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皇上保重龍體,還居乾清宮!」地上黑鴉鴉跪滿一片,諸王大巨、皇子貴戚,異口同聲地勸慰道。
景仁宮是康熙出生之所,位居內廷,為東六宮之一。照規矩,這樣的偏殿,原當屬妃嬪所居,而康熙本人,素來是住乾清宮的。今日親往吊奠裕親王,康熙痛哭失聲,哀傷之情溢于言表。從裕親王靈堂上回來後,康熙回宮並未從乾清門回到日常休息的乾清宮,而是吩咐龍輦從東六宮東側的偏門蒼震門繞道,下榻東六宮西南角的景仁宮。
身為帝王,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在諸王臣工的注目之中,康熙前腳在景仁宮住下,後腳宮外就聚了一大票臣屬,叩頭齊聲,誠加勸慰。
「皇上,您看這……」魏珠打從听了康熙吩咐,安排景仁宮居處時,就覺得此事不妥,只是礙于奴才的身份,不敢多言。如今滿地的大臣跪在外頭等康熙回話,魏珠自然也希望皇上能順了大臣們的意思。
「哼……」康熙半閉著眼,並不想答話。裕親王于他而言,除了兄長之情,更有臣屬之義。痛失裕親王,對康熙而言,是難以言說的巨大損失。雖然裕親王早預感到自己命不久長,一方面向他推薦了八貝勒的賢能,另一方面也安排了他自己的兒子保泰接掌事務,但康熙還是無法從這場突如其來的打擊中回過神來,只是想靜下心來,好好整理一番眼前的局勢。
「裕親王薨,國家痛失棟梁,滿朝臣工,無不悲戚嘆婉。但皇上貴為一國之君,萬請保重龍體,緩寄哀思,務以天下為重。請皇上體諒臣等切切之意,還居乾清宮,稍息聖體,復幸塞外避暑!」臣子們的聲音又殷殷切切地傳了進來,魏珠也很無奈地望著懶得理人的康熙。
「告訴他們,為寄哀思暫居便殿,自太祖、太宗時就已有成憲了。朕此舉並無不妥,不必再勸。」
魏珠暗嘆,知道帝意已決、再勸無益,正要傳話時,康熙又道︰「這幾日朝政諸事,仍由監國諸皇子掌理,若無大事,不必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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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位裕親王,走得那可真是風風光光。有皇太後和當今聖上親自吊奠,昨兒就為這事,滿朝的大臣王爺們,都跪求皇上慎行呢!」
「喲,吊個喪嘛,跪求什麼呀?」
「這你就不明白了,皇上是萬金之軀,裕親王再怎麼好,也不過是個臣子。萬歲爺親自到王府吊奠,這是多大的榮光哪!可皇上去了一次,嫌不夠,還要去第二次,這可不就麻煩了嗎?本來吊唁這種事,去死人的靈堂上晃悠一圈,多不吉利啊!」
「哦,還要去第二次啊?」
「可不是嘛。不就是今天?頭前那一大溜子的金銀騾馬,全都是皇上賜給裕親王府的!你那會兒沒瞧見嗎?我瞅著啊,光那西域進貢來的駱駝,就得有十匹!」
「對對對,下午那會兒我也瞧見了,好大的陣仗!」
「哎,你說這裕親王,怎麼就這麼受皇上器重呢?」
「嗐,這位裕親王,那可是萬歲爺的親哥哥,倆人感情好著呢!」
「切,你知道什麼呀。上個月仙去的,可不止這一位裕親王。」
「就是就是,這麼說起來,恭親王還是皇上的親弟弟呢。」
「嘿,你懂什麼,恭親王哪能跟裕親王比啊,知道三十七年那事嗎?」。
「三十七年?分封皇子?」
「對,就是這事兒。你道當時那班大臣,原本的意思,是要請皇上將各位皇子都封王的。」
「各位皇子?」
「對,但凡是成年皇子,一律封王!」
「豁,那陣仗可就大了,這些皇子們,可真是含著金鑰匙出生啊。」
「不對啊,我怎麼記著現在就只有一位還是兩位王爺來著?」
「就是這話,當時只封了兩位郡王,其他幾位爺都封的貝勒。」
「不對,我怎麼覺著就只有大阿哥封了郡王呢?就一位王爺吧?」
「嘿,這事我知道,三貝勒在一位妃子的喪中剃頭,不單只是削了王爵,還遭了好一通申斥呢。」
「不止是申斥吧,可還得罪人呢……」
「哦,十三阿哥!這位爺可是深得萬歲爺寵愛啊!三貝勒當年在他母妃喪中剃頭,嘿,將來這小阿哥長大了,可不定怎麼報復呢。」
「什麼小阿哥,十三爺現在也有十七八歲了吧,那可是聖眷正隆啊。哎,你們說,這索相說沒就沒了,那太子……不會易主吧?」
「去去去,瞎說什麼呢,活膩了吧!你道皇上為什麼這麼器重裕親王?就因為他小時候說的一句話!」
「什麼話?」
「願為賢王!」
「願為賢王……?」
「哼,國家大事,你們懂什麼。但凡是當皇帝的,最著緊的是什麼?還不就是皇權穩固嘛!裕親王憑什麼這麼受器重啊,還不就是憑著‘安分守己’四個字!什麼太子什麼朝政的,那都是忌諱!懂嗎?紅口白牙地胡亂說話,那是要掉腦袋的!」
「切,別在這危言聳听。據我所知,就是這位倍得榮寵的裕親王,就跟萬歲爺提過太子易主的事。」
「哦?快說說、說說。」
「嘿,我听說,裕親王舉薦的,是這位——」
「八爺?那可太年輕了吧,我在衙門口遠遠地瞧見過,好個風流少年郎啊。」
「哼哼,年輕?當今太子可是打從落地起就當了太子了。」
「那怎麼一樣,現在皇子們都大了,總要選賢吧。」
「我瞧著啊,那位沒戲。再有才學,也得被大阿哥壓著,生母位份又低,怎麼都輪不上他的。」
這邊幾個閑人在茶館里不知死活地閑嗑牙,殊不知另外一邊,被他們八卦的主角正坐在不遠處。
「爺,時辰不早了,您連日來都沒休息好,福晉在家掛念著呢。」小順子听那幫人越說越不像樣,便出聲勸八貝勒早離這是非之地。
「哼,也好。我看福晉這會兒沒準還在九弟妹那喝茶呢,去九弟府上看看。」八貝勒答了腔,正要起身,卻听得那幫人又聊到了新的話題。
「喲,那可真是慘啊……人吃人……」
听到「人吃人」這樣敏感的字眼,八貝勒心頭一跳,轉頭就要上前詢問。但抬了半步,便又坐回椅子上,只側耳細細听著,生怕漏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