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到了年三十的早晨。
盡管新宅位置偏僻,睜開眼,便听見四周 啪之聲不絕于耳。
這日子里,素來討厭鞭炮的我也不得不承認,外面清脆的響聲和淡淡的火藥味兒顯得格外喜慶。
昨兒莫然鐸出乎意料的沒來找茬,我心中不禁放下了一大半——听說年三十的時候,皇上會在宮里辦一場家宴,看來這個年是能安安穩穩過去了的。
我起身披上衣服走出去,睿安正帶著采薇里外忙活著清掃除塵,自從鳴箏放去了子言的院子,蟬兒又一直在進行基礎培訓,我院子里只有睿安和采薇兩人,加上一個說主子不是主子,說客人不像客人的凝香,住處又比以往大了不知多少倍,單只我住的這個小院子,就比原來的舊宅子還要寬敞,人手顯得格外不足。
「姑娘。」睿安與采薇說著話,突然抬頭看見我,規規矩矩的站直了身子,低頭垂手,喊了一聲。
自從這些小丫頭片子們來了之後,睿安與奉劍兩個說話行事比從前格外謹慎,生怕不能以身作則,給小丫頭們帶來不好的影響。
我招招手,讓睿安過來,自己轉身先進了房。
「姑娘今兒起的倒比平日里早了半個多時辰,」睿安在臉盆子里倒了些涼水,又兌上一早打上來的井水,拿手在盆上捂了捂,方將我洗臉用的巾子浸濕,遞到了我的手里︰「芍藥一早便依著姑娘的吩咐,把豬肉、香蔥、韭菜、蝦子都買了回來,她和芳蕊現在正忙活著拾掇。」
我接過巾子擦了一把臉,順手往架子上一搭︰「讓她們收拾淨了,連著廚具和菜都拿進來,晚上把人都喊到咱院子里來,東邊那屋子不是又大又空著?把暖爐生上,到時候一起包餃子,一起下,一起吃,這才得趣兒。」
睿安輕蹙眉尖兒,道︰「姑娘,這怕是不太合規矩罷?姑娘和凝香姐姐與子言公子他們晚上一處,我、奉劍帶著玉旌她們五個在廂房里,芍藥她們三個還在外面就行。」
我掩唇笑道︰「統共這麼幾個人,還讓你分成了三六九等,罷了,咱家不講究這些個繁文縟節,守歲麼,人多才好,就按我說的辦吧,擠在一個屋里又暖和又熱鬧的。」
睿安手下給我結著發髻,從鼻子里面輕輕「嗯」了一聲。
我猶豫了片刻,終于忍不住道︰「睿安,今兒若是你想回家的話……」
睿安臉色一緊,咬唇道︰「姑娘這是什麼話?睿安只知道這兒便是家,還哪里有另外一個家?」
我心中對父母的思念甚濃,只道這世界上沒有能與父母記仇的兒女,怕睿安年輕臉女敕,當初決絕地說自己不再回白家,如今便是想家也梗著脖子不肯承認,所以又道︰「你爹娘……」
睿安眼楮里泛上一泡汪汪的淚,放下梳子,在我身側跪下︰「姑娘若是想打發睿安出門,睿安自然不能繼續賴在姑娘身邊,倘若姑娘還念著睿安與你的情分,就請以後莫要再提幾百兩銀子便把我賣與他人的娘親。」
「大過年的,這是做什麼,不回去就不回去,以後再不提了。」我忙伸手拉起睿安來,從腰間拿出帕子,揩掉睿安臉上的淚,打定主意,除非今後睿安自己提出來要回家,不然我是決計不會再提一句,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道︰「早晨子言大哥那邊用過了?」
睿安吸了吸通紅的鼻尖,正臉色道︰「今天芍藥早起按照姑娘給的方子做了皮蛋瘦肉粥,子言公子說好喝,喝了三大碗,有些滯著了,方才鳴箏還來跟我討消食的藥呢。」
想起過完年便要把子言他們送出去,我便像胸口上堵了一團棉花般憋悶,于是,換上一身輕便的衣裳,對睿安道︰「新宅子沒有那麼多的舊塵,大概的清掃一下便是。我去子言大哥那邊瞧瞧,一會兒就回。跟芍藥說,餃子餡兒等我親手來調,我包的三鮮餡兒餃子可是一絕。」說完提腳便往子言院子里去了。
到了那邊,只見大冷天里,子言和薛清兩個面對面站在院子里,眼光茫然落在面前的一棵禿樹上,不說不笑不動不眨眼,似乎正陷于冥想狀態之中。
我被他倆詭異的樣子嚇了一跳,心道,子言一個病了也就算了,別連薛清都一並病了。忙走上前去,拿手在兩個人面前晃了晃。
子言回過神來,「呀」一聲笑了︰「你來了。」
我指了指樹,眼楮卻瞧著薛清,笑道︰「兩個人目不轉楮的看什麼呢。」
子言笑而不語。
薛清卻道︰「子言告訴我,看著一樣東西什麼都不想的時候,心里最是舒暢,我剛剛跟著試了幾遍,很難。剛有些要入味的意思,你就來了。」
我怔了怔,道︰「又不是和尚,學什麼老僧入定。我听說子言大哥吃粥滯著了,來瞧瞧。」
「無礙,」子言輕輕一笑,垂目道︰「只是想起了圓圓第一次煮粥給我送到醫館的情形,心下感慨,所以多吃了兩碗。」
「子言大哥若喜歡吃……以後圓圓像從前那樣,每日煮給你。」我隨口道,卻想起過完年子言就要離開宅子,這話多半成了空頭支票,心里惻然。
子言搖頭笑道︰「再好的東西,要留個想頭才是真的好,若真的每天都能吃到,說不定很快就厭了。」
這話說的何其明白?
我忍不住瞧向他的眼楮,竟是一片清澈明亮,已然不是那個神志恍惚的徐子言。
「昨兒發生了什麼事麼?」我的眼楮在子言和薛清身上不停地打轉。
兩個人對視一眼,沒有回答我。
薛清突然笑了笑,道︰「告訴你件喜事——我跟子墨姑娘就要成親了。」
「什麼?!」我傻瓜一樣張大了嘴巴。
薛清與子墨素日沒見有什麼情深意切的舉動,莫說我,就連最好傳話造謠的小丫鬟們也未曾議論他們兩個的八卦新聞,怎麼突然就要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