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城關內的房子貴過國內任何一個城市。它的貴主要是地理因素。在僅有一條河之隔的香江,飽受高房價之苦的香江人,為了追求高品質的生活,紛紛到房價只及香江二十分之一的鵬城進行投資置業。短短三年不到,鵬城的房價就從400元每坪漲到了1200元每坪。換句話說,單憑舒梅(一般收入)的工資,她要不吃不喝十五年才能買到現在住的六十坪套間。
當然這對做生意的吳于磐來說算不了什麼。他已經跟彭建軍搭上線,每年的保守收入至少在三十萬以上。可結婚用光了賬面上的流動資金,他不得不委屈心愛的小妻子新婚後搬進父母家。
吳家以最大的誠意表達了對新媳婦的歡迎。
吳凡向南的小房間和客房挨著。考慮到吳凡在學校寄宿,余秀蓮把客房和小房間的牆打通,變成了新房。小房間一分為二,一邊是換衣間,一邊是書房。家具都是托人從香江帶來的洛可可風格的最新設計。還在室內安裝了他們自己也舍不得用的空調和20寸熊貓大彩電。
眼見家里大興草木,吳應德搖頭嘆了口氣,轉身在自己二樓的書房放了張小床—總不能讓吳凡回家沒地方睡啊,這不是在趕人麼?
宋蕙雅在宋家的最後一夜,一直冷冷清清的董芳破天荒地履行作為母親的職責,臉上如積雪融化一般,少有地和藹,對女兒囑咐道︰「這個人我是不贊成的,但是你自己喜歡,宋家生又糊涂,現在木已成舟,不管怎樣你總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我希望你能過得好。」說著她的神情嚴肅起來,「結了婚,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能任性,要把對方的媽當成自己的媽,要尊敬對方,這樣家庭才會和睦。遇到事情不要計較,要忍讓,做事大方些,對他們家該花的錢不要省。做事要勤快,不能等人家叫了才動,得有眼色主動去做。就算你不會做菜,吃完飯收桌子洗碗還是要的,哪怕做個樣子也好。」
宋蕙雅有些受寵若驚。她咬咬嘴唇,試圖撒嬌︰「媽,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把他家里人當成親人看待。有爸媽一份,就有他爸媽一份。」
「不行!」董芳語重心長地呵斥道︰「你說話怎麼不動動腦,都多大的人了。送什麼東西,人家還以為你把他們的家當都搬回娘家了。就算逢年過節,至少在表面上,你送給他爸媽的東西得比我們重上三分,這樣人家才不會在心里起疙瘩。」
董芳又恢復了平常的語調。宋蕙雅的心底涌起一股哀傷。她隱約預見到,婚姻似乎並不像她想象中那樣簡單,也不僅僅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事。
趙小麗的女兒梁佳這天也不用人叫,一早就起床自己穿衣洗臉。趙小麗按下先後響起,吵鬧不休的兩個鬧鈴。丈夫老梁翻過一個身背對著妻子繼續睡。她睡眼惺忪地爬到廚房做早飯,嘴里抱怨著︰「家庭主婦真不是人做的-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一年365天,早上就跟打仗似的,想偷懶眯一會都不行,還沒人領情。」
她進廚房直接用水龍頭的水沖了把臉,返身想抽片紙巾擦擦,被坐在飯廳的女兒嚇了一跳。
「我們家的小懶豬怎麼不賴床啦?太陽打西邊出來啦。」
梁佳被調笑得兩腮鼓了起來,卻仍不忘狗腿地給媽媽遞上紙巾,嗔怪道︰「媽!你又小瞧我。別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從今天起,我就告別小孩,正式成為少女啦!」
看女兒義正言辭的小模小樣,趙小麗瞄了一眼牆上的掛歷︰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六月一日,兒童節嘛,好像沒什麼特別呀!哦,對了,忙得差點忘記了,今天是女兒十二歲的生日!
