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的生辰將近。心內憂心兒子的傷勢和林無塵的後遺癥,她自然沒有心情慶祝,身邊親近之人卻都留了心,各自暗暗準備賀禮。
三月初三一早,侍書第一個將親手繡的福壽荷包送到她手上,探春見了竟是一愣,一手撩開散落在胸前的秀發,一手接過荷包不解地問︰
「這是……」
侍書取過一件外袍為她披上,一面招呼小宮女打水進來為她洗漱梳妝,一面拉了她坐在銅鏡前,盈盈笑道︰
「今兒是娘娘生辰,娘娘該不是自個兒都忘了罷?」
探春把玩著她送的荷包,只見鵝黃的錦緞上以銀線繡了喜慶的圖案,正面是一個牡丹纏枝繞成一個壽字,當中一朵精美的牡丹正繡在壽字那一點的位置,背面則是一個倒寫的福字。
她自嘲地笑道︰
「可不是自個兒都忘了麼?」
旋即又愛不釋手地摩挲著荷包上的花紋,口中贊道︰
「難為你做得如此精巧的東西,最難得是將這般喜慶的圖樣繡得這般雅致,再配上這鵝黃的底子……謝謝你侍書,我很喜歡!」
侍書听她贊不絕口心中歡喜,面上也露出些自得之色來。伺候她淨了面,自有宮人過來將殘水端出去倒了,她卻只管將探春的青絲一點點梳順,口中道︰
「娘娘喜歡就好——今兒要梳個什麼發式?讓奴婢瞧瞧……」
探春終是心情黯然,見荷包里還裝著一顆渾圓飽滿的東珠,取出來握在手中轉著,看那東珠在晨光下折射出熠熠的熒光,對她的話只隨口道︰
「就如平常一般罷,不必麻煩了。」
侍書聞言小嘴一撇,不滿道︰
「這生辰一年才這麼一朝兒,可不能隨隨便便就過去了,奴婢還想著給娘娘做壽呢!」
探春見她如此興濃,也不想拂了她的興致,便道︰
「既這麼著,你就看著辦罷。」
侍書得了這句話便絞盡腦汁為她梳了個新奇的式樣,將所有秀發總攏到頭頂,挽了一個碩大的發髻,用鳳釵別住根部,再將那發髻分作三分,左右各三分之一分別以餃珠鳳釵固定了,當中部分便任其聳立。
妝成後她對這個看起來十分簡單卻又顯得別具一格的發式十分滿意,詢問探春覺得如何,後者將東珠放回荷包,抬頭看看鏡中影像,也覺驚艷不已,笑道︰
「這是個什麼發式?倒也別致!竟像是一朵墨色的蓮花開在我頭上了……只是這鳳釵也用得太多了些,華麗有余簡潔不足。」
侍書放下檀木梳。拿起一盒淺色的胭脂用水化開,為她細細地勻在面上,見她抬手去取兩側的鳳釵,忙攔住道︰
「就是要用鳳釵,讓所有人都記著娘娘您是一國之母!這發式是奴婢才想出的,娘娘說像墨蓮,便叫蓮花髻罷。」
探春點頭道︰
「蓮花髻倒也貼切,這鳳釵就不必了,既是蓮花髻,就換紫玉蓮花釵罷。」
侍書拗不過她,只得依言換了發釵,又細細為她上了妝,也不濃妝艷抹,只是薄施粉黛,卻將她本身的優點盡數凸現出來。
一番裝扮完畢,又擇了一襲淺紫色的紗衣要為她換上,與其頭上的紫玉釵正好相映成趣,探春看了卻皺眉道︰
「換淺碧的罷,碧葉紫蓮正是得趣。」
侍書心知因溪月皓酷愛著紫衫,昔日靜妃有意無意也總穿著紫衣,探春一向都有些抗拒穿同樣的顏色。
她暗罵自己粗心。只顧著配那紫玉蓮花釵將將這茬兒給忘了,忙取了件淺碧的紗衣為她換上,口中湊趣道︰
「果然娘娘好眼力,配這淺碧的紗衣更加動人,恰似那荷塘里亭亭玉立的青蓮呢。」
探春點頭不語,到前廳用過早膳,訥敏等人也紛紛獻上各自的賀禮,也有送一件宮外搜羅來的小玩意兒的,也有送自己做的女紅的,都是些不甚貴重的東西,卻都各有含義,也算別致。
不久,溪月皎帶著自己與林無塵以及其父鎮南王的賀禮進了宮,卻是一套掐絲琺瑯鎏金的首飾,一聯林無塵受傷前畫的屏風和一對兒羊脂白玉牡丹瓶。
那首飾亦是牡丹造型,釵頭是半開的,耳墜是含苞欲放的,項墜則是全開的牡丹,寶藍色鎏金極大方又高貴。
屏風上繪的則是國色天香,四色竟艷的牡丹,一聯四幅,每一幅都是不同顏色的牡丹,探春看了這一家子送來的賀禮,從心底溢出由衷的笑意,對溪月皎嘖嘖道︰
「難為你們一家了,怎麼想來,送來這一屋子的牡丹,這般富貴美艷,可是要把我比下去?」
溪月皎面帶得色。品著侍書奉上的香茗,笑道︰
「就是將天下的牡丹全送來也比不了嫂嫂的風華絕代!嫂嫂乃是我茜羅的皇後,除了您誰還配得上這花中的皇後?」
探春听了他這恭維的話,心里也覺受用,口中卻道︰
