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莊主將我和小梅安排在了東邊的兩間廂房,並吩咐丫鬟幫我們稍作整理,隨後就起身去了他的染坊。
晚餐過後還不見莊主回來,我便打算回房整理思路。印小梅守在書桌邊一面研磨一面呵欠連連。也是,她為了拉生意多日奔波操勞,不曾好好的休息過。
我拍拍她研磨的手,說︰「小梅,回房早點休息。」
小梅搖搖頭說︰「小梅要待在這此處,這樣你也好有個使喚的人。」
我心里一熱,人生得一知己實乃是一件美事。我寬慰一笑,拉起小梅的手將她硬生生地往門外推︰「本公子需要靜下來構思吶!」
小梅掩嘴撲哧一笑,女子美態表露無遺。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連忙往四周一看,正色道︰「此番,小弟告退。安兄也早些歇息著。」轉身跨著大步走遠了去。
印小梅一走,整個房間變得靜寂。我將紙鋪好在書桌上,剛想落筆構圖,一滴墨汁洋洋纚纚落在了宣紙上,印染開來,深邃迷離。我心里一怔,想起了秦子杰的眼神,好似秦子杰此刻就站在我的眼前,只是我看不到他,也抱不到他。我心中一寒,再也無心做事,便走到回廊上暗自傷懷。
夜色中的古家莊園在一片大雪覆蓋中更是增添了幾分柔美,可惜在傷心人的眼里,看出來的只是淒涼一片。莊園上空,紛紛揚揚的雪花依舊糾纏而下。我伸出手,攤開掌心去接雪花,不禁感懷,雪花千姿百態,惹人喜愛,可惜入掌即化,她的美麗又是何其的短暫。
我感念起了和秦子杰的愛情,何嘗不似這場落雪一般,還來不及守護,就已經煙消雲散……
那時候,我剛從美院畢業。我酷愛服裝設計,在大學中,我選修了這個專業,畢業後,在父親的資助下,開起了服裝公司。
一日,助理建議我參加了市里舉辦的時裝設計新人賽。參賽的主題是︰火
我帶著作品「蔓延」來參賽。我以火焰為設計要點,將色彩、細節融匯于5件作品中,其中最讓我滿意的是一襲紅黃相稱的小禮服,它以明黃色及膝折子裙為主體,一簇簇火紅的焰苗由模特的腰際蔓延而上,到了胸前討好的向兩邊分散,將女人的胸形完美的勾勒了出來。黃色和紅色都是較為活躍的顏色,它們的相互輝映貼切的點名了本次大賽的主題。我無比自豪的看著我的模特在台上走著貓步,我斷定她是眾模中最耀眼的一個,看來,本次春季時裝大賽的大獎非我莫屬!
我沒有耐心再看下去,吩咐身邊的助理︰「我們走吧。」便轉身走向出口。
這時我感到劇場的燈光似乎調暗了很多。助理貓著步追上我︰「唐總,等下,您看!」他的話音剛落,整個會館的燈光全黑了下來,頓時不明緣由的唏噓聲一片,更讓人咂舌的是,走在T台最前沿的模特全身閃耀起一簇簇粉紫色的光芒,忽明忽暗,這樣的紫並不張揚,卻是鬼魅十足,洋溢著別樣的熱情。
如果我沒有記錯,這位模特明明穿的是一身潔白的晚禮服。我本來認為,雖然設計師在設計這襲晚禮服的細節之處巧奪天工,但是他冒失的全部使用了白色,嚴重月兌離了大賽主題,應該不堪一擊…想不到,玄機居然在此——他在晚禮服上做了暗軌,又在暗軌中撒上了特殊的熒光粉。這種熒光粉在光線強的時候與白色無異,一旦到了暗處,便會閃耀出它獨特的光芒。設計師一定對燈光師有過囑托,在他的模特走到前台的時候,暗下燈光,這樣,他的模特妖嬈的身姿如同在紫色火焰中曼舞,別開生面的點了主題。我禁不住對這位設計師的巧妙用心,嘆服不已。
想來評委們也是如此認為,評判結果馬上出來,名為「暗舞飛揚」的晚禮服龍居榜首。
當這襲「暗舞飛揚」的設計者走上T台領獎的時候,台下又是一片唏噓,這次不是因為不明緣由,而是因為出乎自控︰這位年輕的設計師不僅技藝超人,在他身上似乎還凝聚著某種魔力,他的每一個微笑、每一次舉手投足都可以讓你的心為之震顫。我唐小妍自認見過的公子哥不少,他們個個穿著入流、包裝「精美」,但是到了他這里,只會是黯然失色——他的帥氣,絕對與金錢無關。
