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探春終是無眠。
清脆的鳥啼聲喚醒山谷的黎明。曙光將花葉上的露珠映照得格外晶瑩,一道七彩的霓虹橫跨在飛珠瀉玉的瀑布上空,更將幽靜的山谷點綴得恍如仙境。
探春以為再見到夏虞兮時,自己或多或少會有些不自然,不曾想就在她剛踏出房門時,對方便第一時間出現在眼前。
「姐姐。」
她喚得自然而親切,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在夢中,望著她笑意盈盈的臉龐,探春心底猛地一陣慌亂。
夏虞兮湊近她身前,壓低聲音含笑道︰
「謝謝姐姐,讓虞兮明白誰才是自己心中所重。」
探春訝然望定她狡黠的笑臉,猛然明白她昨夜一直知道自己就在那里,想到這里她心底涌起一陣說不出的滋味。
夏虞兮見她神情復雜,斂了笑意懇切道︰
「虞兮是真的感激姐姐,我與夫君成婚兩年,既不明白自己的情感,更不清楚他的想法,直到昨夜,我們才總算都了解彼了此的心意,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探春在心底溢出一聲苦笑,面上卻只能誠摯地說道︰
「虞兮。我們都有各自的命運,或許相互還有交集,卻絕不會改變各自的人生軌跡,既然你和如玉把話說開了,以後坦誠以待,自然會相敬如賓,攜手白頭。」
見夏虞兮贊同地點了點頭,她想了想又道︰
「夫妻之間重要的不只是愛情,還有慢慢滋生的親情,友情,夫妻之情,這些同樣可以支撐一樁幸福的婚姻,你明白麼?」
夏虞兮嫣然一笑,明亮的眸子直望進她眼底︰
「虞兮會永遠記得姐姐的話!」
她忽然輕快地道︰
「用早膳去吧,待會兒還得去霽月宮呢。」
探春點點頭,對她道︰
「你先去,我替皓梳了頭就來。」
夏虞兮抿唇一笑,對著門里高聲道︰
「陛下自己梳洗罷,我和姐姐先走啦!」
說著不待溪月皓回應,便拉著探春跑開了,剛學會自己穿衣服的溪月皓正和腰帶上的接扣較勁,听見此言急得就要喚住兩人,張了張口,卻終是將話咽回肚里。
「我堂堂一國之君,不能就這樣被幾根煩惱絲打敗!自己梳就自己梳!」
已在飯桌前等候的溫言等人見夏虞兮單拉著探春來了,獨不見溪月皓的身影,無聲苦笑道︰
「陛下呢?」
探春正要答言。夏虞兮已搶著道︰
「梳頭呢!」
「噗!」玉無涯將剛喝進口中的粳米粥噴地滿桌都是,眾人本也各自失笑,見他如此卻又皺起眉頭,雪兒一個爆栗敲在他頭上,斥道︰
「這一桌子都是你的了!今兒不把它吃完你哪也別想去!」
說完不顧玉無涯一臉苦相,自去重新準備早膳。溫言看看妻子一臉的得意,苦笑道︰
「虞兮,你……」
夏虞兮將頭一揚,義正辭嚴道︰
「如今不比宮里,陛下不學著自理,若哪天與大家失散了,豈非就要披頭散發過日子?」
見她振振有詞,溫言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探春想了想,卻是笑道︰
「虞兮說得也有道理,明兒讓皓也跟著雪兒采野菜去。」
「噗!」
「哎喲!」
玉無涯又吃了一個爆栗!
眾人都神情古怪地盯著探春,德保囁嚅著試探道︰
「還是老奴去……」
探春看他一眼,面上雖是含笑,口中卻是冷厲道︰
「不許去!」
侍書拉拉她的衣袖,小聲道︰
「娘娘,奴婢都對那些野菜沒辦法。何況陛下……」
您真的確定他采回來的野菜敢吃麼?
