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這又是何苦呢?若真傷了小皇子陛下豈能輕饒了您?」
玉兒懇切地勸著流蘇。此時的她看起來除了面色尚顯蒼白之外已無大礙。
流蘇自嘲一笑,似乎對自己昨日的做法也有些不屑︰
「姐姐說得對,本宮可是昏了頭——只要看見那孩子,我心里就……」
她沒有再說下去,面上的神情卻是充滿嫉恨和不甘,玉兒擔憂地勸道︰
「與其如此,娘娘不如想法兒博得陛下歡心,自己也生一位小皇子?」
流蘇苦笑道︰
「說得輕巧!本宮怎會不知母以子貴的道理?只是陛下他一心都在那個女人身上……姐姐,你的希望倒更大些呢。」
玉兒聞言面上一紅,正要嗔著她,卻听她又道︰
「其實……本宮也並非全無機會!」
「什麼?」
玉兒詫異道。
流蘇似乎想到什麼,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頭,起身道︰
「你好好歇著,本宮明日再來瞧你。」
玉兒尚自疑惑,她已施施然出了門去。
鳳儀閣里,裴世基拿著探春改過的圖紙興高采烈地步出大門,探春見他年過半百卻高興得像個孩子,也自感欣慰非常。
「難得見到裴卿如此失態,倒也可愛。」
溪月皓聞言不滿道︰
「探春覺得我還不如個糟老頭子?」
探春一怔,親昵地在他鼻尖一點,嘲諷道︰
「皓連糟老頭子的醋都吃?」
溪月皓一時語塞。探春也不繼續取笑于他,將話題拉到書院一事上︰
「昨日說起的國立書院之事,你考慮得如何了?可已與諸位大人商議過?」
溪月皓神色微變,不太自然地道︰
「此事不急,待明日早朝听听眾人的意見罷。」
探春還要再說,他卻只管顧左右而言他,一時扯到溪月涵身上,一時又問溪月皎與林無塵如何了,探春雖覺奇怪也只得將前事暫且放下,陪他閑話。
是夜,兩人終于如願以償,在樹影珊珊的小花園相擁賞月,望著略略消瘦了半邊臉頰的皓月,溪月皓擁禁懷中佳人,在心底對自己說︰
「你絕不能讓眼前的女子再當年的母後一般辛苦,絕不能和她走上父皇母後的老路!」
當晚晴軒來報玉嬪有恙的宮人如期而至時,溪月皓甚至不曾挪動擱在愛妻肩頭的雙手,只是平靜地淡然道︰
「回去告訴玉嬪,若她明日還想坐在嬪位上,今夜就給朕好起來。」
听著宮人倉皇而去的腳步,探春不發一言,唇邊卻是溢出一絲淺淡的笑意,融化在輕柔的夜風之中。
次日早朝上,溪月皎春風滿面,不時隔著數人朝林無塵遙遙淺笑,引得不少朝臣連連側目,林無塵羞赧之余只得強作不知。繃緊身軀目不斜視。
溪月皓暗暗好笑,輕咳兩聲,點了堂弟的名︰
「前日有人在折子里提出辦國立書院的主張,朕想听听眾卿的意見,皎弟,不知你以為如何?」
「什麼?」
溪月皎一時沒回過神,溪月皓強抑笑意,重復道︰
「國立書院。」
「哦,」溪月皎如夢初醒,暗自投給堂兄一個「算你狠」的眼神,迅速思索一回,答道,「此議甚好,自年初增稅以來,國庫日益充盈,能將錢花在培養人才之上,當然再好不過。」
溪月皓點頭表示了解了他的立場,又問其他諸臣,自廣建國立醫館以來百姓皆對朝廷和當今稱頌不已,眾人見此成效自然對國立書院一事毫無異議。
溪月皓又提出對學子分年齡教學的想法,眾臣皆稱聖上英明。直到提出在書院中除了教授經史子集詩詞歌賦等內容外增設其余科目,眾臣才漸漸表示似無此必要。
對探春提出的這個想法溪月皓本就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見諸臣反對便打算作罷,不想林無塵卻出班奏道︰
「啟奏聖上,微臣認為可擇三無處書院試行分科目教學之事,使其成效再做定奪。」
溪月皓一想這也可行,便點頭同意了,讓吏部和戶部先協商著拿出建立書院的計劃,挑選出試行的書院來。
三朝後,溪月皎幾步追上林無塵,堆笑道︰
「妹妹真是博學,‘分科目教學’五字將皇兄的主張概括得妥帖之極!」
林無塵謙遜道︰
「下官沒猜錯的話這主意當是出自皇後之口,‘分科目教學’便是當日下官與娘娘閑談時她提出的。」
溪月皎一怔,復又贊道︰
「妹妹不只博學更是強記,我聆听皇嫂教誨多矣,偏是半句也想不起來。」
林無塵失笑道︰
「你堂堂王爺,只管這般恭維下官,叫別人听了豈不取笑與你?」
