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城沸騰的裕親王殯天事件慢慢落下帷幕,康熙也早早地離開,繼續他的塞外之行。這天九皇子府後院,幾個女人捧著本書正讀得起勁。而這些人中,最激動的要屬夢蘿了。
八福晉帶來一本手抄的書稿,說是要給大家瞧個熱鬧。里面幾百篇神鬼怪談,當然少不了夢蘿最熟悉的《畫皮》、《聶小倩》、《勞山道士》這些。直到此刻,夢蘿才弄明白原來大名鼎鼎的蒲松齡居然是清朝人,而且正正就活在她目前所處的九龍奪嫡時期。想到這點常識都不懂,中學語文都白讀了,夢蘿禁不住暗自汗顏。
「這書瞧著倒是有趣兒,連南書房的詩壇大家王士禛先生都特特地題詩贊嘆呢。」
「題什麼詩?」王士禛這名字說不上熟,但應該是個挺厲害的人物,夢蘿理所當然要好奇一番,補回自己缺失的常識。
「嗯……嗐,那些咬文嚼字的,誰記得清楚啊,什麼姑妄言之……鬼唱詩?呵呵,反正啊,有了王大家的題鑒,這本《聊齋志異》怕是要大熱了。」
看來八福晉也是個沒什麼文化的,夢蘿這會兒心里總算是平衡了些。不過看起來,這王士禛還真是才名遠播呢。貌似也好像听過的,沒準是有清一代的名臣大家吧。
「哎,八嫂,可這書是怎麼流到你們家爺手上的?沒听說八伯跟清流有什麼往來啊?」十福晉簡直就是個炮筒子,連現代穿來的夢蘿都忍不住覺得她太沒政治覺悟了,這種話說出來,多招人眼啊。八貝勒本來就管著吏部了,要是再跟清流搭上,那他的消停日子恐怕也就不多了。
八福晉也差點變了臉,不過還好,所謂清者自清,她本來也就沒什麼好心虛的︰「嗐,這事啊,說來就話長了。那天我們爺在城外遇上山東來逃難的一家子人,好像是姓晁的。那麼巧,偏就跟這次主管饑民返鄉的張大人是親戚。我們爺,還有你們兩家的兩位叔叔,私底下都是捐了銀子的。要說這位張大人,那可真是家學淵源,累世都是樂善好施的。可能真是善人多福吧,听說直隸他們老家那里,都稱張姓人是‘張半朝’呢,縱觀全國,有多少官吏都是直隸張家人啊。」
「哇,張半朝啊……」我怎麼只听過佟半朝呢?夢蘿心頭嘀咕,嘴上卻不敢瞎說。政治言論啊,可大可小。
「呵呵,這也不過是他們小地方人,沒見過世面罷了。不過這張姓人倒是真厲害的,既有才能,又存善心,我們爺也很是欣賞的。」
「哎,八嫂,你說了這一圈子,什麼張姓啊什麼逃難的,又跟那蒲松齡王士禛有什麼關系了?我怎麼記得那王士禛是山東人士,怎麼又跑到直隸去了?」
「嗐,你看,我這一扯就扯遠了。剛說那戶逃難的人家,是張家的遠親,老家就是山東的。這一回入京啊,把那蒲松齡也帶上了。好像說是同年的廩生?嗐,反正是有些交情的。那蒲松齡說起來還真是運道差,當年十幾歲的時候,就以縣、府、道三第一進學,那還是順治爺年間的事呢。哪知此後就屢試不第,好像還因為犯規被黜了幾回。這次進京,橫豎有的是人脈關系,可不就要想法子走動走動嘛。」
「喔,原來是張家人牽的線啊。」
「這倒也不是。張大人身在兵部,跟我們家爺素無交情,只是這次一來為了救助災民,二來也是認識了那戶晁姓人家。張大人可沒好意思跟我們家爺提那蒲松齡的事,不過就是一來二去的,輾轉通過那晁姓人家,蒲松齡自己帶了書稿來求引見的。」
嘿嘿,這就忙著撇清了。夢蘿在心里暗笑,果然政治無小事啊。瞧這閑聊磨牙,都得萬事說得滴水不漏的。
「哎,八嫂,你剛才說,那蒲松齡是順治爺年間考的功名?」這可都康熙四十多年了,那蒲松齡這會兒得多大歲數了呀?
「呵呵,說的也是,听說那蒲松齡如今都已過了花甲之年,我還說呢,他現在就算得了功名,也早到了致休的年紀,難道還指望著能做官嗎?」。
「啊?都六十多歲了呀?」
「可不是嘛,說是去年還專門跑到濟南參加鄉試呢。唉,我們家爺看過他的文章,說啊,這事怨不得別人,要麼怨他自己,要麼就得怨當年童子試時,點了他頭名的考官。」
「呃?這是什麼意思?」
「呵呵,你想啊,朝廷取仕,為的是什麼,這科考,考的又是什麼?」
「嗯?嗯……」夢蘿還是努力地想了一想︰「朝廷考試,應該是要提拔官員,科考應該是為了篩選出……有執政能力的人!」這麼一說,夢蘿自己心里也頓時多了幾分明了。
「呵呵,執政能力,夢蘿用詞還真是貼切呢。朝廷取仕考的是八股文,可這蒲松齡文章雖好,卻硬是不肯照著規矩來。像皇阿瑪那樣大筆一揮愛才惜才的機會,可不是時時都有。似他這般拿科考文章當故事寫的,能得個廩生已是運氣了。我們家爺說了,嚴格算來,當年點了他頭名的考官,就該算徇私瀆職。」
嗯嗯。夢蘿深以為然。她還記得當年有一陣子,特別游行各種詭異的高考滿分作文。頭一篇大熱的,就是文言文《赤兔之死》。明明考作文考的是現代漢語好不好??後來更是出現了不足幾百字的詩歌體,明明考試是有字數要求的好不好??!這些明明都應該算是不合規矩的文章,偏就被大筆一揮題了滿分,誰能證明其他那些照著規矩寫文的老實人就沒有文才呢?又有誰能證明這些明顯異于旁人的文章不是明擺著作暗號呢?記得最著名的蘇格拉底之死,就是為了維護法律的權威︰定了規矩就是要人遵守的,如果規矩有錯,那應該是改規矩,而不是在執行的時候打折扣。這是多麼明顯的法治和人治的區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