回到車上,我的腦子里還是亂騰騰的涌現出「暗舞飛揚」和設計師的形象,終于忍不住問開車的助理︰「小楊,剛才獲獎的那位是哪個公司的?」
楊明是我的得力助手,每一次參賽,他都會把對手的姓名、單位背得滾瓜爛熟。
「唐總,是‘雙生花’服飾有限公司的新任設計師秦子杰。這個人構思獨特、用材新穎,是難得的設計奇才。」他嘿嘿一笑,「唐總,這也是我今日邀您來參加比賽的目的之一呢。」
「啊?難道你是想用事實說話,打擊我一下,向我證明山外有山啊?」我故意瞪大眼楮,作出生氣的樣子。雖然我是他的頂頭上司,但畢竟和他年紀相仿,在他面前,我懶得擺老總架子。不過就算是這樣,楊明對我還是謹言慎行。
「唐總,看您說的。我的意思啊,將才難求,今天您可是見識過他的本事了,有沒有意向把他收納過來呢?」說完,楊明從反光鏡里快速得看了下我的反應。
無可否認,秦子杰的確才貌雙備,我的公司需要這樣的人才。我認同的點頭︰「你覺得是好苗子,就去辦吧!」
然而要想把秦子杰挖過來居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無論是抬高薪水,還是苦口婆心,秦子杰都不為所動。至于真正的原因,他始終保持緘默,搞得楊明是焦頭爛額,節節敗退。
最後,我決定親自會會這個秦子杰。
我了解到他一般是在晚上九點多下班,就將車子停在了他們單位門口。
我看到他和同事揮手告別,然後往南街走去。原本應該喊住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這樣做,反而饒有興趣的開著車子跟在了他身後。他的背影很迷人,上身穿著一件黑白相間的棉布襯衫,下擺松松垮垮地塞在了白色的牛仔褲里,牛仔褲在他的臀部服貼的包裹了起來,將他的體型凹凸有致,完美的體現了出來。
他的心情似乎也不錯,走路的步子很輕快,抬頭看到樹上的白色小花,還縱身一躍摘了一朵,放到鼻子下面輕輕聞了聞。我的心情好似也被他感染,變得陽光燦爛。他的每個可愛的小舉動都會在不經意間把我逗笑。我突然感覺,他很像桔子,他同樣是我喜歡追隨的人,因為他的樂觀,他的陽光。
就這樣,我將車子開得很慢,尾隨他過了兩條街,到了一個彎口,我遇到了紅燈,我看他在前面轉了彎。待綠燈一亮,我的車子便一個急彎拐了過去。
但是秦子杰卻不見了。
秦子杰不見了?我吃到紅燈的時間不長,秦子杰怎麼可能那麼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呢?難道他的家就在這里?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兩邊是學校和商店,好像沒有住宅樓。
我感到納悶,便走下了車子。
初春的晚上,風還是有點涼。小路兩邊的樹枝抖動著它的枝葉,發出「淅瀝梭羅」的聲音。我抬手看腕表︰10︰48。這個時間,學校的確是該熄燈了,但是商店怎麼也那麼早關門呢?整條路上黑漆漆、空蕩蕩的,雖是支路,卻是窄窄長長,很是詭異。
我一個人站在那里,心里開始長毛,就算這時候竄出只貓來也可以把我嚇得半死。
突然一個聲音「 」的一聲在背後響起,嚇得我一下子就甩掉了手中的手機,抱頭大叫。
「小姐,」一個男人拍著胸脯說,「這麼叫會把活人嚇死的。」
我回頭一看,是秦子杰。他斜靠在我的車上,一只手輕輕拍著胸脯(剛才的聲音很可能是他靠上車子時發出來的),一雙清澈的眼楮直直的探視著我,嘴角調皮的牽向一邊,好像在審查一件他剛完成的作品。我被他看得臉上熱辣辣的,幸虧有夜色的掩護,否則一定顏面掃地。可惡的秦子杰,他不是走掉了麼,現在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你,你怎麼會在我身後?」我一著急,居然道露了天機。我和秦子杰本來就不認識,如果我不是在跟蹤他,又怎麼會問這句話呢?我後悔的恨不得跺腳。
他果然向天大笑起來︰「小姐,你自己都承認是在跟蹤我麼?」
