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襲者自然不會笨得在此時逃往彤雲館。秉燭等候消息的流蘇坐立難安地在寢殿中來回踱步,清兒看得頭暈卻也不敢多言。
燭台里的燭淚層層堆積,清兒小心翼翼地避開流蘇踱步的路線,換了一盞新的燭台,剛退到門邊,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嘈雜地腳步聲。
流蘇心里一跳,面上的慌亂一閃而逝,她沉聲吩咐清兒︰
「去瞧瞧何事吵鬧。」
清兒沒有她那樣的鎮靜,慌慌忙忙放下燭台向外走去,寬大的衣袖將尚未放穩的燭台掃落在地, 啷脆響中尚未干涸的燭淚潑了一地。
流蘇被燭台落地的響聲嚇了一跳,煩躁地罵道︰
「沒用的東西!讓開!」
她一手扶著腰一手推開清兒,自己走出門外,穿過外廳便看見孟乾正讓人守住門口,見她出來恭謹一禮,面上卻是一臉的冷凝︰
「娘娘,陛下命微臣加強彤雲館的護衛,驚擾之處還請娘娘見諒。」
流蘇看一眼將彤雲館圍的水泄不通的一眾侍衛,冷哼一聲,語帶不屑︰
「有勞孟大人了,代本宮謝過陛下恩典罷——想來本宮也不太可能有機會當面謝恩了罷?」
孟乾沒想到她會把話說得如此直白。一時倒不知如何回答,流蘇卻並不待他再說什麼,徑自轉身回屋了。
孟乾愣了愣,無言替她掩上門扉,繼續布置人手將彤雲館團團圍住。
卻說那襲擊溪月皓與探春的三人趁著夜色掩映,一徑逃至浣衣局,漆黑的院子里並無半絲燈火,就連月光到了這里也似乎慘淡許多,只透過稀疏的樹影投下些深深淺淺的斑駁。
三人望一眼身後並無追兵,方才迅速地閃進院中最大的一所房舍,一個森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怎麼?失敗了?」
三人同時低下頭,只覺面上一熱,腳下卻是再也站立不住,就此跪了下去,一人微微急切地道︰
「公公,屬下等不知那溪月皓也在,他雖算不得武藝高強,卻將屬下等纏住片刻,恰巧宮中侍衛就在附近……」
「嗤」的一聲,房內的油燈被點燃,浣衣局總管慶喜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隨著跳動的火苗一明一暗,顯得有些陰森,他微微驚異地道︰
「哦?陛下也在?這麼說你們是被人設計了……德保,也是個靠不住的,到底是沒根的東西!哼!」
地上三人面面相覷,他莫非忘了自己也和德保一樣是淨了身的?慶喜冰涼的目光從三人身上掃過,似乎看出了他們的心思。桀桀冷笑道︰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不錯,我也和他一樣,否則也不會與你們這些叛逆為伍了。」
三人皺了皺眉,不知如何表白自己並無對他不敬的意思,慶喜卻是毫不在意,已拋開這個話題,轉而道︰
「你們既露了形跡,也不必再回彤雲館,連夜出宮去吧,敬妃這枚子也該棄了,好在主上已做好準備,不日便會動手,你們回主上身邊襄助去吧。」
三人應聲領命,向他微微一拜,起身迅速離去。
今晚趁夜出宮的並非只此三人而已,德保服侍溪月皓與探春歇下,卻不似平日一般守在殿外,叫過一名內侍吩咐道︰
「雜家身上有些不適,今兒夜里你在這兒伺候著,不許打盹兒。實在熬不住了叫人換你,若是陛下和娘娘夜里叫人沒人應聲兒……」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濃濃的威脅意味卻已化作一陣刺骨的寒意深入那內侍骨髓里,見對方唯唯諾諾地應了,他不再遲疑,輕咳一聲緩步踱開了。
回到自己的住處,德保徑直走到一方桌案前,鋪開一張紙研開一方磨,筆走龍蛇地寫下一封信,寫完後拿起來細細吹干,正要折起來卻又有些猶豫。
思慮片刻,終是將寫好的信湊到燈前燒了,扔在銅盆里拿火鉗翻轉著直到只剩一小堆灰燼,他直起身來換了一身夜行衣,閃身出了房門。
黑夜里他飛身躍上屋頂朝著宮外一路狂奔,利用對宮內環境的熟悉避開巡邏的侍衛,卻並未察覺一個黑影遠遠地綴在自己身後。
次日探春回到鳳鳴殿,夏虞兮已在等候她,訥敏領著宮人退出殿外掩上殿門,又將宮人們遣得遠遠的,自與侍書在門口守著。
探春向軟榻上歪著,示意夏虞兮在一旁坐下,後者壓低聲音道︰
「娘娘所料不差,德公公昨兒連夜出宮去了韓府,沒想到他輕功十分了得,我為了不被發現離得較遠,差點就跟丟了。」
探春也有些驚奇,沒想到德保竟也會功夫,再一想到他出身武將世家的韓府。多少會點功夫倒也屬平常,于是只略點點頭,問道︰
「可有何發現?」
夏虞兮的眼中露出些許興奮的光彩來,微微激動道︰
