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月皎按捺不住心內激動。顧不得林無塵的羞怯,一把握住她的柔荑,口中喃喃喚著︰
「無塵,無塵……」
林無塵終于意識到什麼,從他掌心掙月兌出來,揉揉自己的雙眼,面上露出不可思議的驚喜神色︰
「王爺,我看見你了!」
適才仿佛集體失語的眾人此時又熱鬧起來,探春和夏虞兮紛紛拉著林無塵欣然而笑,溪月皓等人也都欣慰不已地望著她們,面上帶著溫暖的笑意。
唯溪月皎被人擠開了,微微不滿地撅著嘴,溪月皓一眼瞥見,呵呵一笑,對門外朗聲道︰
「訥敏,擺宴!」
訥敏歡喜地應了一聲去了,他又讓侍書將溪月澈抱去給女乃媽照料,然後讓眾人先去外殿等候,自己更衣下床。
探春留下替他整理冠帶,林無塵身邊總算是空出一個位置給溪月皎,他忙一閃而上。扶住林無塵的左臂。
林無塵淡然一笑道︰
「如今能瞧見了,你還這麼著做什麼?」
溪月皎不敢地看一眼攙住她另一只手臂的夏虞兮,終是不敢反駁,訥訥地松開手,那副受氣的小媳婦模樣看得鎮南王連連搖頭,嘆息著給他一個嘲諷的眼神。
溪月皎被老父一激,不禁熱血上涌,重又扶了林無塵的手,對方詫異著正要說話,他已搶著道︰
「本王是你的夫君——至少將來會是!所以,本王說要攙著你就得攙著你!」
林無塵一張俏臉頓時緋紅,低下頭不去看他,夏虞兮見兩人如此,輕輕一笑道︰
「看來多余的是虞兮,唉……」
說著放開手,退到溫言身側。
林無塵復明之後仍回到禮部供職,夏虞兮瞧得眼熱,也纏著探春讓她從軍,探春想著軍中都是老粗,她去了多有不便,便打算讓她跟著溫言做侍衛,誰料她到校場接受訓練的第一天卻發現已有身孕,此事只得暫時擱置。
如今衛忠已死,只有流蘇還關寒月宮,探春答應讓她再見溪月澈一面,便稟明溪月皓,親自抱了幼子前往寒宮相見。
寒月宮里並未再傳出駭人的聲音。想來流蘇也覺著沒有再裝瘋的必要,探春抱著孩子走進門,一眾侍衛早已自覺地回避。
「流蘇,這是澈兒,來見見罷。」
流蘇听見聲音回過頭來,見她抱著一個精致的襁褓,心知那便是自己的兒子,踉踉蹌蹌地掀開一堆破棉被下床,顧不得穿上那雙難辨顏色的繡鞋便飛奔過來。
「澈兒?是陛下取的名字?真好听……」
探春動了動嘴唇,終是沒有告訴他這名字乃是自己取的,然而溪月澈卻似乎被眼前忽然冒出的這個披頭散發滿面污垢的腦袋嚇壞了,竟哇哇大哭起來。
流蘇便欲從她懷中接過孩子來哄,探春略一遲疑,到底還是松開手任她抱過溪月澈,摟在懷中輕輕搖著,口中輕聲哼著不知名的童謠。
自溪月澈出生後,大部分時間都是由她自己帶著,倒也十分熟悉兒子的習性,溪月澈自然也熟悉她的懷抱,很快安靜下來。
流蘇走到床邊坐下,怔怔地望著懷中安然的小臉。面上竟是慈愛的笑意,看得探春心里也不由微微一疼。
「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流蘇听見她這似責備又似嘆息的話語,並不回頭,一面貪婪地看著兒子的小臉,一面含笑道︰
「我並不後悔!若沒有當日的種種謀算,又豈會有今日的澈兒?那麼一旦我不在,這世間還會留下什麼?」
探春一怔,卻一時不知如何反駁,只听她又道︰
「娘娘還未牽連到我的父母家人罷?算是酬謝您,我給您報個信兒,不必多此一舉了,衛忠已經幫你們解決了,哈哈哈……」
她當真有些癲狂了,探春擔心地問道︰
「何謂解決了?你是說……」
流蘇冷笑一聲︰
「不錯,殺了,早在他敗走離宮之前就已經殺了,他說他就是我的父親,是這孩子的外公,哼!可笑!他痴心妄想!」
探春忽然覺得這是兩個真正的瘋子,開始不放心讓她繼續抱著溪月澈,又怕硬搶會激得她愈加癲狂。
正在這時,一陣清風穿過破窗,吹動探春頭上的一只翡翠步搖,發出清脆的叮鈴之聲,溪月澈的目光便被吸引過去,看著輕輕晃動的珠子,發出「咯咯」的輕笑。
流蘇一愣,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唇邊緩緩扯開一抹苦笑︰
「即便在我懷中,他也只會因你而笑……娘娘,您贏了,徹徹底底,漂漂亮亮!我認輸!」
