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吳于磐的作低伏小之下。他和宋蕙雅的鬧別扭就像夏天的暴風雨,鬧的時候很厲害,和好也挺快。不過大鬧之後講了和,女人心里有了疙瘩,往往還要追算,把舊事重溫一遍。追算不清,可能還要鬧上小別扭一次。這次數一多,吳于磐就沒什麼耐心哄了,然後宋蕙雅就越加沒有安全感,父母失敗的婚姻使得對婚姻有著很高的理想的她,開始覺得生活不如意起來。
兩人之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呢?宋蕙雅企圖尋找答案,找了很多有關方面的書。有本書上說男女結婚後,愛情就會慢慢轉換成親情,此時維系夫妻間感情的最好紐帶就是孩子。宋蕙雅覺得很對——母親那麼憎恨父親,不也在因為自己和哥哥,跟父親生活了一輩子。當然,至于宋母生活得幸不幸福,有了孩子的舒梅又為什麼和吳于磐離婚,她腦里已理所當然地有了答案︰我們不一樣,我們是真愛。
女人三十才如狼似虎。宋蕙雅離三十還有一大截尾巴,這方面的需求不大。她更喜歡兩人挨挨蹭蹭地溫存一番。但為了盡快有個孩子。她開始在床上表現出一種饑渴的狀態。
這一來吳于磐就有點吃不消了。他這把年紀,已不是渾身是勁,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想要,餓得不得了的青年了。他覺得之前一星期一次的頻率還是挺好的,而且不知是否是前年挨打傷了腎的緣故,自己在這方面總有些力不從心的感覺。三個孩子精靈又懂事,也沒必要說一定要再生一個。照顧宋蕙雅這個大孩子就挺麻煩的。但他是男人。是男人就不喜歡在女人面前承認不行,于是背著人偷偷上醫院開中藥。
這是男女之間挺有趣的生理現象,所以有專家提出︰人的一生應該有三段愛情︰男人十七八的時候,應該跟一個過三十的女人談戀愛,三十後就應該跟一個十七八的女孩談戀愛。等大家都到了五十,性激素不再作怪了,平平淡淡攜手相伴度過。
吳于磐這個小家暗流涌動,吳家這個大家可是波濤洶涌——吳語柔要鬧離婚。
這個跟舒梅同年的女人此刻迎來了事業和愛情的第二春︰買的那一萬塊不僅中了,還在姚太太的麻將桌上認識了個香江來的潘先生。
潘先生相貌平平,說不上英俊,至少沒董學鋒出色,但是他個子高高五官端正,出手特別豪爽,貌似很有家底。
你還真別說,這男人出手豪爽,只要長得不猥瑣,在女人面前就顯得很男人,非常有氣勢。
平時吳語柔見姚太太家里往來非富則貴,也羞于將開出租車的董學鋒宣之于口。于是某天下午姚太太拉著她的手跟她說了這麼一番話︰「潘生在香江是做大買賣的,老婆兒女在一次車禍中去了。他一眼就看上了你。又拿你的八字去王大仙對過,旺夫旺家旺財,天作之合,想和你接觸一下,大家聊聊天,吃吃飯,就托我做個中人,問一下你的意思。」
其實除了家里條件不好,人沒什麼大志向外,吳語柔對工作穩定脾氣好的董學鋒還是挺滿意的,人出走後也不是沒找過,但都被董家人陰陽怪氣地給擋了回來。
你們董家不是不稀罕我麼,老娘還不稀罕你呢。這樣想著,吳語柔賭氣答應了潘先生的追求。
一來二去,兩人還真好上了,蜜里調油一般。潘先生送花,送首飾,送鑽石,還買了一套帝王灣的房子。吳語柔就盤算著離了婚住進去,當一個像姚太太那樣的富家太太。
相較之下,舒梅雖然忙著拍戲。但是家里有個能干的瑪利亞,事事不用操心,拍戲的進展也很順暢,城市一千多個鏡頭大半月就拍完了。
接下來是重頭戲,知青歲月。劇組沿著粵江的支流找到了一個場景完整度最高的村子。所謂的場景完整度高,具體指的是村里的平磚房大多是改革開放前建的,蓋樓的很少,翻新的也不多,不少房子大門中央還印著大大的「忠」字,富有時代特征的標語隨處可見,地面一片黃土地,見不到水泥。
可想而知,這是個窮村。村里有電視的人家就一戶,晚飯過後,這戶人家的院子滿滿當當都是前來看電視的人。這家人別說大人,光孩子就牛得不得了,儼然成了村里小孩的頭頭。哪個不听話,說句不給看電視了,大家一起杯葛他。
舒梅他們下來的第一天,就讓村民看西洋鏡似的圍了個水泄不通。有孩子大膽地沖舒梅嚷道︰「我在電視上見過你!」,引起一陣哄笑。
這些大膽調皮孩子初初給劇組帶來了很大的麻煩。拍戲的時候,一個不注意,他們就往攝影機鏡頭面前跑。劇組跟村委會交涉說再發生這樣的情況就換地方拍,由村支書出面作全村政治動員才遏制住這種現象。
習慣了城市生活,劇組的人住村里不怎麼適應。首先是睡覺問題︰大熱的天,不蒙厚厚的青紗帳,有蚊子,蒙上吧,又悶熱又沒電風扇。角落還擱著起夜用的馬桶,一股子騷味。其次是吃飯問題,一千五百多個鏡頭要在一個月內拍完,劇組從早忙到晚,吃飯時間特別不規律。大家拍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菜是冷的不說,上面還飛舞著幾只綠頭蒼蠅。農村做菜也實在,都是大魚大肉大碗大碗地給你端上來。可天這麼熱,看著油花花的一片就沒胃口。再次是娛樂問題,天一黑,大家困在一個小小的方寸之間,沒電視沒收音機沒書沒象棋……幾乎什麼都沒有,只能關燈睡覺。其他諸如洗澡要排隊,洗衣要到河邊,上廁所沒有手紙等等都算是小事了。
所以大家特別愛上舒梅那個屋。舒梅是開著自己的車來的,不僅帶了一副撲克牌,還帶了似乎吃不完的零食。牌桌子一搭,旁邊觀戰人一邊嗑瓜子一邊閑聊︰
——今天早上的米粉我沒吃。
——怎麼不吃,挺好吃的呀。
——你不知道,那個端粉給我的老伯,手指甲那麼長,黑乎乎的,還伸進碗里……
——你別說得那麼惡心好不好。我可是吃了粉的。呸呸。不干不淨,吃了沒病。我說你今天拍偷東西吃的嘴饞樣怎麼那麼逼真,連道具都吃了個精光——原來如此。
——嘿嘿,那是舒姐的手藝好。你不也吃得挺歡的麼?
