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仍是不解其意,卻听身後冒出一個稚女敕的聲音道︰
「父皇的生日被雜事給混過去了,只是群臣上了賀壽的折子,他這是在提醒媽媽要給他補過生日呢!」
溪月皓一把揪住兒子的衣襟,低聲警告道︰
「你這小鬼如此多嘴礙事!明日起搬回自個兒的景陽宮去!不許再賴在鳳鳴殿!」
探春皺眉從他懷中奪過溪月涵,替他捋平衣衫,柔聲道︰
「這早晚了,你還不歇息?」
溪月涵正要趁勢在她懷里撒一回嬌,一眼瞥見父皇森冷的眼神,忙掙扎著月兌離她的懷抱,口中連聲道︰
「兒臣這就去歇著,兒臣告退!」
探春望著那小小的背影逃也似的飛奔而去,無奈地嘆一口氣,對溪月皓道︰
「你欺負了我的兒子,還指望我給你補過生日麼?」
言罷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溪月皓正為趕走了小麻煩精松了一口氣,聞言不由愣在當場,半晌才想起來追上探春的腳步連聲告罪。
兩人匆匆走遠,竟忘記關上偏殿的門,一陣寒風襲來,滿室燭火簌簌地跳動幾下,幾乎同時滅了,房中陷入一片黑暗。
「唉……」
屋頂上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卻是夏虞兮無意間挑了此處看星,被溪月皓一家堵在屋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此時見眾人走遠,華光盡滅,方才悠然嘆道︰
「真真是一物降一物……」
「那何物才能降住你這野貓般的性子呢?你倒是教教為夫!」
夏虞兮一驚,幾乎就要從屋頂跌落,卻只是被人輕輕拉進懷中。
「你怎麼來了?」
她又羞又愧,小聲問。
溫言體諒她才受了驚,也不急著拉她下去,隨意在屋頂上坐累了,答道︰
「你在宮里進出的時日也不短了,如何仍是這般沒有分寸……」
夏虞兮不待他說完便嘟嘴打斷道︰
「原來你是來捉拿我的……」
溫言好笑道︰
「知道就好!」
夏虞兮沉默片刻,溫言以為她沒什麼要說的了,正欲拉她離開鳳鳴殿,卻听她忽然鄭重道︰
「你並不想入仕,對罷?」
溫言一怔,沒想到她會問起這個,卻听她已自顧說下去︰
「公公一生清廉中耿,也算是朝中股肱重臣,卻是落得那般收場,還帶累家人,你又豈會願意走他的老路?之所以願意出任侍衛長一職,僅僅是因為可以護衛在她身側,對不對?」
溫言背過身去默然不語,夏虞兮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這些話在她心底徘徊已有些時日,她一直不肯說出口,只是想給自己留下一星希望。
然而今夜,她看到探春的幸福已然完整,忽然就覺得溫言的守護顯得十分可憐,所以忍不住將心底的話月兌口而出。
沉默良久之後,溫言猛地回頭道︰
「走吧,這里是皇後寢宮,讓別人瞧見咱們在屋頂終是不好。」
說著他自己便率先一躍而下,夏虞兮忙跟上去急道︰
「如果你的心意是守護她,我的心意就是守護你,你明白麼!」
溫言回身定定地望著她,許久方溫潤一笑,柔聲道︰
「傻瓜,我是你的夫君,自當由我守護你才是!」
夏虞兮心底一暖,嘴上卻仍是酸酸地道︰
「你要守護的人又多了一個,不會太累?」
溫言一愣,旋即笑道︰
「不會,我要守護的可多呢,捎帶著你也是順便。」
「你!」
夏虞兮氣結,溫言卻是難得地狡黠一笑,自顧走開了,她在原地暗氣一回,忽然展顏一笑,一跺腳再次跟了上去。
「你當真就不肯哄我一哄……」
「你並非需要人哄得女子……」
「那我就不能偶爾想要被人哄哄?」