「皎弟今兒的早膳用了蜂蜜罷,嘴甜成這樣!」
溪月皎掛念著林無塵,略坐了一回便要回去,臨要走時一時好奇,便問溪月皓送了什麼賀禮,探春面上笑容一僵,隨即勉強扯出一抹笑意道︰
「陛下國事繁忙,哪里顧得這些?」
溪月皎詫異不已,暫且按下出宮的念頭,拿眼楮在鳳鳴殿中四下亂瞅,口中疑惑道︰
「莫非皇兄的賀禮還沒送過來?」
見探春神情黯然並不說話,他心知自己猜中了,忙又道︰
「看來皇兄是要給嫂嫂一個驚喜呢!」
言罷他起身告辭,離了鳳鳴殿一路小跑到了騰龍殿,見溪月皓正自坐在案前翻看奏折,一徑闖到他面前,一把扯下他正捧在手上的折子,與其夸張地問︰
「皇兄不是忘了罷?」
溪月皓一怔,面帶怒色地奪回奏折繼續翻看。不悅道︰
「忘了何事?」
溪月皎一臉怒其不爭的表情,跺腳道︰
「真忘啦?今兒是嫂嫂的生辰啊!」
溪月皓一驚,失手將奏折落在案上,他顧不得去撿,只向溪月皎追問道︰
「今兒初幾了?」
溪月皎上前拉了他的衣袖就要往鳳鳴殿去,口中嚷著︰
「初三!初三!初三!」
溪月皓被他扯得一個趔趄,忙抬手揮開他,坐回椅上,想了想對他道︰
「朕知道了,你先去罷。」
溪月皎愣住了,揉著被他打痛的手指。不解道︰
「什麼叫知道了?你不打算去為嫂嫂慶賀?」
溪月皓不再看他,再次撿起方才沒看完的奏折翻開看完了,提筆蘸上朱砂在上面草草寫了批示擱在一旁,又去取下一本。
溪月皎急得不行,張了張口想說什麼,見他一副漠然的神色,終是將就要沖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一跺腳,轉身去了。
午膳後,輔國公顧家的賀禮也送進了宮來,韓家,裴家等世家大族的賀禮也緊隨其後,朝中一些知道今日乃是探春生辰的大臣也紛紛讓家眷送了賀禮到鳳鳴殿。
探春見來了不少朝臣內眷,只得在鳳鳴殿中擺了筵席,宴請前來賀壽的貴婦們,也有些命婦好奇溪月皓送了什麼,探春只是含笑不語,眾人只當聖上定是送了什麼特別的賀禮,皇後不肯與人知道。
紅日西沉,掐著指頭算來除了目前相當于被禁足的流蘇以外,尚未送來賀禮的便只有溪月皓一人了。
探春望著西方搖搖欲墜的日頭,心傷涌起陣陣涼意,強笑著與一班貴婦閑談,扯著家長里短進些果酒佳肴。
好容易送走了醉眼惺忪的貴婦們,命訥敏好生安排妥當人將她們一個個送回府里,回到寢殿探春只覺身心俱疲。
剛坐了一回,訥敏回來復命,堆笑道︰
「娘娘,奴才已安排妥了,在宮門處還踫見一個人正要進宮來給娘娘賀壽呢。」
探春疲憊道︰
「這會子了,誰還來賀壽?」
訥敏不答,卻對身後道︰
「進來吧。」
一襲紅杉從門外緩緩而入,探春心里一跳,從榻上彈起來驚喜道︰
「虞兮!」
夏虞兮盈盈上前見禮,探春忙拉了她的手坐下,連聲問︰
「你怎麼來了?如玉呢?涵兒可好?」
夏虞兮先是笑道︰
「娘娘萬壽!太子殿下已然月兌險,只需留在疊翠谷再將養些日子。雖說殿下原就有些先天不足,經此重創身子難免更單薄些。不過玉先生說了,只要跟著如玉學藝,慢慢地也就身強體健了,我走時如玉正教他扎馬步呢。」
探春懸了許久的心終于放下,眼圈兒禁不住微微泛紅,握緊她的手感激道︰
「多虧了你們照料,這孩子從尚未出世便命運多舛,唉……」
夏虞兮從懷里取出一個泥塑的小人兒遞給她,口中道︰
「這是太子殿下捏的,說是媽媽。他捏了好些,我走時他要我帶一個給娘娘。」
探春眼中熱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淌了下來,她接過泥人細細摩挲,白皙的手指輕輕撫過泥人的額間眼角,眼前浮現出溪月涵花著一張小臉神情認真地捏著一團黃泥的情景。
半晌,她才喃喃道︰
「這是我今日收到最珍貴的禮物了!虞兮,謝謝!」
夏虞兮也心緒難平,卻不忍跟著落淚令她更加傷懷,強忍傷感勸慰道︰
「小殿下很乖,說是要早些學好武藝練好身子,回到媽媽身邊保護媽媽呢,如玉也說他天賦極高,用不了幾年便會大有長進。」
探春聞言略略欣慰,雖是不忍和兒子分別數年,卻也希望看到兒子能夠早日學有所成,再想到這宮中如今的凶險,更是只能忍痛讓他在溫言身邊多呆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