「我,我……」
「不敢承認?我跳起來摘花的時候,你不是還跟著笑了麼?你不是已經跟了我兩條街了麼?」他居然早就察覺了?他一連串的反問讓我窘迫難當。老天作證,我是第一次這樣跟蹤別人,而且是男人,而且是我欣賞的男人——只是秦子杰。
他和我站得很近,吐氣若蘭,甩動的手指上隱約還殘留著花香。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快要迷失,我命令自己收回飄蕩開去的思緒,清了清嗓子,說︰「是這樣,我是‘唐氏風’的員工。相信我們公司的其他同事已經來找過你吧?我們很誠意邀請你加盟我們公司,並開出了很好的條件。但是你卻幾番謝絕了。」
「‘唐氏風’,不錯。」秦子杰眯縫起眼楮回憶。
「我們老大想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沒有接受你們的誠聘?」秦子杰呼出一口氣,「這很重要麼?好吧,告訴你。是因為我一直認為︰做人要講誠信!我的老大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過河拆橋的。再說,我只是個小人物,真的不值得貴司如此大費周章爭取。這樣的回答,你可以去交差了麼?」
我暗自感嘆,這個秦子杰還真是個重情義之人,原來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真的是用金錢買不到的,正如感情!在這個物欲橫流、弱肉強食的社會,這個秦子杰依然守護著他心中的一抹潔白。
我全然接受他的理由︰「我明白了。」
秦子杰笑笑,俯身去撿被我摔的四分五裂的手機,很仔細的拼裝好,試著開了機︰「還好,沒有壞。這麼貴的手機,下次好好保管。賺錢不容易的。」
秦子杰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楮流露著無奈︰「早點回家吧,已經很晚了。」他最後關照著,轉過身向反方向走去。
我很想留住他,但是我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我的心里猶如有一萬只螻蟻在爬,它們摩拳擦掌,試圖啃食我的心髒,我被他們撓得不能自己,終于對著秦子杰的背影喊︰「秦子杰,我們可以做朋友麼?」
秦子杰回眸一笑,他一邊倒退著走路,一邊在他的手機上按了幾下按鍵,放到了耳邊,緊接著我的手機就哇哇唱起了歌。我接起電話,秦子杰磁性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這是我的電話,存一下吧!」
原來,他剛才在幫我修理手機的時候,撥了自己的手機號,我的電話號碼早就存在了他的手機里。
我抬頭發現秦子杰已經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而他的聲音繼續在說︰「我早見到過你,那晚的春季大賽,我在領獎台上,看到你和你的同事站在了會場的門口。沒錯吧?」
他注意到我了?在他摘取桂冠那一刻?
我結結巴巴的說︰「你認識、認識我?」
「不認識。你一轉眼就不見了。其實剛才,我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就看到你坐在車里了。只是我不能肯定你是不是來找我的。所以,我故意轉了個彎。原來你是‘唐氏風’的人。」他的語氣突然溫柔似水,「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麼?」
這個秦子杰,他是一直都這麼敏感,還是只是對我敏感?
我叫什麼名字?我叫什麼名字好呢?如果我說我叫唐小妍,他順藤模瓜,馬上就可以知道我是「唐氏風」的董事了,以他那麼清高的脾性還能和我平起平坐的做朋友麼?如果我撒謊騙他,我又怎麼可以欺騙一個如此真誠的人呢?
