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今年也不過是二十歲的年紀,兩個小格格都還在襁褓之中。都說女人天生具有母愛,其實男人貌似也天然地具有父愛之心。從沒有哪個女人似這般,哭得全無形象、講話渾沒分寸,把所有的鼻涕眼淚都抹在他腦前的衣襟上,沒幾刻便在他胸間浸透了濕意。女人用眼淚作攻勢,哪一個不是哭得梨花帶雨、柔媚多姿,用哭腔訴委屈,莫不是字字珠璣、環環相扣,試探一分、便進一步,若瞧出他臉色不郁,便立即轉了風向。而夢蘿這樣子,其實正是小孩子的行徑,不存心機,只由著性子渲瀉而出。九阿哥的閨女們都還沒長大,他自己又不常跟孩子們廝混,所以猛然見到夢蘿這副樣子,勾起了心底一種陌生的憐惜感,天然地想要安撫對方。
這一刻,他把之前的一切都忘了。夢蘿病中的字字誅心,夢蘿嫁人後與他常有的置氣,也包括夢蘿病醒後對他的推拒,似乎都被隱藏在腦海的雲朵之中。而他眼里耳里,俱是一個需要人安慰的無助女子,她的哭訴怒罵,不是在指責他,而是在請求他的憐惜。
時辰不早,兩人各執了僕從的手,自去洗漱。
喜兒小心地幫夢蘿處理傷口,一邊喋喋地說著兩位主子玩也玩的太過了,九阿哥真不知道心疼人之類的話。忽然看見夢蘿頸子上一點紅痕,愣了一下,便捂了嘴曖昧地笑著。
夢蘿奇怪她的態度,向鏡中一看,立時就想到早晨被姿兒掐的那一下。再看喜兒的表現,大概齊也明白了她是為著什麼。自己也是老臉一紅。算了,誤會就誤會了吧,反正都是已婚婦女了,還怕別人瞎想嗎?
兩人這番互動,看在周圍伺候著的丫鬟婆子們眼中,都是心下明了,眼中俱帶著喜色。
早飯時夢蘿與九阿哥又踫了面。她想到自己早晨那樣沒面子的哭著,有些不好意思。九阿哥卻是態度出奇的好,似乎這樣抱著她讓哭一哭,兩人的關系一下子就近了很多似的。
夢蘿一不留神吃到小菜中的一只辣椒,那個辣呀!有心吐出來,卻又覺得不雅,生憋在嘴里,立時又嗆了。狼狽地向僕從們招著手,對著遞上來的痰盂就是一通猛咳。
九阿哥見她這樣,想到上次她被嗆得那般辛苦,駭了一跳,連忙搶上前來幫她拍背順氣。
這樣子輕柔體貼的拍擊,讓夢蘿覺得好像非常非常的熟悉,也許是小時候在襁褓中,親人拍哄的那種感覺。
早晨哭的時候只是覺得一時暢快,可如今這淚意卻驀地里涌上眼眸。早晨是哇哇地哭著罵著,而這會兒,則只是止不住地雙淚橫流,無聲無息。穿過來這麼久,什麼事都強逼著自己適應,小心翼翼假裝自己是另外一個人。她想,也許倒霉的話,自己一生都只能替別人活著了。用著別人的名字,頂著別人的身份,過著別人的生活。今兒有機會,就為自己哭一哭吧,哭過了,還是要假裝自己是別人。甚至還要強迫自己去接受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和那人的一大堆小妾——還不許爭風吃醋!
見夢蘿忽然又是眼淚不止,九阿哥有些奇怪。但是看著她對著痰盂的樣子,他忽然就想到夢蘿孕吐時的情景。也是眼中一暗,心頭涌起無盡憐惜。又想到自己昨夜所為,而夢蘿則對此一聲不吭,只一切如常地應對自己,他又不免有些慚愧。
今日九阿哥沒像往日般去前院書房,而是留在了後宅,只陪著夢蘿。丫鬟婆子們俱是喜意盈盈,夢蘿則心里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她這院里也有個小書房,一套黃花梨的玫瑰椅配著雕花卷頭案。整個房間布置得十分雅致。
整天閑在後宅,夢蘿自是會多少花點功夫在書房里練練字。而讀書的時候她就更喜歡回房去靠在榻上。其實她蠻喜歡正廳里那對太師椅的,感覺人體工學設計得特別到位,怎麼坐怎麼舒服。可惜那廳還算比較正式,她沒事去那耗時間,不合適。
今兒既然九阿哥在場,她也不敢再那麼隨便,只好耗在書房里。
古代的毛筆她基本上用不慣,平日里已經有努力在練了,可不知是功夫不到,還是因為她打從心底里不太喜歡這種被迫而為的努力——她明明是現代人,憑什麼要裝古人啊——總之寫出來的字,怎麼看怎麼不像樣。
原不想當面出丑的,萬一被九阿哥發現她的字跡與正主完全不同,這事可就難解釋了。可,她平時練的字並沒有留心銷毀,九阿哥隨手一翻,便見著了,當場就開聲取笑,然後謙虛地說他自己字也不太好,不過教她是足夠了。
從九阿哥的話里,夢蘿有點明白了,她穿越之前的這位正牌夢蘿,也是個不愛學習的孩子,平日里不愛紅妝愛武裝,更沒什麼心思好好練字。嘿,真是,穿都穿得這麼有水平,這麼不容易穿幫捏。
只是,眼下這情形,未免讓人臉熱。被人幾乎是圈在懷里,手握著手,肩貼著肩,感覺得到對方的體溫不說,連呼吸聲都那麼近。唉,教人寫毛筆字,難道必然要是這樣一副惹人遐想的場景嗎?
「呵,爺的字寫得真好,夢蘿恐怕是再怎麼練也練不出了。您還是饒了我吧,您知道,我是最不耐煩寫字的。」干巴巴地奉承著,想著還能換點別的啥活動不?不過倒也真是覺得,這字確實漂亮。
「呵呵,你沒見著,四哥的字寫的才叫好。爺這不過是幫你遮遮丑,不用你寫出什麼書法來,只要瞧著像那麼回子事就得了。」
听到九阿哥提到雍正,夢蘿的心頭一動。不知道這幫人是現在就結了仇呢還是別的啥情況?要是能讓他們關系緩和緩和,可也不錯呢。她實在不想當個短命鬼的老婆,如果她的歷史和算術都還過關的話,九阿哥可是要在四十出頭就死翹翹的。
「哦?四哥的字有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