「娘娘一定想不到,韓家老夫人竟是德公公親妹!」
探春悚然動容,情不自禁地直起身道︰
「什麼?」
夏虞兮一臉都說你絕對想不到了的八卦表情,語速奇快地講述了她昨夜跟蹤德保到韓府的重大發現。
德保到了韓府,也不走正門,徑自翻牆到了韓府家主的上房,在院中低聲道︰
「德保求見家主!」
片刻後,一對中年夫婦打開房門迎了出來,正是韓月雲的父母,韓老夫人顯得十分激動,攔住準備行禮的德保哽咽道︰
「哥哥,你回來了,快進屋說話!」
德保寵溺地對她笑笑,轉眼又換上恭謹的神態道︰
「老夫人還好罷?」
韓老夫人語帶嗔怪地道︰
「哥哥,你總是這般見外,讓我們兄妹間都生分了。」
韓老太爺也熱忱地道︰
「夫人說的是,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說,你是夫人的嫡親大哥,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你又何苦如此委屈自己?」
德保還要堅持,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和所冒的風險,終是忍住了,隨他們進了屋內,伏在房頂偷看到這一切的夏虞兮卻是早已驚得合不攏嘴,見三人進了屋忙飛身躍道近前偷听。
德保先是講了古扇之事,韓氏夫婦听得進出一聲冷汗,老夫人連連自責,只道都是自己粗心。
原想著投其所好,送古扇給皇後讓她轉送給陛下,陛下若是喜歡皇後自然算是討了好。當會記自家一份情,順帶著還博得了陛下的歡心,哪知那古扇也太古了些……
韓老太爺打斷夫人的自責,安慰道︰
「夫人何必這般?你也是一番好意,誰知道會踫上這檔子事兒?只怪那些刺客……」
德保也不忍妹妹難過,卻無暇勸慰,只因心中還記掛著另一件大事,當下打斷韓老太爺的話,皺眉道︰
「還有一事,宮里敬妃不知怎麼知道了咱們的關系,以之要挾我做了一些事情,此前為了保護老夫人以及韓府的聲譽,我不得不幫她,可是如今她的主意打到皇後身上了,我卻不能繼續為虎作倀……」
韓老太爺先是詫異愛妻出身家奴之事被外人得知,擔心會對其不利,听到這里又轉而憂心皇後安危,連連點頭道︰
「不錯,且不說娘娘來自天朝,若是出事便給了天朝一個最好的發兵借口,單說她輔佐陛下擊退叛軍,控制疫情,建立醫官等為國為民之舉,我們也不能幫著別人傷害于她!」
他說得斬釘截鐵,德保卻是嘆息道︰
「不僅如此,我服侍陛下的日子也不短了,比任何人都清楚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分量,若是她出事,只怕陛下……唉,即便不是心如死灰也將性情大變,屆時實非百姓之福啊!」
韓老太爺望著自己的愛妻,匆匆歲月在其臉上留下些許痕跡,曾經嬌媚如花的佳人已不復往昔的風華,卻添了幾許沉靜的氣韻,不覺中竟徐徐展露著另一種風情。
夫人,若是有人傷害你,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護你周全!
德保看著妹夫貯滿柔情的眸子在妹妹身上留戀。心知他定能明白自己的擔憂,同時暗暗為自己唯一的妹妹高興,他輕咳一聲將對方思緒拉回,繼續說道︰
「這次我給了他們不完整的情報,誘使他們在陛下在場之時向皇後出手,又及時聯絡孟大人前來護駕,襲擊者失手逃離,我擔心他們會采取報復行動,對你們不利。」
韓老太爺聞言立即保證道︰
「大哥放心,我定會護夫人周全!我韓府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隨便出入的!」
房頂上的夏虞兮听得暗暗撇嘴,自己不就是想進便進麼?她卻忘了自己嫁的是武聖的傳人溫言,在那對實屬當世絕頂高手的師徒悉心指點下,她如今的武藝已是頗為不俗。
德保自然不知道屋頂有人正在月復誹自己的妹夫,滿意地點點頭,眸中泛起溫柔的憐惜,看向自己唯一的妹妹柔聲道︰
「如今我也不在乎別人說些什麼了,雲兒的出色足夠證明你們的結合多麼正確,我只希望你們一家能夠平安。」
夏虞兮幾乎笑出聲來,忙掩住自己的雙唇,生個好兒子就正確了?也不知道德保這是什麼邏輯。
德保交代完事情留戀地對妹妹和妹夫道了珍重,又迅速離去,夏虞兮自然跟著他一路回宮。
探春听完她的敘述也嘖嘖稱奇,想不到韓月雲的父母還是一對沖破層層阻力終于在一起的有情人,更想不到德保竟是韓月雲的親舅舅,難怪他對韓府衷心至此,還因為林無過舍命救了佷兒而維護林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