探春粲然一笑,解釋道︰
「接下來的日子免不了要風餐露宿,我們每個人都該學著在野外生存,一旦有突發*況,誰又能照顧誰?誰也不該成為別人的累贅,不是麼?」
見眾人遲疑著點頭,她總結似的拍板道︰
「從明日起,每個人都要跟著如玉學習打野味,跟著雪兒學習采野菜,跟著無涯學習識別草藥……」
听著她一串串報出要學習的課程,每個人臉上都開始冒黑線,唯有溪月涵一臉興奮地拉住她的衣擺︰
「媽媽,我也要學!」
探春欣慰地在他圓嘟嘟的小臉上輕輕捏了一下,柔聲道︰
「你當然要學,你也是要和我們並肩作戰的小戰士啊!」
自然沒人願意承認自己連個不滿兩歲的孩子也不如,更沒人願意主動退出並肩作戰的團體,充當一名沒用的看客。
雪兒重新將飯菜端上桌,眾人圍坐一處,德保動了動嘴角想說什麼,溫言一眼瞧見,微微側身靠近他小聲道︰
「放心吧,雪兒會給陛下留飯的。」
他感激地看一眼溫言,又心有余悸地看一眼正為溪月涵夾菜的探春,一張溝壑縱橫的老臉上盡是類似于「家門不幸」一類的嘆惋神情。
待溪月皓以一根絲絛松松垮垮綁了一頭青絲,來到飯桌前時,唯有玉無涯還在與先前一桌飯菜作斗爭。
是他自己說在此處不必講究尊卑禮儀,用膳等事不必非要等他,此時眼見桌上杯盤狼藉,也不好說什麼。唯有搖頭苦笑。
正要轉身出去與眾人回合,同入霽月宮,卻見門口一閃,德保已進來神神秘秘拉了他走到碗櫥前,從里面取出雪兒給他留的飯菜,小聲道︰
「陛下就在這邊用罷,別讓娘娘瞧見了……」
溪月皓詫異道︰
「是虞兮將我困在屋中自己梳頭,管探春何事?」
德保苦笑一聲,將早飯時探春的話說給他听,原以為他听了即便不大發雷霆,也會表示不滿,不曾想溪月皓一邊用飯一邊听完他的話,卻是點頭贊嘆道︰
「到底是她有心,如此甚好,明日起大家便一同學習吧!」
德保听得大跌眼鏡(如果他有眼鏡的話),暗嘆這二位倒是天生一對,便不多言,見他青絲散亂,就要幫他重新梳過,卻被溪月皓制止道︰
「不必了,你家娘娘可不好騙。」
德保手上一滯,訕訕地放下溪月皓的發絲,心中暗暗奇怪。印象中探春幾乎不曾向任何人發過火,自己為何就那麼怕她呢?
溪月皓放下碗筷,正要離開,一眼瞥見他仍在原地發愣,拍拍他的肩膀了然道︰
「一個人的威信,並非一定要建立在鐵血之上,以自身魅力讓身邊人折服,這才是真正的威嚴!」
德保一怔,看向他滿臉欣慰卻透著崇敬的臉,恍然明白了探春在他心中是怎樣的存在。難怪皇後能夠一直為其所獨寵啊!
他感慨著,看著溪月皓大步出門找另外幾人會和。正自滿心感慨,身後卻響起一聲響亮的飽嗝聲︰
「呃……撐死我啦……」
回身看看有一個被女人所「折服」的男人,德保暗自慶幸自己沒有這樣的麻煩,一陣惡寒地甩甩頭,跟出門去。
再次來到碧潭邊,探春等人已等候多時,見他隨意綁著的一頭青絲,探春輕咳一聲,走上前附在他耳邊低聲道︰
「你不清楚自己這副模樣有多慵懶妖冶麼?」
說著動手替他解開絲絛,重新將其束好,溪月皓也靠近她耳際,低聲道︰
「我故意的……」
兩人相視而笑,那邊夏虞兮忍不住高喊︰
「姐姐!都知道你們夫妻恩愛啦,不必在大家面前這樣子了罷!」
探春面上一紅,溪月皓大笑著攬了她走過去,對溫言道︰
「如玉,你家夫人真是……」
他故意不說真是什麼,于是周圍諸人心中各自接了下句,自然各不相同,溫言則不接話,反而岔開話題道︰
「這邊出口已封,依在下之見,我們還是上崖頂,從當日皎王爺命人挖的洞中垂下去吧。」
溪月皓和探春都點頭贊同,其余幾人自無異議,幾人便順著山勢爬上壓頂,卻見茂密的野草早已遮住當日的洞口,探春掰下一根樹枝,對眾人道︰
「當日皎弟挖了無數個洞,大家小心著,可別掉下去。」
眾人紛紛點頭,各自學她掰了樹枝探路,模索著對崖頂進行地毯式的搜索。
侍書率先發現了一個山洞,眾人都激動不已,忙跑過去確認,卻發現是個沒挖通的死洞,大家怏怏地繼續搜索。
不一時。夏虞兮也發現了一處,眾人又圍過去,卻也是死洞,此後不斷有洞口被發現,卻無一不是死洞,眾人漸漸都失去了熱情,再有人發現洞口時也不再招呼大家了。
探春回想著當日進入霽月宮後的地形,推測著正確的方位一路模索過去,溪月皓不放心,緊跟在她身側。
正是盛夏,茂密的樹蔭下並不覺得酷熱,幾人卻都忽略了一個問題——探春前方的野草微微搖動,她以為只是山風吹過並未在意,卻忽然覺得腳尖一陣劇痛︰
「哎呀!」
「怎麼了!」
溪月皓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正好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探春攀住他的肩膀,強忍痛楚道︰
「有蛇!」
溪月皓大驚失色,抱緊她便一躍離開原地,疾步奔到一處巨石上將她放下,只見精巧的繡鞋上已多出兩個小孔,烏黑的血液從里面緩緩溢出。
他皺眉道︰
「這蛇有毒!」
忙出手如電連點她小腿上幾處穴道嗎,封住毒液在經絡中的去處,然後不由分說便要幫她吸毒。
探春忙攔住他,痛苦道︰
「不要貿然如此,先帶我回去吧,讓無涯看過再說。」
溪月皓心知她說得有道理,自己關心則亂,急糊涂了,竟忘了當世神醫就在山下,忙抱著她往山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