「這麼重要的日子,當然不會忘記啦。」趙小麗干笑兩聲,隨便支吾了過去。她進屋把門給掩上,搖了搖睡得正香的丈夫,小聲叫道︰「老梁,醒醒,快醒醒。」
老梁轉過身,面對妻子,一只眼撐起半條縫,很是打了幾個哈欠,帶著半睡半醒的口吻問道︰「八點了是吧?我再睡十分鐘!」
趙小麗狠狠地往他上拍了一記「睡什麼睡!我告訴你,今天是女兒的生日。學校下午要開黨委會,我走不開。你帶女兒上新建的民俗文化村去走走。」
听到這話,老梁的睡意不翼而飛。他一骨碌坐起來,眼楮睜得大大的︰「我說你這個人不要自說自話好不好?哦,你是學校工會主席,業務繁忙,我在銀行的工作就不重要啦?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所剛換了頭頭。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表現都來不及,怎麼能請假去觸霉頭?」他別過臉,小聲嘀咕道︰「說起來,我工資比你的還高呢。」
「這不行那不行,女兒怎麼辦?上回忘了給她辦生日,鬧別扭鬧了好久。」趙小麗為難了。
夫妻倆面面相覷。
趙小麗特地將兩個水煮蛋給染得紅彤彤的給女兒。
吃過早飯,老梁習慣性地到鞋櫃換鞋。趙小麗輕咳一聲,老梁恍然大悟地一拍光禿禿的腦門,對正在玩紅雞蛋的女兒說︰「佳佳,今天爸爸媽媽的工作很忙,可能沒辦法給你慶祝生日了。」
梁佳一听不樂意了,小嘴翹得老高︰「不干!爸爸媽媽說話不算數,明明說了要陪我過生日的!騙人是小狗!」
老梁陪著笑︰「佳佳,爸爸媽媽也不是不陪你過生日。只是我們都要上班,可能會晚點回來。要不這樣吧」,他掏出二十塊錢,「你拿這錢買點好吃的,請你的同學到家里來慶祝生日好不好?」
「不嘛,不嘛,今天他們都回家過節了,我一時怎麼通知得到?」梁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也不管桌上的紅雞蛋了,抱著父親的胳膊不撒手︰「爸爸,你就陪陪我,不要去上班了!」
老梁向妻子使了個眼色。趙小麗清清喉嚨,板著臉說︰「梁佳,你都說自己是大人了,怎麼還這樣不懂事-爸爸媽媽不去上班,你哪來錢去慶祝生日?我們又不是不回來。再胡鬧,這二十塊錢可就要沒收了!」
這個家里,一向是老梁扮紅臉,趙小麗扮黑臉,趙小麗對梁佳有說一不二的權威。梁佳委屈得眼圈都紅了,怯生生地看著老梁不說話。老梁心疼,一時腦熱給寶貝疙瘩許下女乃油蛋糕,新衣服新書包。眼看就要換個新錄音機,趙小麗連忙給拽住-開玩笑,寵孩子也不是這樣的寵法,再滿嘴跑火車,宇宙飛船都得給應下。
出門前,趙小麗叮囑女兒道,「街邊小攤上油炸的東西少買,那些東西最不干淨了!吃了會拉肚子。還不如買些水果,又營養又好吃」,像是回想起什麼,「下午五點半可能會有個姓舒的阿姨到家里來,那時我要是還沒回來,你就請人到家里坐坐等一會,記住了嗎?」。
沙發上到處放著零食袋子,梁佳百無聊賴地轉換著電視頻道︰真沒意思,《包青天》都快看第二遍了。難道十二歲的生日就要這樣悲催地度過嗎?
門鈴叮鈴鈴地響起。梁佳眼楮一亮—該不是爸媽回來了吧?中午沒做飯,泡了點方便面就著火腿腸對付過去,正好肚子餓了。
一打開門,她的腦袋就耷拉下來—門外是一個不認識的阿姨。不過她還記得媽媽臨走前交代的話,隔著鐵網防盜門禮貌又不失警惕地問︰「請問你是?」
「我姓舒,是你媽媽學校的同事,前幾天約好上門拜訪。」舒梅望著胖嘟嘟的小女孩黑水晶般眼楮。
「舒阿姨,媽媽向我提起過你」,梁佳唰地把鐵門拉開,請舒梅進屋里坐,又趕緊先行一步收撿沙發上的零食。
舒梅還是第一次進領導的家。她抬眼打量四周。不錯,原木地板,雪白的牆壁,簡潔色彩搭配的家具,開放式廚房,陽台的光線透過落地窗直射進客廳,映照得客廳茶幾上怒放的姜花如水晶般透明。整個房間給人的感覺簡約舒適,開闊通透。
