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雪兒的敘述，隱隱的不安在探春心底蔓延︰
「此事有些蹊蹺……算了，劍眉，快給你家小姐打扮起來，吉時就快到了。」
夏虞兮像個木偶一般被劍眉拉到銅鏡前，在披上嫁衣的那一刻，淚珠終于緩緩滑落。
喜樂已然響起，震天的樂聲中溫言身著吉服，牽著紅綢款步而入，在堂前跪下。彥御以溫言長輩的身份高坐堂上，與夏老爺一左一右，欣慰地看著一雙璧人。
三拜過後，一名小廝端上一個托盤，里面盛著四杯清茶。經過探春身邊時，小廝腳下一滑，險些跌倒，探春忙伸手扶住。
那小廝並不理會幫助自己的女子，站定後徑直朝一對新人走去。
此人身上怎會隱隱有股血腥味？探春一陣出神，夏虞兮已端起其中一杯茶遞向自己的父親。
「爹爹，請喝茶。」
「好，好……」
夏老爺接過茶杯，許是因為高興，竟然一飲而盡，卻在放下茶杯的一瞬間面色陡變，原本蒼白的臉色驀然變得青黑，一口鮮血「噗」地噴在地上。
「老爺！」
「爹爹？」
「抓住他！」
夏青忙名人截住適才奉茶的小廝，夏虞兮驚聞巨變一把扯下蓋頭，撲到老夫身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嚶嚶哭泣起來。
原本嬌養慣的富家千金，短短半月來連歷巨變，饒是爽朗堅強如她也已到崩潰的邊緣。
溫言也是大驚失色，忙上前握住夏老爺的手腕凝神號脈，片刻後無奈地搖搖頭，面帶不忍地對自己的新娘道︰
「見血封喉的劇毒，恕言無能……」
夏老爺盡力撐開雙目，望著自己心愛的女兒，伸出手想要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卻終是無力地落下，緩緩闔上了眼楮。
「爹爹！」
「老爺！」
「夏老爺！」
夏府中亂成一團，下毒者被層層圍住，忽然狀若癲狂地仰天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父親，母親，兒子為你們報仇了！你們在天有靈，可以瞑目了！」
這個聲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這是張凡羽的聲音，他果然沒死！
探春暗暗後悔，在听說他自盡時自己就覺得事情蹊蹺，他既身負滿門血仇，又豈會那般輕易便放棄？假意自盡，等眾人離開後在潛入夏府行刺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在沁雪姐妹等眾多高手環視下，即便只是假裝，他也必然是真的刺破自己的血管才能瞞過眾人的眼楮，難怪剛才他經過時自己會聞到血腥。
想來他已經受傷不輕，此次行刺亦是破釜沉舟，抱著玉石俱焚的打算來的。
那人在狂笑聲中撕下面具，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果然是張凡羽，沁雪姐妹都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面對夏虞兮充滿怨恨的目光，他只說了一句︰
「虞兮，我對不起你，來世再補償吧，可是，我不後悔……」
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體頹然地軟了下去，倒在地上已是氣絕。
「此人竟然不惜使用邪功，在短時間類調動體內全部的力量，以致力竭而亡……」
溫言有些不忍地道，事情到了這般地步，他也不得不相信張凡羽這一系列的做法皆是為了替家人報仇了。
夏虞兮看著張凡羽到底的身體，眼中的怨恨和悲傷漸漸被迷茫所取代，忽然，她出手如電，從托盤里抓起一杯茶仰面朝嘴里一傾。
「 啷！」
電光石火見溫言一甩衣袖，一股勁風將茶杯打落。
夏虞兮頹然地跌坐在地上，靠在父親漸漸冷去的身體上慟哭失聲，夏青被嚇得不輕，忙上來扶住她，口中哭道︰
「小姐您千萬不能想不開啊，老爺已經去了，您若在有個什麼，叫我們可怎麼辦哪！」
夏府眾人見狀無不飲泣，被請來參加婚禮的眾人無不是與夏家交好者，此時也都本從中來，一時間堂上竟哭成一片。
喜慶的婚禮轉瞬間變成了葬禮，夏虞兮早就哭得昏過去，被扶到後院歇息，夏青勉勵支撐著安排賓客離去，指揮家人撤下喜堂轉而布置靈堂。
作為剛剛完成拜堂的新姑爺，溫言本是要陪在夏虞兮身邊的，無奈她並不想見任何人，連自己的丫鬟也一並趕出門外。
斷斷續續的哭聲將探春的心揪緊了，她幾乎被悔恨淹沒，此前沒能保護好夏虞兮，讓她受到ling辱已經令令她自責不已，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她失神地站在門口，感覺像被那哭聲凌遲。
溫言走過來想安慰她，卻被她率先開口道︰
「我要回去了。」
「回去？去哪兒？」
溫言詫異道。
她點點頭，頹然呼出一口長氣︰
「嗯，回去，回到宮里，回到我原本的位置，回到他的身邊……」
她覺得很累，曾經向往的游歷四海竟是如此沉重，比宮廷和朝堂更讓她窒息，此刻的她前所未有地懷念那個溫暖的，足以為她遮擋一切的懷抱。
她看看溫言，這個男人也給過她溫暖的懷抱，可是，那個懷抱不該屬于她，屬于她的也不該是這個男人的懷抱，就當是借來的吧，片刻溫柔足矣，那份溫暖的記憶她不會忘懷，卻可以埋藏到心靈最深的地方。
黃巾的叛亂如火如荼，作為一國之後，她早該回到自己的位置，或許這樣最好，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別人。
她轉身離開，回到自己的小院，留下一封信讓人交給夏虞兮，侍書也留下信讓人帶給鄭武，做完這些兩人沒有片刻遲疑便走了。
乍暖還寒的春風里，溫言望著那個遠去的背影，一聲極低的嘆息從唇角溢出。
這便是你的選擇吧，從此，我們都回到各自的軌跡，走完各自的人生。不知再見何時，無妨，在我心底，你依舊淺笑嫣然，永不會離去。
剛走到海邊便看見颶風號巨大的身軀，探春不由失一回神，終是扭頭走向一旁停泊的船只，準備另租一條出海。
「姑娘！等等我……」
是雪兒的聲音，探春站定，等她疾奔到自己面前，方才問道︰
「你是來送我們麼？」
雪兒點點頭︰
「嗯，我送你們回去。」
探春想了想，點頭答應了，雪兒便去颶風號調來一只備用的小船，三人登船出海，雪兒又唱起了那首漁歌︰
「藍天碧海日黃昏，
妹妹等哥回漁村。
海風送得人歸來，
千舟萬船不是君……」
記憶翻江倒海般席卷了探春，半年前，她就是在這首漁歌中開始了海上的游歷，那時，望著碧藍的大海與天空，自己心中充滿了對自由的憧憬和逃離牢籠的喜悅。
同樣的碧海藍天，同樣的海鳥小船，卻為何今日的漁歌听來格外的憂傷？
她轉頭看向正在搖櫓的雪兒，正好看見後者臉上悲傷地微笑，海風中，一滴晶瑩倏然跌落，消失在翻卷的浪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