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妃不是一個只知吃醋拈酸的笨女人,然而當探春成為茜羅國史無前例的享有封號的王妃時,她深切地感受到了威脅。畢竟王子還只是王子,而女王才是這個國家現在的主人,在王權面前他的一點寵愛實在不能讓人有多少安全感。
林齊兩家聯姻,首先受到沖擊的便是作為宰輔的父親,如果說這聯姻以前還只是一樁門當戶對的婚事,那麼女王的親自主婚,允以郡主之儀出嫁則無疑表明了女王的態度。
無論如何,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懷孕成了此刻唯一的選擇。
「娘娘,把安胎藥喝了吧。」凝碧恭謹道。
「放下吧,我要略歇一歇,你們都出去,藥我自會喝的。」
靜妃有些煩躁地揮揮手,凝碧無奈地帶領眾人退去,輕輕將門掩上。
屋內愈加安靜起來,端起碗來,看著墨色的藥汁在翠綠的玉碗里微微蕩漾,靜妃的眼里閃過嘲諷的笑意。安胎?本就無胎卻怎麼安呢?
將藥汁盡數傾進窗邊盛開的茶花根部,看著那濃黑一點點浸入褐色的土中,靜妃的臉上閃過一抹無奈的苦笑。
看見溪月皎憔悴的面龐探春微微有些詫異,忙迎進門來讓侍書奉茶。
「這是怎麼了,怎的如此憔悴?」
溪月皎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最近出了些事,忙了幾天,沒能來看望嫂嫂。」
「看不看我有什麼要緊,既然得了空閑正該好生歇息才是。」探春懇切道。
溪月皎揮揮手︰「無妨,嫂嫂成日獨居在這小院里,小弟來給嫂嫂解悶是應當的。」
見他言辭懇切探春心下感動,也不再多勸,便與他閑聊一些趣事。
溪月皎本是擔心她听了今日房間流言不快,見她似毫不知情略放下心,自也不提起那些事情,以免惹她生氣,便順著她的話閑聊。
二人正說著林無塵婚事將近,要備點什麼賀禮,便見紫衫玉冠的溪月皓翩躚而入。
「愛妃好興致,與皎弟聊些什麼呢?」
探春听他口稱愛妃,心中忽生出幾分奇怪的感覺,他過去也一直這樣稱呼靜妃吧。
溪月皎有事與兄長商量,閑話了幾句便拉著溪月皓往書房去了。這里探春猶自回味著那個稱呼,總是心中郁郁。開口讓侍書取酒,待舉起杯來聞見一陣甘冽酒香才想起自己這里所藏佳釀唯「幽芳」而已。
擎著酒杯,與那人相遇的場景,對酒作畫的場景,把酒論詩的場景一一浮上心頭,心中郁郁之情愈盛。
探春痴痴看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悠悠流轉,口中喃喃道︰「‘幽芳’,‘幽芳’……」
片刻,像終于做了決定似的驀然放下酒杯起身堅定地道︰
「侍書,咱們瞧瞧靜妃去。」
「啊?娘娘,恕奴婢多言,那靜妃無事還來找娘娘晦氣,咱們還上趕著送上門做什麼?」
「我是這府里的主母,總該去瞧瞧的。」
侍書還想說什麼,探春卻已走出院門,忙追著出去道︰「娘娘好歹換身衣服!」
探春擺擺手示意不必,心中也納罕自己怎就忽然有了這份興致,不是一直都打算在這府里做個隱形人麼。
到了玉緋軒,只見凝碧帶著幾名小婢伺候在門外,便向她說了聲來探探靜妃。凝碧神色復雜地看她一眼,終是進門去將向靜妃稟報。片刻出來道︰「娘娘里面請。」
靜妃歪在榻上,烏黑的長發傾在碧綠的玉枕上更顯得嫵媚多姿,淡紫的輕紗下隱隱露出賽雪的肌膚。
「姐姐真個成了睡美人了。」探春笑道。
「睡美人?」靜妃詫異道。
「呃……就是正在睡覺或者剛剛睡醒的美人啊。」探春訕笑著解釋。
「咯咯,娘娘真愛說笑,妾身可當不起。」
這也算笑話?探春有些無語,來這里只是一時興起,及見了靜妃才發現自己和她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一眼瞥見窗邊花盆里一株茶花開得正艷,便笑說︰
「這可是茶花?不想這里也有呢。」
靜妃見她走向那茶花做勢欲聞,面色不由微微一變,忙掩去驚惶笑道︰「那花芯里小蟲子最多,娘娘小心吸進鼻子里呢。」
探春隱隱聞得一股藥味正自詫異,听她如此說便笑著坐回去,說些安胎保養的話。好容易坐了盞茶功夫,便隨口尋個理由去了。
回到院里,探春自覺可笑,不過為了一個稱呼,自己便放棄了一貫的想法主動跑去探望靜妃,要被溪月皎知道了指不定怎樣笑話自己,而溪月皓……他若知道了又會怎麼想呢?