——你倆還好意思說(一人一個爆栗),還沒拍完,盤子就空了,害得我要頂著大太陽跑回去弄一份。
幾輪牌下來,相互間感情又融洽幾分。
村里沒固定電話,手機沒信號。當天沒有戲份的時候,舒梅就開車到鎮上打電話。走之前會問問有沒有誰想一起去或要捎帶點什麼日用品。因為你一點我一點到最後東西多又雜,所以她細心地記在本子上。
鎮上的公用電話就那麼三部。有一部還是壞的。跟來的人幾乎是一拿起話筒,開口就如長東江之水奔騰不絕,說上一個鐘頭都不帶喘的。舒梅讓他們先打,自己則趁這時間按著本子的記錄把東西買好。
女生這邊最受大家歡迎的人自然是舒梅,男生這邊最受歡迎大家的人出乎意料的不是大智,而是吳鑒之。他能和任何一個人在五分鐘內聊起來。知識淵博,溫文爾雅,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使人感覺親近又沒有威脅,很有紳士風度。像廖導這類外表普通內心狂傲的才子也被其折服,覺得這人很有思想。白天拍完戲了事了,晚上就與之秉燭夜談。
其實大智私底下還是細聲細氣很好說話的,但一到場上就成了戲霸,不但會和導演爭執,還會對和自己演對手戲卻不在狀態的演員大聲咆哮。艾艾被他弄哭了不止三次。廖導開玩笑說大智搶了自己的工作,以後拍戲誰要是哭不出來,就關門放大智。
這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圓,能見度很高,可角落、地上,這些鏡頭拍不到的地方,放了不少反光板和蠟燭。
人的眼楮和攝像機不同。人的眼楮對光線很敏感,可以自動調節感光度。比如你從一個明亮的地方進入一個黑暗的地方,起初會看不見身邊的人,過一會就能大致看到輪廓,記憶也會自動腦補他的形象。攝像機就不行,沒光就黑糊糊的一團。所以如果要拍晚上的戲,就要制造足夠多的弱光。強光不行,強光沒有真實感。
黑漆漆陰深深的羊腸小道上,一行人鬼鬼祟祟地走著,不遠處的茅屋亮著微弱的燈光。
腳步聲漸響。黑暗中有人警覺地問︰「誰?!」同時手電筒橫著照了過來,白亮的光一下刺得人睜不開眼。
「阿明!」
「你們怎麼才來啊!」聲音一下放松,語帶責怪。
「不這麼晚能來嗎?」。被光刺了刺,感覺有點不好。
「踫見什麼人沒有?」
「沒有。」
說完這番像如同特務接頭的話,他們像茅屋走去。
鏡頭一轉,屋里不大的廳擠滿了人,個個屏息靜氣,臉上帶著激動興奮焦躁不安的神情。地上凌亂地擺著一些行李。
阿明一邊跨過門檻。一邊小聲道︰「你們也真沉得住氣,怎麼沒帶游泳的東西?」話說著,五六個精壯的小伙魚貫地跟了進來。
「別急嘛。」阿明身邊的戴帽子青年把衣襟撩開,從腰間抽出一條又一條淺紅色的放了氣的單車內胎。
有女知青驚呼道︰「這玩意行嗎?」。
「怎麼不行?又不是不會游泳,掉不下去就行。」
阿明緊張地質問道︰「買這麼多的內胎,不怕別人懷疑?」
「我傻啦?」戴帽青年左右看了看,湊近阿明,帶點得意地說︰「我托人在首府買的。」
眾人了然。阿明更是用肘子捅了戴帽青年一下,「行啊你,趕快把氣給打上。」
隔壁廚房,一口大鍋上冒出朦朦的熱氣,許蓉正在用勺子不斷地攪拌,張小美在灶下加枯黃的稻桿。
阿明進,小聲呼喚道︰「小美,船搞到了嗎?」。
「搞到了!」
阿明立刻返身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屋里響起一片壓抑的,小小的歡呼——萬歲!
林志成掩住臉上的喜色,把臉板著,雙手高舉,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大家馬上安靜下來,看得出他在知青中的威望很高。
角落里一直沒說話的付炳良抬頭,火光映著他玉雕似的臉,半明半暗,突然冒出一句︰「素貞前幾天去鎮上開赤腳醫生大會,還沒回來。」
林志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置可否,沉聲囑咐道︰「抓緊時間,吃完就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