「舒阿姨,你快坐。」梁佳端來一杯冰涼的橘子汁。她被教得很好,雖然有些嬌氣,但並不吝嗇與人分享自己的最愛。也不會把客人丟在一旁自己看電視。
舒梅一點也不拘謹地跟小女孩從電視上演的動畫片開始談起。她的知識面廣,切入點新穎,又有耐心,並不因年紀而把女孩當成小孩糊弄,很快梁佳就興致勃勃地跟她講起自己在學校的一些趣事。
六點的鐘聲叮叮當當地響起。梁佳意猶未絕地停住講述,滿臉的不舍︰「舒阿姨,我媽媽現在還沒回來,估計要很晚才回來了-今天還是我的生日呢,要回她早回了。」
「今天原來是佳佳的生日啊,阿姨都不知道呢!有沒有吃蛋糕啊?」舒梅的唇邊顯出一個淺淺的梨渦。
「爸爸說了要買,不過他還沒回來。」梁佳的黑眼楮黯淡下來。
舒梅掃了一眼廚房的烤箱和零食袋里的金絲猴黑巧克力,心血來潮,問道︰「佳佳,你現在餓不餓?」
「餓得可以吃掉一頭牛!」
「那家里有雞蛋和面粉嗎?」。
「有啊,一大桶。」
「那舒阿姨給你做個生日蛋糕好不好?」
饞嘴的梁佳馬上毫不猶豫地點頭稱好。接下來她就像一個小尾巴,圍著舒梅團團轉。
舒梅在冰箱找到一小盒女乃油。她想了想,就著手上的黑巧克力、女乃油、雞蛋、面粉,簡單地做了一個巧克力驚奇蛋糕,又將多余的女乃油巧克力混合物和剩余的面粉做了幾個素巧克力小蛋糕。
烤箱一打開,滿屋氤氳著巧克力誘人的濃香。梁佳顧不上臉上的面粉,象個小狗眼巴巴地盯著布丁狀的巧克力蛋糕,樣子可憐得可愛。舒梅相信,如果梁佳身後有尾巴,此刻一定會朝她使勁搖一搖。她忍著笑,宣布道︰「已經好了,可以吃了。」
梁佳一邊辛苦地忍住洶涌澎湃的口水,一邊努力把目光從蛋糕上移開,說︰「舒阿姨,你做得那麼辛苦,你先吃吧。」
舒梅把流理台清理一遍,解開身上的黑貓警長圍裙,抬腕看了看表,微笑道︰「不了,都七點了,我得回去吃飯了,不然家里人會擔心的。」她探,模了模梁佳的頭,「今天佳佳也幫了很多忙,不然做不出這麼好吃的蛋糕呢。要趁熱吃,不然中間的夾心凝固了就不好吃了。」
趙小麗沒進門就高高舉起白色的塑料膠袋,道︰「對不起,開會後有酒席。我這麼晚回家,餓壞了吧?給你們帶了淺水灣的燒鵝腿。」
沒人理會。
趙小麗詫異地把膠袋放下-怎麼沒反應?這不是爺倆最喜歡吃的東西嗎?往常早撲上來了。定楮一看,父女倆東倒西歪地靠在沙發上,露出撐得微鼓的肚子,一臉的心滿意足,一個還沒拆封的蛋糕擺在茶幾中間。
「吃啥好東西啦?」
「媽媽,舒梅阿姨今天給我做了生日蛋糕。我學了好多東西。原來雞蛋要隔著熱水才打得快,做蛋糕還要放醋」,梁佳連忙向一家之主控訴父親的罪行,「蛋糕好好吃哦!爸爸太不要臉了,吃了那麼多,還搶我的。」
「別听佳佳胡說,廚房的那兩塊還是我給你留的」,老梁懶洋洋地瞟了一眼心虛的女兒,「還真別說,這蛋糕比梧桐路那家法國餐廳里做的還好吃。」
趙小麗聞言好奇地拿起其中一塊蛋糕咬了一口。濃滑香甜的巧克力液順著喉嚨熨帖到胃里,與蓬松微甜的蛋糕結合,口感細滑濃郁,有一種沉溺的、甜蜜的、幸福的美妙觸感,就象初戀。
她又嘗了另一塊巧克力蛋糕。跟上一塊完全不一樣,這塊蛋糕不含牛女乃、黃油,也沒有泡打粉,很多通常意義上蛋糕應具備的東西,它都沒有。可它嘗起來完全沒有想象中的粗糙淡寡,相反,入嘴微苦,口感十分松軟綿潤,風味別具一格。
饞蟲被勾了出來,趙小麗顧不上尚飽的肚子,幾口就把蛋糕給吃完了,還把殘留的巧克力舌忝得干干淨淨。一抬頭,女兒正直愣愣地盯著她,很是失望地說︰「還以為媽媽會為了減肥不吃呢!」
趙小麗傻笑了一下,隨後加入了父女的沙發行列,袒露著鼓鼓的肚子,象只吃飽喝足的貓。
至于擱在角落里的淺水灣燒鵝腿-怎麼,有誰還記得這玩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