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樓回來,初七有些眩暈的坐在自己的房內。怔怔的想著這所有發生的事情,她真覺得這真是老天爺給她開的一個天大的玩笑。
可是無論怎樣,繡娘是真的死了,而翠蕊也永不能再回來。過往的歲月,終究像是一場夢,一旦消散了,就再不能重新開始。
如痴如醉的呆坐了良久,她才恍然回神來。抬頭看看外頭,天色早已暗沉了下來。輕輕的嘆了口氣,她疲憊的站起身,正準備要去廚下燒些水,洗漱了好休息。
卻忽然听外頭有人輕輕叩門,她隨口應道︰「請進!」
話才出口,便是一怔,皺眉想了想,眼下這個時候已不早了,還有誰會來叩她的門?
門被推開了,只見走進來的是李嬸,手中拎了一壺水,笑道︰「初七,我替你送水來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熟門熟路的將水擱在桌上,繼續道︰「這家里面子看著雖亮堂,其實卻是冷鍋冷灶,沒柴沒米的,這幾日,你若要吃飯,就去我家吧!」
初七看著她感激的笑了笑,點頭道︰「多謝李嬸了!」
看到了李嬸,她才想起,這些日子修葺房屋,又請李嬸代為打掃,官聞景該是花了些銀子的,自己臨去之前,倒真是該同他將帳結一結才好。雖然如今已弄明白了,繡娘之死,是有人在背後借刀殺人,但她也並不以為自己與官聞景還有絲毫的可能。
既如此,還是該將銀錢上的事兒給算得清楚一些,莫要引起什麼誤會才好。而且她馬上也要離開了,總不能日後還要官聞景來給錢吧?
謝了李嬸,她匆匆洗漱罷了,這才上床休息。要說趕了這些日子的路,她還真是累得緊了,頭才踫著枕頭,人已沉沉睡去。
許是累極了的關系,這一夜,竟是連個夢也不曾做。
次日。她起了個大早,請李嬸幫著,備了幾個祭奠用的簡單的菜肴。自己提了食盒,另雇了一輛馬車,往鄉下去。
繡娘亡故後,便與其夫合葬在鄉下山上的墓地里。何況她既回來了,于情于理,總是該去看一看大成他們一家的。
大成一家還是老樣子,老實憨厚的大成,有些刻薄的三娘,算不上如何聰明,卻被三娘寵溺關照到近乎自高自大的德兒。
也不知三娘從何處得知初七如今頗有些能耐,一見她進了門,便露出一臉近乎諂媚的笑,巴巴的迎了她進去,又殷勤的倒了茶來。
畢竟是親戚,而且她大成叔這人,也是頗為厚道的,初七也沒有叫她難看的意思。客氣的略坐了一會,這才同大成提起要去給繡娘上墳。
大成點了頭,便要出去準備準備。初七忙起身制止了他。只說需要的東西自己都已帶了。听她這樣說,大成點了頭,便叫了三娘與德兒一道上山。
三娘正奉迎著初七,自是滿口的應下了。德兒卻是一臉的不情不願,但經不住她娘的再三要求,還是跟了上來。初七也並不過多理睬她們,若是願意去,那自然是好;若不願去,她亦不強迫。
她苦笑一聲,快步隨著大成一道上了山去。等幾人到了繡娘的墳塋前,只見那墳塋清掃的很是干淨,沒有一絲雜草,一望可知大成是時常過來清理的。
眾人一同磕了頭,又站了一會,德兒畢竟不耐煩,便鬧著要走。三娘心里暗自焦灼,連著幾年德兒的秀才都不曾考上,大成又在舊事重提,想要將他送去學手藝。
經了這幾年,她心里其實也有些活動,但自己在德兒身上費了那許多的心血,又怎肯就這麼將德兒送去學徒。正因如此,她見了初七,這才喜出望外。
要說初七在外頭的具體情況,她並不是很清楚,但是前些日子,她曾到城里走了一遭,路上巧巧的遇見了李嬸。李嬸因著初七,對她甚是客氣。言語之間,難免說到了官聞景。
三娘一听這話,頓時便動了心思。官聞景既然喜歡初七,以官家的身份,只要官聞景一句話,德兒這個秀才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
只是初七總不回來,她又沒法兒去京里找她。她這心里頭自然難免是貓爪撓心,只恨初七在時,沒借著這層關系與官聞景好好套套近乎。
她心中正自焦灼,卻不想今兒竟真正是心想事成了︰初七居然一下子出現在源城,而且來為繡娘上墳。她這心里自然是又驚又喜,又恨德兒沒出息,竟不知把握這個大好的機會。
他們二人在一旁兀自吵著,本來昨兒同官聞景說了那些話,初七心里就不快活。又被他們這樣一吵,她不由有些厭煩的皺了下眉道︰「成叔,我想獨個一人同娘親說說話,你們先下山去吧。過一會子我會回去吃飯的!」
她知大成心性憨厚,對繡娘的百般照顧她自然也是感動于心的。可眼下自己若不說這話,他必是不肯走的,因此才說要回去吃飯。
果不其然,大成听了這話,便點了點頭︰「也好。那你便陪著嫂子好好說一回話。我先回去整治一下,你難得回來一次,我這個做叔叔的也不能太寒酸了!」