「先父教導在下,待人以誠,哄者騙也,言實不敢有違先父教誨……」
「你……」
一陣粉拳砸在衣衫上的聲音漸漸遠去……
次日,溪月皓便率眾朝著邛陵出發。
因是皇族私祭,隨行的除皇室成員外便只有溫言帶領新組建的宮廷侍衛陣營同往護駕,鎮南王仍是留京監國。
當太後看到兩名孫兒時,平靜的面容上終于綻開欣喜的笑意,一手抱了溪月澈,另一手攬住溪月涵,滿面慈愛。
探春等人湊了一回趣兒,便欲留下兩個孩子陪伴老人,自行拜祭先太上皇,太後卻道︰
「本宮帶你們去。」
她將溪月澈遞給女乃娘,又對溪月涵道︰
「到你母後身邊兒去,待會兒再來陪皇祖母。」
溪月涵乖巧地點了點頭,走到探春身旁,被她拉住小手,一同跟著太後進了供奉先太上皇的正殿。
由溪月皓主祭,溪月皎陪祭過後,太後又親點了一炷香對先夫的靈位拜道︰
「騰……你一去兩年,皓兒夫婦經歷了許多磨難,幸而有你護佑,如今都過去了。涵兒和澈兒雖還小,卻也看得出都是乖巧伶俐的孩子,你要是能瞧見他們……」
說到此處她眼圈兒一紅,然而不想在晚輩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情緒,很快掩去,接著道︰
「沁柯是你的好友,當日是我對不起溫氏一門,如今皓兒為他們翻了案,如玉這孩子也重新入朝,你我總算又少了一件心結……」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許久,到後來已與尋常人家夫婦之間閑話家常無異,溪月皓與探春等人都恭敬地跪在殿內,靜靜地听著。
日漸西斜,太後終于將手中已將燃盡的香插進香爐,對著眾人道︰
「走罷。」
沒有人答話,眾人只是跟在她身後安靜地離開,听見身後厚重的大門緩緩闔上的聲音,探春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前方的太後。
她的腳步果然微微一頓,仿佛兩年過去,仍未適應與愛人天人永訣的分離,此時被分隔在大門內外,心中仍是忍不住的酸楚。
眾人在邛陵陪伴太後住了半月,離開的前夜,探春帶著溪月澈夜訪了齊如峰,她並未名言這孩子可能是他的孫兒,只是告訴他,這是齊文杰用性命換來的孩兒,至于他如何理解此話的含義,探春已不在意了。
齊如峰深深地看她一眼,接過孩子細細端詳一回,遞還給她,從牆上取下自己已塵封多時的佩劍,摘下上面顯得十分陳舊的劍穗放入溪月澈的襁褓︰
「這是文杰年幼時送給微臣的第一份禮物,微臣轉贈給二殿下,算是紀念他二人之間那一點緣分罷,還請娘娘允許。」
探春輕輕點頭,抱著溪月澈走出了簡陋的草廬。
次日清晨,眾人向太後辭行離去,她並未送出來,只是囑咐溪月皓別忘了送孫兒們來看她。
宮車行駛在平坦的官道上,探春輕輕掀開窗簾,料峭的寒風激地她身子一戰,溪月皓忙將她往懷里拉了拉,替她放下窗簾,嗔怪道︰
「路上本就辛苦,若再添了風寒可怎生是好?」
探春微微一笑,湊到他耳畔低聲道︰
「母後在悵思宮的高台上遠眺我們離去的方向呢。」
溪月皓一愕,忙掀開簾子朝身後望去,果然看見一個蒼涼的身影孤單地立在悵思宮里高聳的孤台上,眼圈微微一紅,喃喃道︰
「原來母後在悵思宮建此高台,便是用來眺望月都的方向!她既不舍離開父皇,又放不下對我等的牽掛,唉……」
探春微微一笑,在心底感慨道︰
這就是女人,無論身居怎樣的高位,享有何等的尊榮,或許她們也會為百姓憂心,為社稷操勞,然而到了最後,裝在心里的永遠只有丈夫和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