「娘娘?」侍書伸出手在探春眼前晃了晃。
「嗯?」探春並不回頭,只隨口應了聲。
侍書不明白自家主子今日的奇怪緣何而起,只得嘆口氣為她奉上茶點,自去取了針線來做。
「王兄,此事有些蹊蹺。」書房里溪月皎略帶焦急地說。
「說說看。」溪月皓也沒有了慣常的調笑神色。
「那人曾在相府中出入。」
「相府?是私下潛入緬懷往昔還是……」
「不是,是衛相相邀。」
「衛忠?他最近動作不少,沒想到竟是和此人攪在一起。」
「齊如峰那兒好像已經覺察到什麼了。」
「他知道了多少?」
「他倒是沒發覺那人的行蹤,不過衛相那似乎有他布下的暗探。」
溪月皓聞言不語,兄弟二人均陷入沉默。溪月皎和兄長一同受教于溫沁柯,作為溪月王室的一員對于力保王室的溫氏一門自然報有與溪月皓同樣的感激。然而衛忠,曾經臨陣倒戈,如今一手遮天,怎麼看都是一個令他殊無好感的奸佞之人。
二人正自沉思,孟乾在門外扣門求見,溪月皓喚他進來。孟乾看了看溪月皎,也不避他,便道︰
「回殿下,先王的病已然痊愈,屬下仔細查了,那人與他並無聯系。」
溪月皎也知道這些事,便問︰「衛忠那兒呢?和他又是怎麼回事你查到沒有?」
「回王爺,衛相似乎想拉攏他,被他拒絕了。」
「拉攏?看來衛忠坐不住了。」溪月皓冷笑道。
溪月皎亦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賣主求榮的人已經位極人臣卻還不知足,哼!」
「那字條只怕也是衛忠的手筆罷,難怪驚動了齊如峰。」
「殿下明鑒,的確如此。」
「哼,不要理他,只要此事與父王和那人無關,咱們就無需插手,齊如峰自會料理他。」
夜幕緩緩降臨,森嚴的宮禁內唯有鳳鳴殿一片通明,緩袍輕帶的女王獨自坐在窗前凝望著天際那一彎蒼白的新月。
騰,你還好麼?十年了,你可還記恨于我?二十年前,也是在這樣一個新月的夜里,我穿上嫁衣成為你的新娘。
從最初的被你無視,到一點點贏得你的青睞,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並不是為了坐穩王子妃的位置。登上王後的寶座,那一切都是因為在新婚的夜里,剛剛掀起我的蓋頭看了一眼便揚長而去的那個男人,在我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已經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底。
如果我們永遠都只是一對王室里安享富貴的普通夫妻該多好啊,如果當初登基的是勝弟該多好啊!為什麼你要是長子呢?為什麼你不能成為一代明君呢?我多麼希望能和你永遠住在那幢只屬于你我的王府里,而不用為了天下百姓來與你爭搶什麼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