說著,她將兒子遞還給探春,眸中雖是不舍,卻並無半分猶豫。
探春明白她話中深意,也不多言,接過孩子便轉身離去,走出門口的瞬間,听見背後傳來流蘇淒婉的聲音︰
「娘娘!求您好好照料澈兒,他……」
探春輕輕點頭,允諾道︰
「放心,澈兒是本宮的孩子!」
流蘇並未說謝謝,探春也不等,徑直離去,當夜便傳來流蘇懸梁自盡的消息,至于那破舊的冷宮里有什麼東西可以用來懸梁,她並未多問,也不欲多想。
又一個鮮活的生命消失了,她曾經是那樣單純而美麗,在她身上原本寄托著自己與溪月皓對另一個人的哀思。
探春抱著溪月澈坐在回廊下。看著天上南遷的雁陣正出神,身後響起黃旭的聲音︰
「娘娘,屬下听說了些事,是關于二殿下的……」
探春一驚,回過神來,抬手示意侍書帶眾人退下,待再無他人黃旭方輕聲道︰
「屬下擒獲了一名喚作清兒的女子,她說自己原是敬妃身邊的人……」
見他微微抬頭望向自己,目中盡是詢問之色,探春微微點頭道︰
「不錯,她原是敬妃的貼身宮婢。」
黃旭這才又將聲音壓得更低。繼續道︰
「她說二殿下不一定是陛下的骨肉,當日敬妃與一個叫齊文杰的,似乎也有苟且……」
探春霍的一聲站起身,定定地望著他良久,忽又猛然坐下,盡量平靜地對他道︰
「清兒人呢?」
黃旭答道︰
「寒月宮,那里才縊死了敬妃,沒人會靠近,娘娘若是想見見……」
「不必了!」
探春打斷他,低頭替溪月澈將襁褓攏了攏,頭也不抬道︰
「本宮不想見她,你處置了便是,若是傳出半點風聲,下一個被處置的就是你!」
黃旭微微吐了吐舌頭,領命退下了。
探春看著溪月澈安然的睡顏,忍不住將臉貼上去,感受那細膩的觸感,一陣濃郁的女乃香撲鼻而來,甜甜的香味讓她不禁合上眼貪婪地深吸了兩口。
侍書進來瞧見了,便笑道︰
「娘娘這是做什麼?別吵醒了二殿下。」
探春戀戀不舍地抬起頭,想了想將孩子遞給她,起身朝內殿走去,口中問著︰
「陛下可醒了?」
侍書說還沒呢,探春頓了頓,仍是走進去,見溪月皓果然還躺著,便向床邊坐了,抬手輕輕撫上他面頰,緩緩摩挲。
溪月皓濃密的睫毛輕輕一顫,緩緩睜開眼,眸中的笑意揭穿了他方才裝睡的事實,探春便故作嘆惋道︰
「到底不如澈兒的臉頰嬌女敕,手感細膩。」
溪月皓加深了面上笑意,口中卻抱怨道︰
「你擾朕清夢還諸多抱怨?」
探春並不買賬,撇嘴道︰
「你仗著養傷已歇了多日,還打算繼續睡到何時?」
溪月皓將她拉到懷中一同躺下,柔聲道︰
「有你陪著。我只想一直這樣睡下去。」
探春心中一暖,沉默片刻方道︰
「母後獨自在邛陵也近兩年了,如今又添了澈兒,我們也該去看看她老人家,你說呢?」
溪月皓一怔,想起父母的際遇心頭一黯,點頭道︰
「倒是你有心,也該去祭拜父皇了。」
除夕夜宴上,久未露面的溪月皓盛裝出席,當中宣布先太上皇的死祭之日,他要率皇室成員前往邛陵祭拜。
群臣自然是一派歌頌陛下仁孝之聲,甚至祈請往隨,溪月皓擺手道︰
「明年再帶領群臣通往吧,今年決定倉促,禮部一時也忙不過來。」
群臣便再無異議,溪月皓又對眾臣道︰
「皇後所出二皇子,因自出生便體弱多病,朕听從老人的意見,對外瞞下了他出世的消息,與皇後靜心為之祈福,讓太醫悉心調治,如今終于愈來愈健康,因此朕已賜名為澈,特此與眾卿家分享這個喜訊。」
知道內情的自是舉杯恭賀,不知內情的此時聯想起春夏時節帝後雙雙稱病宮中,不見外臣,也便信了他的話,亦連聲恭賀。
探春看看說謊不帶臉紅的溪月皓,也笑著舉起酒杯,微微側身,對他道︰
「虧你想得出!」
溪月皓回她一個得意的笑容,仰頭飲了杯中美酒,吩咐群臣今夜盡興而回,自己卻攜了探春悄然離席。
探春不明所以,這個人每每飲宴之時總喜歡拉著自己逃席,也不知今夜又玩的什麼花樣?
溪月皓拉著她回到鳳鳴殿,只見一處廂房里透著明亮的燈光,她心知花樣便在那房中,上前將門一推,便見滿室的荷燈爭相綻放,每盞燈上還系著一根絲絛,卻是兩兩相接。
「這是……」
探春訝然地長大了嘴,溪月皓得意一笑道︰
「這是你生日那夜的荷燈,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