我急中生智的說︰「叫我妍小姐。」
「嚴小潔?」
「嗯啊。」
「好吧,小潔,有空出來探討啊。」
「恩,一定。」
我收了線,高興的想飛。原來,秦子杰在我注意他的同時也對我過目不忘,還那麼有心得存下了我的手機號碼。「嚴小潔?」我抿著嘴笑,我實在是沒有騙他,我說的是「妍小姐」,是他自己听錯的吧,等時機成熟,我自會糾正他。
我發動車子。春天帶來的泥土清香,喚醒了我心里的一整片花園,而秦子杰,是這片花園的陽光。
我和他的愛情在那個春天生根發芽。我們最喜歡坐在山頭,相擁著眺望遠山。每當我的設計走到了瓶頸、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能輕而易舉的讓我開懷一笑。他照亮了我的整個世界,激發了我很多的靈感。
一天,我鼓起勇氣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了子杰,他很詫異,有一段時間還故意躲開我。我知道,他在氣我隱瞞了他實情。最後,我向他投降認錯,並且答應他︰暫時不向雙方父母公開我和他的戀情。之所以我這樣做,是因為顧及到他的感受。他一直認為自己事業無成、一無所有,他不願意和我們這些富二代扎堆。
他在知道我是唐小妍之後,更加努力的工作,屢創佳績,短短半年時間,就被他們公司提拔當上了設計總監,月薪過萬。
他說,小妍,我一定會打拼出一片天下的;他說,小妍,我們都要靠自己的努力才算是真的成功。
桔子,是唯一一個見證我和子杰戀情的人。她曾經翹起大拇指夸他有骨氣,是個真男人。她說,小妍你真沒有看錯人。
正當我決定帶子杰見我父母時,邢天朔留學歸來。
他家和我家有媒妁之約,我是一直知道的,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我的父母會如此堅決。他們知道我和子杰的事情後,如臨大敵,逼我和秦子杰分手。
父親說︰「小妍,秦子杰這樣的人,你圖個新鮮也就罷了,何必談婚論嫁?」我不願意離開子杰,我知道自己心里愛的人明明是他,為什麼不可以嫁給他?
媽媽找我談話,她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小妍,你和秦子杰的家庭背景太過懸殊,他在你面前會自卑,就算結婚了也不會幸福。再說,你怎麼肯定他不是沖著我們家的錢來的呢?」
對于這一點我更加不能認同,我反駁她︰「他有自己的事業。你放心,我和他兩個人賺的錢足夠開銷了,不會用家里的錢的!你不要侮辱人家。」
爸爸下了最後通牒︰「小妍,這件事情不由你做主。」他求我,「我們家和邢家一直有著生意往來。如果你和天朔的婚姻出差錯,必會影響爸爸苦苦經營的一切。你不能那麼自私,也要為養育你長大的爸爸媽媽考慮。」
接下來的日子,媽媽整日以淚洗面,她不停的求我,求我為了唐家,作出點犧牲。最終,我禁不住她的眼淚還有爸爸的苦苦哀求,決定——放棄子杰。當天朔向我求婚時,我違心的答應了。
桔子和子杰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子杰問我︰「小妍,你愛我麼?」我說不出來,因為我不能肯定,一份那麼容易就可以放棄的愛情還是不是有價值。他說︰「小妍,我帶你離開這里,好麼?我可以給你好的生活。」
我知道我不能再和他糾纏下去,我完全不能控制住自己,也許在一秒鐘之後,我會不管不顧,背起行囊和他遠走高飛。但是,我想到天朔的父親是我爸爸企業的中流砥柱;我想到我的媽媽會傷心欲絕……
我昧著良心激怒子杰︰「秦子杰,我和你只適合戀愛,我不會和你結婚的。我要嫁的人是天朔。我和他下個月就結婚了。」
然而,子杰的一雙眼楮看到了我的心里去,他一臉無奈,魅人的雙唇吻在了我的唇邊,說︰「小妍,你為什麼不能堅強的面對自己的愛情呢?你就算嫁給他也不會幸福的,我知道,你愛的人是我。」我不想被他揭穿,逃也似的開車離去,將他的身影留在了一片空寥的夜色里。
子杰走了,並且更換掉了手機號碼。
我說那些話雖然是希望他不要對我有所留戀,好去找尋真正屬于他的幸福,但是一旦他音信全無,我便如同丟失了自己的魂靈。
桔子告訴我︰「小妍,你一定會後悔的。」
婚期眼看就快到了,我將對子杰的思念深深的埋葬在了心里,和天朔成婚了。但是,後來的事情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這才知道,我親手摧毀了我的愛情,換來的竟是一場場那麼可怕的真相……
想到這里,我悔不當初,掏出絲帕掩面而泣。這時,身後響起了古莊主不緊不慢的聲音︰「安兄弟,何事傷懷?」一面,已經走到了我的眼前,目光冷峻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