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三歲,來到義父身邊已經三年,從一名瀕臨餓死的小乞丐變成是為總長的公子,我想,命運終是眷顧著我的。
義父待我很好,教我識字,授我武藝,比我那個賭鬼爹爹更像我的親生父親。盡管他不苟言笑,然而在他眼底我看得見被隱藏得很好的慈愛笑意。
我曾經以為這就是我今生全部的幸運,能夠豐衣足食,讀書習武,還有一位疼愛我的義父,然而,我遇見了你,我才知道上天對我還有更大的恩賜。
那一日,在隨義父拜訪一位隱居郊外的老友時,我被允許獨自外出玩耍。來到一處小丘獨自練劍,卻遇見出城踏青的你。
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你就那麼站在一樹繁櫻之下,一襲紅衣的你比那滿樹的櫻花更加艷麗不可方物,那一刻,我听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不由自主放下手中的木劍,一步步走向你身邊,一旁阻止我的侍女被你輕聲喝退,我第一次听見你如春泉一般的聲音。
是的,春泉,你總是笑我隨意捏造一些詞匯,卻不知那是因為現有的詞匯實在不足以形容你的美。我望著那張比春日更加明媚的臉,听見自己痴痴地問︰
「你是誰?」
「我叫衛怡珊,你呢?」
「我叫齊文杰,你要記住這個名字哦。」
「為什麼?」
「因為我會娶你,這個名字將會成為你丈夫的名字。」
年少的我看著更加年幼的你,毫不猶豫地說出這番話,旁邊的侍女們都笑了起來,你也笑了,望著傻傻的我笑得也有些傻傻的。
再次見到你是在幾個月之後,在衛相的府第你十足地像個相府千金,不,你本來就是相府千金。
那一刻,我才明白和你之間的距離竟是那樣遙遠,然而我已不再是那個賭鬼的乞丐兒子,我是侍衛總長的義子,這樣的身份雖然還有些單薄卻仍舊讓我看到了希望。
從那一天開始,我更加努力地讀書習武,希望能夠縮小和你的距離,幻想著有一天金榜題名或者沙場凱旋,然後得到陛下的賜婚,成為你今生的良人。
開始的時候義父很為我的努力高興,然而當他終于察覺道我努力的原因時眉頭便皺了起來,我沒有去問為什麼,對我來說更為重要的是你在等我,我知道的。
當我終于累倒的時候你出現在我面前,一雙如玉的小手輕輕撫上我的額頭,你不知道從你進來的那一刻我就醒了,本想听听你的悄悄話,卻沒想到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此刻我由自主地面紅耳赤,睜開眼便看見你匆匆拿開小手,面上如晚霞一般嬌艷地紅著。
我還在想怎麼向你解釋,你已然開口勸我︰「別再那麼辛苦了,我已經跟爹爹說過,他答應只要齊大人上相府提親他就點頭。」
你帶著小女兒的嬌羞說出這番話來,讓我所有的疲憊都飛到了九霄雲外,那樣狂喜的一刻成為我今生最幸福的瞬間。
從那以後,我們終于可以稍稍放肆地一起游玩,而疼愛我的義父終于答應等我靠自己在朝堂上謀得一官半職便去相府提親。
三年的時光匆匆過去,十七歲的我開始跟隨義父出一些危險的任務,你雖然擔心,卻也明白只有這樣才能最快地立下功勞,來到你的身邊。
不知為何我立下了不少功勞,卻遲遲未能晉升,我想,這是義父有意為之吧,可是只要我足夠努力,我們的心願總是可以實現的,我這樣相信著。
十八歲生日那天我終于成為陛下的貼身侍衛,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有了足夠娶你的資格,我跑去問義父,他卻告訴我陛下已經下旨為你和王子賜婚。原來如此,你已不在原地等我,我才終于獲取了這份資格,那一刻我竟有些怨恨視我如己出的義父。
你站在櫻花樹下嚶嚶哭泣著,看著你淚流滿面的臉,我能做的只是緊緊將你擁入懷中。零落的花瓣在周遭盤旋,仿佛我零落的心。
那以後我更加認真地完成每一個任務,毫不顧惜自己是否會因此受傷,不再是為了離你更近,僅僅是為了不那麼想你。
沒有想過要忘記,只是不想那麼深深地思念。不再刻意地探听和你有關的一切,只是听說他對你很好,這,便夠了。
听從父親的安排訂了親,無塵是位好女孩,溫潤善良,可惜她畢竟不是你,今生牽動我所有情思的除了你不可能再有別人。
原以為可意就這樣遙望著彼此平靜地度過余生,卻傳來與天朝和親的消息。「晚芳」郡主的到來讓你失去了正妃的地位,我心疼你卻無法給你哪怕半點安慰,還好,听說他依然對你百般寵愛,我懸著的心又稍稍放下。
如果我早知道所有的恩愛都只是政治的手段,所有的情意都只是無情的利用,一定拼盡一切也要將你帶走,帶你遠離這骯髒的朝堂和虛偽的謊言。那麼柔弱的你被困在這些污穢之中,像一朵蓮花在淤泥里苦苦掙扎。看著你暈過去,看著你涉險,我幾乎忘記自己此刻已成為另一名女子的新郎。
當他嘲諷地笑著,雲淡風輕地說出一切真相,我看得出你還是受傷了,不比被曾經無限寵愛自己的父親橫刀相向的傷害來得更輕,這幾年的柔情蜜意他終究是打動了你的吧。
然而最後一刻,你眼里看到的是我,口中掛念的還是我。當你的目光落在我眼底,我知道自己從不曾走出你的心,一如你從不曾走出我的心。
這是我的喜堂,卻是你香消玉殞的地方,你的身上仍然穿著他喜愛的紫衣,無妨,我的大紅吉服給你,就好像你終于成為我的新娘。
帶著已經冰冷的你來到我們相遇的樹下,現在為什麼沒有櫻花?原來就連花兒也這般涼薄,竟然不肯送你最後一程。
沒關系,至少我還在你身邊,這一刻,天地之間終于只剩下你和我。在你額間印下輕輕一吻,這是我來生尋找你的印記。
真的不忍心讓你獨自躺在冰冷的地下,可是我還沒有報答義父的養育之恩,君王的知遇之情。看著泥土一點點遮住你蒼白的面容,我在心底輕輕地說︰
「珊兒,等著我,不會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