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梅走向一棟二層蘇聯式小洋樓。紅磚砌成的牆外布滿斑駁的爬山虎。看上去很有些年頭。
她正想按門鈴,忽聞門里一串激烈的爭吵,皺了一皺眉頭,在門口佇立,凝神靜听。片刻,門猛地開了,一個短發女人掩面沖了出來。
指針撥回五分鐘前。
喬晶晶激動得不顧平日主持的知性形象,兩手叉腰,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動著,聲音尖利而高亢︰「你不要忘記答應**話,你說過要照顧好我的。她走了還不到一年,你就帶一個老女人回家,還要賣房子,你是存心想讓我在大志家面前沒臉,好讓我嫁不出去是嗎?」。
喬文正的豆大的眼楮黑沉沉的,手都在發抖,斷然喝道︰「一派胡言!有事說事,別借題發揮拿人做筏。你不就是怕我辭掉電視台副台長這個位置,被你那局長兒子男朋友嫌棄嗎?」。
喬晶晶毫不心虛地與之對視︰「我今年都二十六了,想要早點嫁出去,這又有什麼錯?大志他**多挑啊。一個小小的副台長還不放在人家眼里呢!我也沒指望沾你的光,只求別拖後腿就行。水往低處流,人要往高處走!你要是調到央視,那是從地方隊到國家隊,我就不說什麼了。可你放著省電台台長不做,非要去搞什麼自收自支的地方電視台,這不是吃飽了撐著嗎?」。
「人是要有追求的!我希望你能理解」,喬文正按捺住胸中的怒氣,「地方電視台有什麼不好?人家政府多支持——樓給你建了,上百萬的轉播車說買就買了,還撥了五台車來做後勤保障。」
「那你還賣房子!」喬晶晶一針見血地辯駁道︰「你有追求,難道我沒追求?我想當主持人,你說我個子矮達不到台里的標準,非讓我進幼兒園當老師。我厚著臉皮在領導夫人面前套近乎,洗碗擦地跑腿帶孩子,才得到一個電台播音的機會。」說著聲音悲切起來,「我和大姐是你親生的嗎?打小起,你為了你的追求天天往外跑,就沒幫我們輔導過一次功課,上過一次家長會。就因為從家里拿了五毛錢,你罰我跪了一晚上。大姐出嫁了,你寧願把家里那些值錢的古董全捐給國家,也不願拿件給她作嫁妝。新台長來了,你不跟人搞好關系就算了,還老跟人作對,弄得我坐冷板凳。這是父親應該做的事嗎?如果是這樣,我寧願沒有爸爸!」說完轉身欲走。
「站住!」喬文正巍巍地指著女兒。胸口一顫一顫地的,「現在你要走出這個門口,以後就別回來了!」
回答他的是一聲震天響的關門聲。
喬文正頹然倒在身後的藤椅上。
這顯然不是拜訪的好時機,舒梅想了想,提著網兜在綠樹成蔭的住宅區隨意溜達開來。
沿著林蔭小道走了一段,口袋里發出滴滴的聲音——手機響了。這是舒梅因深感通訊不暢所帶來的麻煩買的。雖然純黑色的機身方頭方腦很像是給寶寶們買的玩具,話費高得離譜,只可以在幾個大城市內撥打,但跟那種打電話要拉天線,笨重得可以充當凶器的「大磚頭」相較,她也就將就用了。
手機那頭傳來秋妮雀躍的聲音。
「姐,你要開蛋糕店啊。」
「是丁蘭跟你說的吧?」
秋妮嘿嘿笑。丁蘭是寧願不當店長也要跟著舒梅的村里姑娘。她跟秋妮一樣今年考上了成人大學,還是全日制的。舒梅考慮到還有兩個類似情況的,在花店和蛋糕店之間選擇了需要人手較多的蛋糕店。
「見著人沒?」
「上一個星期他們到郊外寫生去了,沒見著。不過他今天回來了,我給他宿舍打了個電話,說好下午在校門口見面。我偷偷地去看了一眼,人曬得黑黑的,瘦了好多。
「快點把人給帶回來啊!我教你做蛋糕,保管把人養得白白胖胖,吃了就忘不了。」舒梅打趣道。
轉悠了兩圈。舒梅估模著差不多了,按響門鈴。長得很喜慶的小保姆打開門,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殷勤地端茶遞水上拼盤。
客廳布置得很簡樸,暗紅色地板磚,大寫意潑墨布衣沙發,灰色家具。喬文正坐在靠近陽台的黃色藤椅上,凝望著對面牆上一家四口的照片,一動不動狀似發呆。等舒梅在旁邊坐下,他才猛然醒來,眼里有來不及隱藏好的淒涼。向上勾了勾嘴角,緩緩道︰「小舒,你來了。李姐帶寶寶們逛公園去了,等會就回來。柱子上學去了。」
他從月餅盒子里抓出一捧糖果瓜子花生放在舒梅面前,「你吃!」
舒梅磕了幾顆瓜子,故作不知地講了幾個湊趣的段子。喬文正即便強打起精神,也不免露出幾分郁郁的神色,直到門口出現兩個蹦蹦跳跳的影子,眉宇才略微舒展開來。
舒梅早一個箭步竄上前去,激動得說不出話。寶寶們長高了許多,穿著花裙子,還一邊扎了一個小麻花辮。後面趕上來的李月娥面露喜色,一連聲地道︰「媽媽回來了。快叫媽媽——媽媽。」
