,用小碟子裝了,放在籠邊的地上。
兄妹兩個人,一個塞一個的善解人意,體察細節。
我在想,離開肅州的時候,把兔子交給阿黛最合適不過。
小兔子跟著阿黛在大廚房,一直會有吃不完的食物。
小家伙唯一需要擔心的是會不會被別人惦記上呀。
我正預備上樓去,元寶還是從小門邊走了過來。
這麼點輕微的動靜也能把他吵醒了?
我猜他大概心里記掛著事情。一直都睡得不熟的緣故。
他臉上帶著些睡意,望向我的時候神情有些尷尬︰「,您忙完了?」
我點點頭語氣和緩道︰「你起來干什麼。我這里暫時沒有事情需要你做的,你去休息。」
「明日倒是有事給你做,到時候我需要人替我生火。」
元寶楞了一下,隨即精神一振,幾乎要卷起袖子來幫忙了,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說的是明日,不是現在!元寶。」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提醒道。我曉得他剛才可能沒有听清楚,剛剛睡醒的人嘛。」元寶,今兒不對。已經是昨日了,昨日你跟著我在肅州城內去了幾個地方。「
我扳了扳手指道︰」從老字號的食肆到茶樓,還有中間我跟阿來去的藥鋪。「」,「元寶眼前一亮。望著我眼神有幾分熱切。」您是想明日里再去西城走一遭麼?「」元寶啊「我無奈打住了話題,伸手敲了敲額頭笑道,」我倒是一百個願意讓你帶著我去肅州城里轉,最好能吃遍肅州城內所有口碑好的食物。「
我的嘴角輕輕扯了扯,帶了點漫不經心的語氣對上元寶的視線,淡淡地道︰」特別是深藏在巷子里的那些美味,旁人可能都沒你清楚。「」,「元寶笑道。」那就去啊,反正您在肅州還得留幾日吧。「」不行。我有任務在身的,你知道我最希望的還是早些找到師兄,我跟他原本計劃好了一起去北地的。「
元寶望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他低下頭不看我,屋里一下子陷入寂靜中。
我思索了片刻,開口道︰」退一步說,我自己一個人去,那也是在找不到他的人,十分無奈的情況下。「
聞言,元寶忽然抬起頭,盯著我,目光中跟往常一樣又帶著探究。」,您您還在擔心去北地準備東西的銀子?「
元寶小聲問,他凝望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卻沒轉移視線。」倒也不全是,只佔一部分原因。「我毫不諱言地看著元寶道,」還有別的原因,我現在實在是沒法細說的。「」元寶,明日我想去碼頭看看,等上半天,」我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一眼,接續道,「回來清音閣的時候你幫我一下,去小廚房生個火。「
元寶語氣中帶了點驚訝道︰」,這個是小事,簡單的很。「」那好,就這麼說定了,元寶。「
他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看向我的目光十分誠懇︰」,明日小的會跟管事說一聲,備好馬車等著您出門的。「」費心了。「
我嘆了一口氣,眼楮盯著對面的牆壁,好長一會兒都沒有做聲。
閣樓內依舊安靜,我對著元寶道︰「我估計福管事是不會再找到咱們這里了,這會兒沒事了,我上樓去。」
洗漱後躺在chuang上,我心中有些不安定。
其實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想大約是忙得太晚,太多事耽誤,以至于錯過了睡覺的時辰反而睡不著了。
失眠的滋味不好受,我躺在那里翻來覆去折騰了好一會兒,耳邊隱約听到些動靜。
我在chuang上翻了個身,疑心自己是幻覺,但是睜開眼楮凝神听了好一會兒,覺得還是有些不妥。
這種感覺在以前曾經有過,那會兒我住在東苑內,還是季九的地盤。
彼時進院子動手的人甚至都快打到屋頂上來了。
那會兒我是怎麼應對的?也不過是自顧自睡我的覺罷了,就是這麼淡定。
只要不是壓塌了屋頂從上頭掉下來落在我的面前除非是那樣,否則我都不想參與他們的爭斗!
我皺了皺眉,留心清音閣外頭的動靜,等了大約一刻鐘,沒听到腳步聲,大約那聲音是在更遠的地方傳來的。
我便說服自己,安心睡去。
這一覺。睡了不知道多久,只曉得再次听到外頭聲音的時候,天壓根還沒有亮。
我猛然間醒來。立刻覺得不對勁,趕緊起身穿衣。
不多時,果然听到曲橋邊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
那聲音听上去十分匆忙,是出了什麼事?!
