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間。探春窩在溪月皓懷中,與他一起倚在床頭,腦海中盡是兒子憨態可掬的睡顏,稚女敕的面龐讓她的心無比柔軟。
沉吟良久,她驀然幽幽嘆息,並不回頭,只輕聲問身後的男子︰
「倘若我們坐視衛忠一步步蠶食溪月家的江山,到最後一定有再也躲不開的一天,對麼?」
溪月皓沒想到愛妻在自己懷中竟然思考著這樣沉重的問題,伸手替她攏了攏滑落到肩上的外袍,苦笑著道︰
「應該是吧,一旦他真正掌握大權,無論你我還是涵兒,甚至皇叔、皎弟、無塵、韓府眾人……想來沒有一個是逃得掉的。」
探春沉默一回,又道︰
「無過已然不在了,我們有責任保護好他唯一的妹妹,對麼?」
溪月皓隱隱明白她的意思,卻只是順著她的話答道︰
「自然應當,無塵是林家僅剩的血脈,若是出事,我溪月氏無顏面對林氏數代忠良!」
探春又陷入沉默。直到溪月皓以為她不會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禁不住慢慢闔上眼瞼,沉入夢鄉時,她才悠然道︰
「皓,我終于理解母後當日的決定了。」
溪月皓迷迷糊糊地問︰
「什麼決定?」
探春听見他聲音中濃濃的困意,悄然一笑,回身幫他躺下,掖好被角,自己卻起身下床,走到門前拉開門扉,放進滿天星光到屋內。
信步走出房門,在星河下隨意漫步,不覺便走到潭邊,一個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現在眼前,風露之下,那挺拔的身姿卻是讓她心中一暖。
「如玉……」
前方身影一震,緩緩回過身來,正是溫言,見她披衣而來,抬頭看看漫天星光,忽地便笑了,那是溫如玉的標志性笑容,溫潤如春日的和風。
探春看見他抬頭的動作,明白他的意思,以前總是他踏月來訪,今夜,不覺在星光下偶遇。竟是讓兩人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淡淡的惆悵忽地彌漫開來,將兩人都籠罩其中,探春忽然就想起張愛玲的那句話︰噢,你也在這里嗎。
「什麼?」
听見對方詫異的反問,她才驚覺自己已將那句話月兌口而出,她笑著搖頭道︰
「沒什麼。」
既然已經出口,便沒必要收回,卻也不必再說第二次,他是否听清已不重要,反正他也不會明白這句話里春夜桃花般旖旎柔美卻花落無痕的黯啞情愫。
溫言再次無聲而笑,仿佛只要看見她就會有笑意從心底溢出,他並不在意探春說了什麼,自己在這里,和她說話,這本身就足夠讓他覺得快樂。
「你已經決定了,對麼?」
探春一怔,心底涌起說不出的滋味,從何時起他已如此了解自己?
「不錯,只有在最短的時間內鏟除魔教,才能讓這個國家重歸平靜,保護我心中重要的人們。」
溫言點點頭。柔聲道︰
「我說過,無論你想做什麼,我總會幫你……盡我所能讓你如願,這永遠是我的原則。」
探春自然記得這句話,那時她痛恨傷害虞兮之人,曾問他︰
「如果我叫你去殺人呢?」
他也是毫不猶豫地回答︰
「那我就去殺人。」
那樣血腥的話他卻依然說得平淡無波,甚至連說話的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如水,而這一次,是真的要他去殺人,殺很多的人了。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定,許久都相對無言,只是在暗夜里凝望對方依稀的身影,最後,探春輕嘆一口氣,平靜道︰
「明日我們便再入霽月宮,看看那些被拆散的神器還能否重新組合,再次使用。」
溫言溫柔地應道︰
「好。」
兩人再次陷入沉默,良久,探春終是黯然道︰
「早些歇息吧。」
言罷便自顧轉身往回走去,溫言無聲目送她離開,面上由始至終都掛著溫潤的笑意,直到那道模糊地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一個澀然的聲音驀然響起︰
「原來皇後姐姐就是你心底的那個人。」
溫言一怔,回身便見一個火紅的身影從水潭的另一邊渡水而來,他坦然地點頭道︰
「我以為你一直都知道。」
夏虞兮在他身前站定,凝視他的面龐,星光的暗影讓他原本溫潤的五官顯得更為立體,那上面並無半分被妻子「捉奸」應有的倉皇,一如往常的淡然。
她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听來有些淒楚︰
