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到了次日,侍書竟是一夜未眠,倒也不覺疲憊,忙著替探春收拾了,便有林無過親帶了車駕來接。
正忙著登車,遠遠聞得馬蹄聲響,卻是溪月皎,林無過便上前相迎︰「皎王爺好雅興,天色未明便騎馬出游麼?」
溪月皎拉住馬,努力正色道︰「本王是去上朝的。」
眾人聞言皆忍笑,林無過亦笑道︰「所以說王爺好雅興呢。」
眾人再掌不住,都笑出聲來,唯探春主僕不解,侍書便悄悄問一旁的侍衛,那人道︰「這皎王爺父子都是出了名的閑散王爺,一年中除了節慶祭祀等日子上不到十回朝呢,可不是今兒好雅興麼。」
侍書聞言也便掩口葫蘆,探春心知溪月皎恐自己二人不適應,特來相伴,便不肯笑他,遂溫言道︰
「煩林大人先行,如今初此覲見,恐晚了倒不好。」
林無過眸中贊嘆之色一閃即逝,恭聲答應,便騎馬前行,眾人亦各司其職緊隨其後。
溪月皎催馬至探春駕旁,在窗外輕聲稱謝,探春也不答言,一徑入宮。
侍書亦乘車跟在探春駕後,雖心中也好奇著茜羅國的京都究竟是何模樣,恐叫人笑話自己無禮,終是將那掀簾窺視之心生生忍住。
那車駕行了有小半個時辰方住,便有宮女來服侍她主僕二人下車。
只見這茜羅國皇宮亦與故宮相類,唯規制略小些,少了幾分恢宏大氣,多了幾分秀麗華美。
宮門前漢白玉長階上,眾臣正文左武右魚貫而入,林無過安置探春二人在偏殿少待,便自入朝去了,溪月皎反留下相陪。
方說得幾句閑話,便听一尖細的嗓音唱道︰「宣天朝晚芳郡主覲見——」
溪月皎也不避嫌,仍陪了她們入殿。
此時天色不過微明,大殿內卻燈火通明,恍若白晝,那也不知何物織就的錦幔層層疊疊,只覺流光溢彩,端的是華美無侖。
二人皆低頭徐行,由宮女攙至殿中,侍書先跪了下去。探春福了一福,口中頌了聖,早有人搬了繡墩扶她坐下,侍書亦行過禮起身在她身後站定。便聞得一個清冽女聲道︰
「郡主一路行來,頗多艱險,多有辛苦。」
探春答了「謝陛下關心」等語。
那女主又道︰「郡主乃嬌客,原不該唐突,無奈孤實在想一睹芳顏,不知郡主……」
探春心笑︰「這茜羅國人果然豪爽,若自己真是探春听了這話還不知怎樣氣惱呢。」
便含笑抬頭,眾臣只覺滿室華光頓時一黯,殿上抽氣之聲不絕于耳。那女王也是一愣,隨即面露喜色道︰
「郡主果然文采精華,見之忘俗!實乃我兒之幸,我朝之幸也!」
探春听了前兩句話已然一滯,暗想這不正是書中黛玉進府初見探春時的話麼?一時入神,也不聞女王後面之言,不由細看那女王,竟也是鳳眼修眉,唇若含朱,更兼一身帝王朝服,鳳冠高髻,更顯得氣度非凡。雖略有些年紀,卻半分老態也無。
一時又宣欽天監擇了吉日,便仍派林無過送探春等回驛館休息,倒是溪月皎主動攬了這差事,女王笑著矚他修要唐突了嬌客便隨他去了。
出得宮來,溪月皎便公公謹謹送探春二人回驛館,直到下了車進了門,眾人散去,才長舒一口氣,回復慣常的嬉笑之態。
待用過早飯,侍書端上茶點,探春才贊嘆道︰「陛下當真是風華絕世啊。」
溪月皎點點頭,見左右無人方低聲道︰「陛下原是先王王後,本姓‘顧’,諱‘若漪’,乃老太師長女。如今為王自然改為國姓‘溪月’,以‘朧’字為諱。雖我朝不太講究避帝諱,但郡主既是天朝人倒不可不注意些。」
探春見他竟肯如此為自己設想,心下著實感佩。想自己孤身到此諸事不通,幸而結識了這位好導游,才少了好些麻煩。
侍書因聞陛下乃先王後,便問︰「莫非先王去時王子尚幼麼?」
溪月皎登時臉色大變,忙掩住侍書之口四下張望,小聲厲喝︰「以後休要提起此事!」唬得侍書連連點頭。
探春見狀心知事涉宮闈風雲,便掩過此話不提,重又說些風花雪月的閑話。
溪月皎先是興致勃勃說些本地人文風物,說著說著仿佛想起什麼,見探春正專注听他的話,便疑惑道︰
「郡主怎麼從不曾問起我王兄之事?就連今日在朝上陛下說他抱恙也不見你有何反應?」
探春道淡然道︰「我與他不過是政治婚姻,他原有愛妃在側,我亦無爭寵之心,有什麼好打听的。至于今日抱恙,我沒猜錯的話不過是女王體貼我朝習俗,怕我婚前見了他尷尬罷了。」
溪月皎聞言愈加覺得這新王嫂氣度和見識均非一般深閨秀女可比,暗暗為王兄高興,一時又嘆可惜探春對王兄無意,轉念又想他二人有緣無緣,何需自己操心,自己得了個好嫂嫂就行了。
探春見他只管發呆,臉上忽憂忽喜,也不理他,自顧品茶,唯侍書心中暗笑不想這茜羅國也有個「寶二爺」!
三人各自發呆,不想林無過已走了進來。
「郡主、王爺安好!」
眾人回過神,侍書先問了聲「林大人好」自去倒茶,溪月皎也不介意林無過早上打趣之事,二人甚是熟稔。
打過招呼方一坐下,林無過便言女王賜下許多物品給郡主,于是日前一幕重又上演,不一時已將偌大花廳堆得擁擠不堪,幾無立足之地。
別的不說,侍書見了其中幾匹紗便上前細看,驚道︰「哎呀,這不是舊年老太太說起的‘軟煙羅’麼!還拿了銀紅的給林姑娘糊窗,姑娘可還記得?咱們秋爽齋的帳子還是這個做的呢!」
探春自是不識,听如此說也上前細瞧,溪月皎便湊近解說起來,誰也不曾留意林無過將面上異色瞬間掩去。
「這‘軟煙羅’是我朝特產,舊年曾進了些給天朝皇室,原來郡主也得了,可見是有緣。那銀紅的又叫‘霞影紗’,最是華麗……」
還欲再說,卻听林無過撫額道︰「哎呀,下官幾乎忘了,才來的路上踫見鎮南王,說是得了什麼寶物要回府和皎王爺一起鑒賞呢,這會子怕是已然到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