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後兩人便直奔縣城,縣令方亦然原有些懷疑天朝會這麼快就撕毀和約,而出身「天朝皇室」此時應當在東華宮「思鄉」的皇後竟會出現在此向自己示警。
見到探春的扳指後方亦然將信將疑地一面派人快馬上奏,一面喚過親信命其出海打探。探春並不理會他的質疑,反喚住報信之人︰「你等等。」
她要來筆墨匆匆寫下幾行字遞給那人,道︰「不必層層上報以免貽誤軍情,拿著這字條直奔月都,去鎮南王府上找皎王爺。」
那人看一眼方亦然,見後者幾不可察地微一頷首,方接過字條領命而去。
那字條上只有寥寥數語說明天朝海軍來犯,末尾處附上了火yao配方,至于溪月皓兄弟是否相信她的情報和命人研制火yao她已管不了那麼多了。
轉身欲走,終是回頭對縣令方亦然道︰「大人核實過後會再派人入京稟明聖上吧?」
方亦然一滯,躬身一禮道︰「下官職責所系,不敢懈怠。」
探春對她點點頭,出門向溫言說明已遣人入京,兩人這才顧得上去尋家酒樓用飯。
探春並不想此時出現在干娘和大哥面前,何況身邊還跟著個溫言,隨意找了家還算干淨的酒樓坐下,語帶揶揄地向溫言道︰
「當日你行刺于我也是為了挑起兩國爭端吧,如今倒又滿腔愛國之志了。」
溫言此刻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遂作老夫子狀搖頭晃腦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心知太後才是他的第一目標,對新君溪月皓並不欲為難,只是……
「你就沒想過兩國子民?」
溫言向來暗藏狡黠的溫潤面孔微微一黯,正要開口一旁小二唱著菜名端上菜來,探春便不再理他,專心對付眼前美食。
一時飯畢,探春見不遠處正是當日雪兒賣胭脂的「百媚坊」,便向溫言笑言︰「那百媚坊的胭脂倒與別家不同,我有意開一家專為女子化妝的小店,公子以為如何?」
溫言亦听雪兒提起過當日之事,溫言亦笑道︰「娘娘當真不欲回宮?」
「咳咳,這個麼再說吧。」
溫言了然,暗道她恐怕自幼難得出門,一時是不會回去了,便指點她如何開店。
探春原也是一時興起的念頭,不想對方一番話下來竟覺得這個想法大為可行,倒認真思考起開店的事來。
兩人放心不下颶風號上眾人,也想知道天朝海軍到了何處,日落前便仍出城駕著來時小舟出海。
行出大半個時辰天色已昏,來時便晝夜兼程,此時溫言大病初愈也更絕疲憊,探春上前搖起櫓來。
「想不到娘娘如此‘多才多藝’。」溫言有些詫異。
探春隨口道︰「當日在家中也常和姐妹駕舟游湖,這算什麼,我還能劃槳呢。」
溫言便不疑有他,自去小寐片刻。
一陣驚雷將他吵醒,漆黑的夜里辨不清方向,也不知到了何處。
「我睡了多久?」
「半個時辰吧——暴風雨要來了麼?探春皺眉道。
溫言點點頭,才想起此時她幾乎看不見自己,只好道︰「確然如此,不知颶風號此刻到了何處。」
「咱們看不到星空已然迷路,一時怕是找不到他們了,卻如何是好?」
溫言略一沉吟,嘆息道︰「隨波逐流吧。」
瓢潑似的大雨頃刻即至,眼看小舟經不住風浪,兩人顧不得禮節將手緊緊握在一起,各自單手抓住船舷。
天地籠罩在一片狂風驟雨之中,漆黑的夜幕不是被一道凌厲的閃電撕裂,每每這時兩人都可以看見對方臉上的堅定。
兩個人都在等待,等待驀然雲收雨霽的奇跡,或是巨浪襲來的毀滅。
在小船傾覆的瞬間探春在心底輕輕地說︰「終于還是來了麼。」
再睜開眼已是雨過天晴,入眼便是碧藍的天空。略一活動身體才發現自己竟是被溫言緊緊地護在懷中,而不是記憶中的單手相握。
想來是他見自己昏厥,怕兩人失散是以如此吧,心里涌起濃濃的暖意,俏臉卻不由紅了。
看著眼前男子疲憊地沉睡著,凌亂的青絲隨意地撒了一地,有幾縷散落在臉上,探春忍不住伸出手去為他撩開。
「你還好吧?」
探春的手停在半空,一時不知要放哪。
「嗯,謝謝你救了我。」
溫言也察覺到兩人的姿勢,忙松開手,探春趕緊坐起來,口中道︰「不知這島上可有人家。」
溫言起身環視四周,皺眉道︰「只怕你要失望了,我曾隨家師周游過茜羅各地,這里……咱們找找看吧,如若沒有人家便得先找到清水才行,這十一月的天氣還要找些柴草御寒。」
他話音未落探春已打了一串響亮的噴嚏,像是要印證他的話一般,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一番搜尋下來探春坐在石上失望地嘆息,這果然是個無人小島,所幸找到一處清澈的泉眼,淡水的問題總算解決了。
找不到山洞,溫言只好采些樹枝搭了個簡易的棚子聊作遮蔽,捉些海魚在棚外火堆上烤著。
不久,誘人的肉香便引得探春食指大動,也不知在海上漂了多久,她實在是餓了。
「餓了吧?」看著她垂涎欲滴的模樣溫言覺得好笑。
「沒……」探春回答的底氣不足。
溫言溫和的笑笑,並不揭穿她,遞過烤好的魚︰「吃吧,考得久了反不好吃。」
探春接過來優雅地咬下一小口,溫言看她一眼,拿起一條來大口吃著,探春見了忍不住也大快朵頤起來。
「東西就要大口吃著才香。」溫言口齒不清地說。
探春吐著魚刺使勁點頭。
吃飽喝足,探春躺在「柴棚」里滿足地睡去,溫言盤膝守在火邊,目光穿過跳動的火光停留在那張安然的睡顏上。
他忘不了自己在察覺她失去意識時多麼地慌亂,不惜放開維系生命的木板緊緊抱住她,任憑巨浪將他們吞沒。
醒來時見她無恙,他拼盡全力才克制住內心的狂喜,卻終是忍不住傻傻問她還好嗎,不是沒有察覺她仍在自己懷中,只是想不那麼快放手。此刻看著眼前的嬌顏,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份情思呢?闖宮那夜她全力相救不惜與夫君決裂時(小嬌︰人家是因為氣憤皓皓傷了侍書好不好)?王子府上醒來看到那張嬌顏時?大婚當日見到穿著大紅嫁衣美艷絕倫的新娘時?
不,早在海灘上她說出那句「有心相隨」的時候,他已然听見自己怦然的心動。只是他一直以為那時只是詫異她的率直,贊賞她的勇氣,卻原來……
深深望一眼那安然的睡容,自嘲地一笑,緩緩闔上雙眼漸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