「我知道你的心里有個人,卻從未想過會是她——她是皇後。她和陛下有了涵兒,你們是不可能的!」
說道後面她的聲音微微激動,溫言卻淡然一笑,道︰
「我與她相識比陛下更久,但是我從未想過要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只是情不自禁地為其吸引,想要以一己之力護她此生周全,如此而已。」
夏虞兮淒然一笑,揚了揚頭,看定他,一字一頓道︰
「情不自禁?」
旋即她一陣狂笑,又道︰
「好一個情不自禁!」
她笑得前仰後合,幽怨的目光落在溫言如玉的面龐上︰
「你可知,你也是我的情不自禁?」
溫言的心底終于泛起一絲漣漪,他無力地喚道︰
「虞兮……」
夏虞兮卻搖搖頭,飛快地抬手掩住他的唇,苦澀道︰
「不,別說,什麼也別說……我是你的妻子,此生唯一的妻子,這就夠了。」
溫言被她猛然轉變的態度弄得不知所措,卻見她轉身在潭邊一塊大石上坐下,幽幽道︰
「說來可笑。今夜之前,我也一直不確定自己對你的情感,如適才所言,你是我的情不自禁,可正因為如此,讓我無法確定自己究竟只是被你的完美所吸引,還是真的愛上你這個人。」
溫言明白她此時需要的是一個傾訴的對象,而非一名不貞的丈夫,他挨著她坐下,望著映出粼粼星光的水面,靜默不語。
「第一眼看見你。我的心就再不能平靜,只覺得這是多麼美好的一個人!你說話的聲音永遠那麼溫和,面上永遠帶著溫潤的笑容,無論對誰,都永遠是一樣的親切!我一度以為在你那溫潤的外表下有著一顆冷漠的心,因為你對任何人都沒有不同。」
溫言無聲地苦笑,原來自己給人這樣的印象,卻听對方又道︰
「後來發生那些事,你義無反顧地站出來娶了我,可是我心底卻被羽哥所做的一切震撼,我承認,在我還是孩童的時候,他就已經在我心底扎下了根,只是以那樣的方式重逢,是我不曾預料道的!」
說起這些,她的聲音益發酸楚,溫言的手臂抬到半空,卻終是又無聲放下。夏虞兮苦笑一聲,說道︰
「于是我迷茫了,你和羽哥,究竟誰在我心底更重要,我想不明白。後來與你成親,離開石榴島,攜手一路走來,我隱約感覺到你心底有個人,無數次也想問你對方是誰,可是每每想到自己的猶豫,就覺得我並無立場來質問與你。」
她忽然抬起頭看向溫言,眸中閃著希冀的光輝︰
「如果你沒有先遇見皇後姐姐,你會喜歡我嗎?」。
見溫言沉默不語,她苦笑道︰
「你可知當我看見你們這樣無言凝望,听見你說那句話時,忽然便痛徹心扉,那時我才知道,誰是我現在最重要的人,那些過去的早已過去,我只想把我如今所擁有的。卻……」
溫言微微一笑,握住她冰涼的手,柔聲道︰
「虞兮,你很好,如果先遇見的是你,我一定也會為你折服!如今,你是我的妻子,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我們是對方將要共度此生的伴侶,你明白麼?」
夏虞兮驚喜地看向他,明白自己不肯能得到更多,這樣的承諾已足以令她欣慰,她無限傷懷地嘆出一口氣,將微微僵直的身子輕輕向他靠過去。
溫言一愣,終是張臂攬住她。
沉浸在各自思緒中的兩人竟然都未察覺,不遠處的樹影下,一個身影怔怔地站了良久,又悄然離開。
回到房間,溪月皓卻正坐在床上望著門口,見她進來便舒出一口氣,含笑道︰
「這山里夜露深重,你也不多穿點衣服再出去,瞧你,發鬢都濕了……」
探春心底一驚,仿佛因為溫言對夏虞兮毫不避諱地談及對自己的情感,讓她在面對溪月皓時也有些心虛似的。
她輕咳一聲掩飾過自己的慌張,微笑著解釋道︰
「只是睡不著,出去走走,何必麻煩?」
溪月皓點點頭,一眼看見她空了的左邊耳垂,笑責道︰
「怎麼把我送你的芙蓉耳墜丟了?罷了。快來被窩里暖暖罷,明日我陪你找去。」
探春下意識地撫上左邊耳垂,想起方才發現耳垂掉了回頭去找,卻听見夏虞兮和溫言的對話,心中又是一陣慌亂。
不願糾纏這個話題,她月兌下外袍鑽進被窩,溪月皓忙摟住她冰涼的身子,一面用體溫溫暖她,一面嗔怪道︰
「只知道怕麻煩,竟涼成這樣……」
听著他關切的話語,探春心底升起一陣愧疚,將頭埋進他項間,嘟囔道︰
「明日去霽月宮取神器罷。」
溪月皓摟住她的雙臂微微一緊,隨即將她的臉扳起來與自己對視,望進她眼底驚喜道︰
「真的?你決定了?」
探春含笑點頭,溫柔卻堅定地道︰
「是的,決定了,我應該保護自己的家人,更改保護自己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