兩姐妹歪著腦袋打量了會,齊齊往後退了一小步,抓著李月娥的褲腿,躲在她身後不說話。李月娥把她們拽出來,對緊咬著嘴唇的女兒干干的笑道︰「她們最近不知道怎麼了,說話老結巴,現在都不愛說話了。怕人家笑話。」
舒梅一把抱住了兩個寶貝,仿佛抱住整個世界。吻像雨點般落下。
有道是母女連心,過不了多久,兩個小寶寶就「媽~ソ~媽媽」地叫個不停。
吃過飯,李月娥帶寶寶們午睡。喬文正讓舒梅跟著他到書房。整整一面牆的博古架,格子里面擺著各種各樣的石頭。雖然可能本身價格不高,但細看一番卻頗有趣味。喬文正讓她隨便坐。但她還是恭恭敬敬地站著。
「見過鑰匙了嗎?」。
舒梅搖搖頭。「這點分寸我還是有的——豁出命都要爭搶的東西怎麼敢提——已經惹了一邊,另一邊以為有不軌的企圖就不好了。」若寶寶們在吳鑒之手里,她肯定會要求瞧一瞧的,但拒絕了人家的「幫助」,自然就得避嫌了。
「有點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意思,好!」喬文正翹了翹大拇指,話題一轉,「小舒,有想過做電視嗎?」。
舒梅露出驚訝的神情——老前輩是在向我化緣嗎?當然,一兩百萬還是能拿出來的。只是她雖書看得多電視看得少,也知道這是門虧本生意。
由于比鄰而居的緣故,這邊全省都可以接受到那邊香江的電視節目信號。快捷、未經審查、內含咨訊豐富的新聞報道,精彩紛呈的電視劇、綜藝節目,比起還在起步階段的省電視劇和文藝節目,很快在有相似的文化背景、只喜歡掙錢不喜歡政治的南越人中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加上風吹就倒的魚骨天線換成了一個就可以往數千用戶輸送清晰彩色信號的「大鍋」(一種安裝在高樓上的鍋狀接受天線)。很長一段時間除了天氣預報本地電視台基本上是沒有人看的。就算引起政府的高度重視,以大功率干擾或行政方式進行清拆。但始終治標不治本,「大鍋」的生命力頑強一如街上恆久彌新的治病小廣告。
喬文正有所察覺,惱怒地哼了一聲。他當初因一句「資質差」進了這行,近四十年下來已經把它視為生命不可割舍的部分。他不是不明白電視台是一個掙多少吃多少,拆了東牆補西牆的事業單位,投少量的政府撥款只能維持演播廳轉播車等硬件的良好運行,每人每年的工資福利辦公差旅大多來源于廣告,但他更明白「金杯銀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打開電視,在播的是重復又重復、長達七八分鐘的低俗廣告,其中充斥著大量的性健康、醫藥保健的虛假廣告。為了利益,甚至不講公德。提供些听起來非常權威,類似「XX醫藥學會認證」等子虛烏有的東西,大大損害了電視台本身的公信力。新台長不思把節目作好,開源節流,精簡人員,反而為了修建一棟新電視大樓作形象工程,竟然把主意打到對岸電視節目上。一想想大片或精彩球賽看到一半一去不返,屏幕上出現惡心的男女話題或「女性*露」和「男性**器」,還一播播數小時。請問,有比這更嚴重地QB觀眾眼楮和意識地東西嗎?群眾怎能不憤怒,不罵娘?那個郁悶,恨不得立刻打電話過去罵人。現在台里的新電話都不向外界公布了。
他和新台長的理念分歧,大抵就在這里。俗話說胳膊拗不過大腿,他過不了幾年就要退休了,二女兒又在台里工作,實在沒有必要死磕,但就是過不了心中的這道坎,三番五次的踫撞,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有些事情,總是要有人做的,哪怕是當個墊腳石。只要做,不管再難,都會有希望。
想到這,他抬頭緊緊盯著舒梅,沉聲道︰「不是我老頭子矯情,也不是挾恩厚顏想要回報。只是剛好最近應邀到鵬城籌建新電視台。資金上有些門路,不接廣告撐幾年應該沒問題,可是手下都是一群草台班子,導演主持編輯零零碎碎加起來二十人不到,平均年齡不超過二十四。你氣質佳形象好聲音甜,性格沉穩,又有一手好廚藝,我想讓你主持一個烹飪節目。」
「像香江‘太太美食’那樣的?」
「對」,喬文正微微頜首,加上一句,「每個星期只要錄一期,錄制時間隨你安排。節目後可以給四葉草打廣告。」
「四葉草我賣了,廣告什麼的就算了吧。」舒梅嫣然一笑,伸出左手平攤,掌心向上。
喬文正愕然。
「老前輩,你不是那麼小氣——連菜錢也要我自己出吧?」
Ps︰對電視台我其實不怎麼了解,以前只看翡翠台、中央台兩個台,有電腦後基本不看電視了。以上內容都是經過百度查詢後寫的,有錯謬之處,敬請指正。
雖然有點晚了,還是祝大家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