退回三個時辰前。
山道上兩邊僵持著,誰都沒有繼續往前邁步,停在那里有剎那的寂靜。
直到丫鬟那一聲問話。才算是打破了僵局。
少年身後跟著兩名護衛,靠近的時候看清楚對面的人。
誠如花家護衛說的那樣,一個是大身邊的丫鬟。另一個就是護送她們到北瑯山來的護衛。
兩個人看上去狀態都顯得很狼狽,尤其是那個跟在旁邊的丫鬟,身上沾了淤泥,裙子的下擺也勾破了。
此刻少年眼中的惹事精一動不動的趴在護衛的背上。合著眼楮。
少年目光敏銳。鄰近些看時一眼就看出了問題,視線集中在某一處,明顯發覺她的腿掛了彩。
「馬車在山上翻了,」丫鬟見到忽然出現的他們,聲音帶了點驚懼,夾雜了歡喜微微顫抖道,「三三少爺,大腿上受傷。暈了。」
少年沉下臉色低低念了句什麼,沒有人能听清。
視線瀏覽了周圍一圈。少年動作迅疾地上前一步,從護衛的背上直接將那個人接住,抱了過來。
少年將她抱到一塊山石邊,輕輕放下。
看清楚她腿上的血跡,少年二話不說,就從懷中掏出藥瓶來。
他到北瑯山狩獵,自然隨身帶著傷藥有備無患,其實帶著訓練有素的護衛一起打獵,到目前為止,傷藥都沒派上過用場。
沒想到,這次北瑯山之行結果還是用上了,只不過用的對象不是他們的人。
少年皺了皺眉,剛想要動手,忽然停滯了一下。
他心中有些顧慮,松開手示意丫鬟代替他扶著那位。
少年站起身對著丫鬟語氣冷靜地道︰「她這傷口需要你來處理。」
丫鬟一愣,手抖了抖接過少年遞來的藥瓶。
「里頭是外敷的藥粉,臨時幫她止血用,「少年面色略微和緩了一些,對著丫鬟囑咐,隨後語氣一轉接續道,」但是具體怎麼樣,還是等回去之後再說。「」看樣子,需要請大夫來看過的。」
少年瞥了山石上的人一眼道︰「只作應急用。」
他講的這些話,加起來算是今晚他說過最長的一段了。
一路上寡言少語的宇文家三少爺一直給人冷漠的印象,這時連花家的護衛心中都有些悸動。
丫鬟忙忙的替自家上藥,藥粉接觸到傷口處,許是因為疼痛的緣故,昏迷中的那位大低低呻,吟了一聲。
趁著這時候,少年得閑轉身走開了一小段距離。
不約而同的,三名護衛也聚攏到他身邊。
其中一名護衛隔著點距離轉身望,看到丫鬟正在上藥的動作,沒等他仔細看,少年咳嗽了一聲。
護衛立刻老老實實轉過腦袋不敢再多看。
「她還沒醒,看狀況單單騎馬到肅州城恐怕不妥,」少年斟酌過後眸光動了動語聲壓低道,「還是讓馬場別院的人預備馬車趕來山下接應。」
「你們誰去?」
他眼神接連掠過站在身邊的那三個人。
護衛交換了一下視線,少年的意思很明白,他自己需要護送花家下山。
至于去馬場的人選則是在他們三個人中任選一人。
「三少爺,山道不好走,小的留下幫您一起護送,還是讓花家的人去馬場。」
宇文家的護衛想了想之後低聲道。
另外兩名護衛因為心中擔憂,沉默著不敢開口,他們對宇文家三少爺始終有幾分忌憚,不如由對方來做決定了!
少年略略沉吟,搖頭道︰」這樣,你帶著花家的護衛,一共兩個人去,花家另一個人留下,幫我一起護送。「」你對馬場的路比他們熟悉,見到管事,盡快說清楚原因。「
少年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道︰」你騎我的馬走,更加快一些。「
神馬?!
正待離開的護衛聞言一個趔趄,差點沒摔跤,小主人居然將馬也讓給自己騎,真是沒想到啊!
護衛心情有點激動。
少年神情很淡定,簡單吩咐完接下來的安排,看著兩名護衛動作利落地翻身上了馬,一前一後的策馬離去。
其中一位的神情格外不同些,皆因能騎上他向往已久的那匹馬,實在是很難得。
回去肅州東宅,還能跟其他護衛說道說道呢!
少年重新走到山石旁,看了一眼丫鬟扶著的那位。
見到她身上穿得單薄,少年沉聲道︰」簡直是胡鬧,來北瑯山穿成這樣?!」
花家大身上裹了件披風,這會兒靠在丫鬟身上。
月光映照,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她里頭穿的顏色鮮艷的單薄騎裝,瞧上去是春夏季節才會穿的那種。
穿上這樣的騎裝可以展現苗條的身材,然而御寒狩獵根本沒多大用場,典型的花瓶裝束。
穿成這樣來北瑯山找他?!其意昭然若揭。
少年面上神情不悅,緊緊抿著唇,視線在她臉上凝注。
月光下,他難得安靜地端詳著那位惹事精,挺久不見的,她跟他一樣,都長高了一些。
這一次見面倒是不同以往,記得以往來的時候,每回踫面都很不愉快。
其實,她想的是什麼,少年自認為還是挺清楚的。
「大來的匆忙,奴婢替她取了好幾套衣裳」
花家身邊跟著的丫鬟話沒有說完,先抬起頭飛快地瞥了少年一眼。
見到他面上無波無瀾的,絕對沒有露出不悅的神情,丫鬟望向他的臉有瞬間的失神。
她鎮定情緒,手握了握拳才鼓起了勇氣提高兩分音量,對著少年接續道︰「不肯穿奴婢取的,出門前,這是她最後自個兒選的。」
她身旁的丫鬟小聲開口道,說完,也不敢看面前的少年,頭深深低下去。
少年額外多看了她一眼,眸光深沉,面色帶了寒意。
一旁的護衛瞧見了,猜不透這位爺此刻的想法。
花家腿上的血已經止住了,丫鬟替她粗略包扎了一下,沒有學過醫術,不精通這個,包出來的效果是差強人意的。
少年早就看見了,嘴唇動了動,很想上去,無奈自個兒動手終究不合適,因此也沒有多說。
見他走到山石邊,花家那名護衛連忙小跑上前。
少年擺了擺手拒絕了,自己動手將山石上的人抱起來,往山下走去。
他走的速度不快,但是穩當的很。
護衛跟丫鬟跟在他的身後默不作響。
一路只听見山風的聲音,還有三個人的腳步聲!(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