溪月皎不在意道︰
「什麼取笑不取笑,管那麼多做什麼?妹妹也別總是自稱下官了,顯著生疏……」
林無塵被他纏得沒奈何,只得道︰
「王爺,臣妹還得回禮部衙門處理公務,恕不奉陪了。」
溪月皎還在嘀咕「臣妹也不夠親切」,一抬頭卻見佳人早已走遠,失魂落魄地遙望一回佳人的背影,終是悠然一嘆,轉身離去。
溪月皓回寢殿不久,胡力便來請旨仿建醫館之例向國中豪富募捐冠名,溪月皓自然願意花最少的錢將事情辦得最好。欣然應允了。
胡力前腳剛走,後腳探春便來听回話,溪月皓寥寥數語簡述了早朝情況,探春盛贊了林無塵的提議,就要與他商議試點書院的選取。
她剛起了話頭,溪月皓立時打斷道︰
「涵兒今日如何?」
探春一怔,答道︰
「涵兒很好啊——我想選擇……」
見她準備繼續,溪月皓又道︰
「不知怎的我忽然很想涵兒,我們去鳳鳴殿帶涵兒學步如何?」
探春不再言語,定定地看他半晌,仿佛直看進他心底一般,就在他被看得渾身難受時探春終于語義復雜地嘆息道︰
「走罷,去瞧涵兒,咱們的確該好好陪陪兒子。」
溪月皓暗松一口氣,忙親昵地拉起她的玉手往外走,一路上圍繞著兒子東拉西扯,盡量不給探春機會提起它事。
探春只是淺笑著回答他的所有問題,並不多言,溪月皓卻覺得早在對方在騰龍殿里深深看自己那一眼時已將自己的心思看個通透徹底。
淡淡的愧疚和不安令他如芒在背,幾乎就要向對方坦承自己的擔憂,卻終是說不出口,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話著抵達了鳳鳴殿。
雪兒帶溪月涵出去玩耍了,鳳鳴殿在夫婦二人相對無言中顯得格外空曠。悶坐一回,溪月皓終是隨意指了一事逃離了滿室的凝滯氣氛。
探春並不甚挽留,只含笑送他出門,殷殷叮嚀他得閑常去看看流蘇和玉兒,溪月皓滿口應著一徑離去。
然而他終是不知要去往何處,流蘇的居心叵測和玉兒的一味痴纏都令他生厭,獨自在御花園徘徊良久,他仍是怏怏地回了騰龍殿。
茜羅島靠近赤道,夏季相對漫長,雖已過了中秋,惱人的秋老虎卻仍是威風不減。熱氣逼人,令人煩上加煩。
剛回到騰龍殿不久,流蘇便娉娉婷婷地跟了進來,全不似往日笑里藏刀的模樣,卻是一臉的溫柔大方,看得溪月皓暗暗奇怪。
「愛妃今日來此可是有事?」
他問得不動聲色,流蘇答得卻也滴水不漏︰
「臣妾听說前日中秋陛下陪了玉姐姐——原是該的,誰叫姐姐舍命救駕,功在社稷呢?昨兒陛下又陪了皇後娘娘,這也沒話兒說,今兒陛下也陪臣妾賞賞月罷。」
這番話原有爭寵之嫌,然而她說得嬌嬌滴滴,羞羞答答,卻又毫不造作,話里更透著三分楚楚可憐,竟是分外牽動人心。
溪月皓原本煩躁不堪的一顆心也被她說得仿佛柔風過境,格外熨帖起來,他暗吁一口氣,勸告自己就放縱這一回罷,不過賞個月而已,她又能玩出什麼花樣?
于是伸出一根細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托起流蘇小巧的下巴,噙笑道︰
「瞧這可憐兒見的小模樣,叫朕如何忍心拒絕呢?」
流蘇嬌羞一笑,一句千篇一律的謝恩之語卻被她說得纏綿婉轉之極,听得溪月皓心中又是一漾。
她含羞退了出去,臨到門口一個無比嫵媚的回眸,靈動的杏眼似有無限風情,卻只是一眼便又轉回頭去了,留給溪月皓一個裊娜的背影。
溪月皓怔怔地望著她漸漸遠去,腦海中又浮現出當日與衛怡珊新婚的情景,雖是各懷目的,卻也是柔腸百結。
恍惚間他情懷不自禁地呢喃︰
「怡珊……是你麼……」
是夜,溪月皓無法自制地淪陷在已模糊了記憶與現實的柔情中,當他一把將流蘇打橫抱起走向內室時,探春的面龐驀然浮現在眼前,然而他只是輕輕一搖頭便回去了那一點點不安。
朕是皇帝。這是朕的妃子!
他如是對自己說著,抬手解開束住紗幔的錦帶,層層疊疊的霞影紗在搖曳的燭光中倏然灑落,關住了滿室無邊的旖旎。
輕輕闔上眼簾,原該遙遠陌生的觸感卻因著無數個寂寞長夜里對回憶不斷地咀嚼而出奇的熟悉。
終于又回到你懷中了呵,我的陛下……
輕聲的嘆息在流蘇心底響起,一滴清淚飽含了無盡柔情與怨恨甚至報復的快意,緩緩從她眼角滑落,又被溪月皓無聲地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