初七笑著點了點頭,那邊大成又對著繡娘的墳塋行了一禮,這才喚了三娘與德兒下山。三人去得老遠之後,初七還能隱約听到德兒在抱怨腳疼,而三娘聞听之後,竟毫不客氣的呵斥了他︰「你還想不想中秀才了,若是想,就不許亂說話,今兒全听娘的!」
然後是大成的嘆息聲︰「算了算了。我早說他不是那塊材料,你偏不信……」
听到這里,初七忍不住無聲的笑了笑。默默在繡娘墳前跪了下來,她低聲道︰「娘親,我回來了!」
適才大成一家在時,她沒流一滴淚,也沒表現出多少悲傷的神色來,此刻大成一家走了,她忽然便覺得一陣克制不住,眼淚一下子滾滾而下。
「我雖然沒能為您報仇,可是惡人已經自食其果,您在九泉之下,也就可以瞑目了……」
「陽陽……他很好,他將來一定還會更好……」
「三娘雖然不好,德兒也讓人厭煩,可我知道,您還是想著他們好的。您放心,我會將安排好他們,不會虧待了他們……」
跪在繡娘墳前,她絮絮的說著,將這些日子的許多事情一一的說了出來,然後伸手撫模著鐫有繡娘姓氏的墓碑,低聲道︰「至于我,我也會照顧好自己,絕不讓您擔憂……」
一陣山風吹過,樹梢簌簌的響,仿佛是繡娘的回應一般。初七默默的又跪了好一會,這才立起身來,才一起身,便覺雙腿一麻,險險沒摔倒。
不想旁邊猛然有人伸出手來,扶住了她。她想也沒想的道了一句︰「多謝!」
再抬頭看時,不覺又是一怔。只見那人穿一襲白色長衫,衣上素淨,全無一絲花紋刺繡,俊秀的面孔上掛了幾分歉疚,黑沉沉的眸子瞬也不瞬的看著她。
這人。不是官聞景又是誰!
她站得直了,抿了抿唇,半日才問道︰「你怎麼來了?」
官聞景沉默了一下,答道︰「我去找你,你不在,我想你必是來繡姨墳上了。我……我一直都想來看看繡姨,只是心中又覺得沒臉見她,所以……」
听他這樣說,初七不由苦笑了一聲,官聞景自小可以說是繡娘看著長大的,對繡娘自然也是感情特別深厚的。
哪里曉得臨到末了,卻是他親手熬的一碗雞湯將繡娘送上了黃泉路,自己固然傷心欲絕,于官聞景而言,這何嘗不是一件讓他飽經折磨之事?
只可恨,她自己以前一直在埋汰他,卻從未設身處地的為官聞景想過,他,其實也不好過啊!想起離開源城前曾踫到過冬生同官聞景,那時候冬生就曾說過,聞景少爺,他過得就好了?
是啊,自己心里苦,官聞景心里又何嘗快活?
這邊她心底百轉千回,那邊官聞景已是在繡娘墳前跪下,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頭,叫了一聲︰「繡姨……」
一言未了,聲音早已哽咽了。
嘆了一口氣,她探身上前默默的拍了拍他的後背,這才慢慢開口道︰「娘親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我想,她是不會怪你的,你也莫要多想了!」
官聞景磕了頭,起身望了初七一眼,低低道︰「我也希望是如此!」
他其實很明白,繡娘若真在天有靈,該是不會怪他的,只是,越是這樣,他心里才越發的痛恨自己。
低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繡娘的墳塋,初七深深吸了口氣道︰「我打算過幾日就回晉京去!」
在她心中,早已原諒了官聞景了,但原諒並不代表著過去的一切都可以抹殺,當作全然沒有發生過,至少她不能。
繡娘畢竟是死在那一碗雞湯之下的,那一碗雞湯也確實是官聞景親手熬制的無疑。雖然他是中了借刀殺人之計,但他畢竟成了那把刀。
「去找姜煜桓?」官聞景半晌才問了一句。
「是吧!」她簡單的回答,沒有深談的意思。
「盈朝,她有跟我提起你!」官聞景忽然說道。
初七輕輕嗯了一聲,說起盈朝,她又是頗為感慨的嘆了口氣︰「她過得還好麼?」
「她如今正得寵,自然處處都好!」官聞景淡淡的道,面上倒是波瀾不驚,叫人看不出情緒。
初七不語,半晌苦笑道︰「我並不知道晉懋……」
「這話從此休要再提,」官聞景卻是一下子猛的打斷了她的話道︰「晉世子,他只說他會盡力幫助我們,卻從來也不曾提起過要娶盈朝的話,如今,盈朝也已落了籍,更入了宮,他也並未食言!」
初七怔了一下,細細的想了一遭,這才發現官聞景這話卻是真的,晉懋果真從來不曾提起過要娶盈朝做平妻之事,只是自己等人一直都想得差了。
二人在山上面面相覷了一會,初七見天色已近午時,便開口道︰「你若不嫌粗陋,便隨我到我叔叔家中用個便飯吧!」
此去源城,也還有些距離,官聞景又是來吊唁繡娘的。于情于理,她請他吃一頓飯也是應該的。
官聞景怔了怔,忙笑了笑應道︰「怎會粗陋,只怕多有打擾才是!」
初七聞言沖他笑了笑,卻也懶得同他客套,便做了個手勢,請他一道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