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聞言,不由回首看去,便見一紫衣男子款步上樓,行動間衣帶飄飛,青絲漫舞,一柄紫檀古扇堪堪遮住半張面孔,只露出一雙燦若星辰的明眸隱隱似有秋水浮動,瀲灩生姿。
探春看了不禁一怔,便听溪月皎起身喚道︰「王兄,這位是……」
探春忙道︰「小女子林清淺見過王公子。」
「王……王公子?」溪月皎啞然,張嘴正待出言,卻瞥見那紫衣男子眼風襲來,忙住了口。
「姑娘有禮,在下王子皓,正是這‘掬泉’之主。」紫衣男子溫言笑道,又喚來小二領探春去客房更衣。
探春略一躊躇,便道了謝,隨小二去了,王子皓另派人去成衣店買來女裝送去不提。
這里溪月皎目送她下樓,便端起酒杯靠在唇邊,也不就飲,假裝貪看窗外風光。王子皓自向探春之前的位置坐了,古扇一收,含笑道︰「不知適才皎王爺所言佳人卻在何處?」
溪月皎面上一僵,亦笑道︰「不是已到‘客房’更衣去了麼?倒不知這‘掬泉’樓何時也有了‘客房’?」
王子皓「唰」地一聲抖開折扇,掩唇笑道︰「這‘客房’麼,在下說有,自然便有了,莫非皎王爺覺得有何不妥?」
說著眼中秋波一漾,看得溪月皎頭皮發麻,忙道︰「不敢,不敢,有客房,有客房!」
王子皓粲然一笑,回首見探春已換去濕衣走上樓來,便起身讓她坐了,口中贊道︰「姑娘著此碧紗更顯得蹁躚婀娜,飄然若仙了。」
探春笑道︰「公子謬贊了,公子才是天人之姿,氣宇不凡呢。」
溪月皎促狹道︰「別忙著互贊了,依我說你二人便是人中龍鳳,可好?」
探春面上一紅,低頭不語。王子皓到︰「皎王爺今日想是喝多了,這‘掬泉’後勁最足,若是貪杯,只怕易醉得很呢,在下叫小二為王爺拿碗醒酒湯來吧。」
溪月皎不待他說完面上已是慘白一片,忙一疊聲說不必。
探春難得見溪月皎如此吃癟,亦覺有趣,便斟了一杯向王子皓道︰「今日蒙公子相助,清淺敬公子一杯,聊表謝意。」
王子皓方放過溪月皎,口稱不敢當飲了探春的酒,又問探春︰「姑娘不似本地人罷?」
探春點頭道︰「我本天朝人士,隨家父商船來此,不想途遇風暴船毀人亡,幸得好心漁民相救。」
王子皓見她黯然,只道是乃父亡于海上,暗悔不該提起此事,便道︰「听說天朝之人俱是能詩會畫,想來姑娘亦必精于此道?」
溪月皎聞言也看著探春,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探春只好道︰「清淺愚鈍,卻不擅于此。」
王子皓一笑,道︰「想是姑娘不肯賜教,如此在下先吟一絕,拋磚引玉吧。」
只見他低頭略一思索,便道︰「一曲清歌罷,數樽琥珀光。無關離人淚,只緣遇幽芳。」
探春不想他小國島民,竟如此高才,暗想自己又不是真的探春,哪里會吟詩作對?蹙眉想了片刻,便道︰
「公子高才,小女卻不能,倒是舊年家父請了一位來天朝傳教的洋神父,教了我一種西洋畫法,請先生命人取一枝女子畫眉用的眉筆和一張略厚些的白紙來吧。」
二人聞言都饒有興致,王子皓即命人取了來,與溪月皎親收了桌上酒器,將紙鋪上。
探春又道︰「請公子在我對面略坐一坐。」
王子皓依言坐了,便見探春手持眉筆,在紙上疾速飛走,一時間只聞得筆尖摩挲紙面的沙沙聲。溪月皎傾身立于其後,探頭瞧著紙面,眉目間一片驚嘆之色。
一時探春擱筆道︰「好了。」
王子皓迫不及待搶上前一看,只見自己的形象已躍然紙上,竟是栩栩如生。原來探春以素描的筆法畫了王子皓的半身像,那二人哪里見過這個,只覺新奇有趣,贊嘆不已。
探春便將此畫送與王子皓,溪月皎又看了一回,便有些妒忌,定要探春也畫一幅他的小象送他,探春只好依言畫了。
待探春方一擱筆,溪月皎便一個魚躍沖過來看畫,喜孜孜地一個勁夸探春下筆如有神,又說自己的比王子皓更為俊秀傳神,王子皓便不理他,只將自己那幅好生收了。
這時天色已晚,王子皓本要留飯,探春想著侍書一人在驛館等著自己還不知如何心焦,便堅辭而去,溪月皎送她回到驛館方自回府去。
次日一早溪月皎便來請探春,說是王子皓邀二人品酒,探春道︰「再好的佳釀天天去品又有什麼意思?」
無奈溪月皎道︰「郡主若是不去,我一定被王兄聒噪死呢,郡主權當可憐小王吧!」
探春只好仍隨他去了,一時到了「掬泉」見了王子皓,三人仍臨窗坐了,王子皓便命人端「幽芳」來。
探春詫異道︰「這里不是只售‘掬泉’麼?」
王子皓笑道︰「這是前日釀的新品,尚未命名,因昨日那首詩才得了這個名兒,當然要請姑娘和皎王爺率先品嘗了。縱好亦是不賣的,只得咱們自己飲。」
說話間小二已端上酒為三人斟上,尚未入口已聞得一陣酒香撲鼻而來,溪月皎已贊了一聲︰「好酒!」
探春細品了一口,亦道︰「果然佳釀!更兼酒香濃烈,不負‘幽芳’之名!」
王子皓見他二人稱贊,面露得色,道︰「昨日的‘掬泉’姑娘以一畫坐了酒資,今日的‘幽芳’又當如何呢?我可不要黃白之物的!」
溪月皎忙放下酒杯道︰「不喝了不喝了!哪有人請人家品酒又跟人家要酒資的!」
王子皓便問︰「王爺可是醉了?」
溪月皎立馬噤聲,探春只好道︰「既如此,清淺亦還公子一詩吧。」
早有人送上紙筆,探春提筆蘸墨,一揮而就,卻是用了李白的一首《將進酒》,寫罷道︰
「此乃我朝詩仙李太白的大作,清淺只是借來一用,不知可充作酒資否?」
王子皓也不答言,只細看那字,竟是筆走龍蛇,氣韻非凡,全不似一女子手筆!
溪月皎看了亦道︰「姑娘之才不下無塵妹妹矣!」
探春微笑作謝,口稱不敢當,暗想自己雖練過幾天毛筆字,究竟登不得大雅之堂,幸而這身子是寫慣的,此處亦非中原,原是蠻夷小國,自己這幾筆字倒也見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