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氣,不止包裹著因背光而神情莫辨的黑衣人。在吐出絕決話語的同一刻,一片冰冷的氣息,也襲向了夢蘿。
她不知道這氣息是源自自己的心底,還是黑衣人的怒火。只是那一瞬,她忽然釋然了。
攤開了緊握的拳頭,放松了緊繃的肌肉,戒備而偽裝著疏離的臉上勾起一個無所謂的笑容。夢蘿不緊不慢地呼出一口氣,緩緩地躺回床里。睫毛慢慢地扇動兩下,便疲憊地合在了一起。
嘴角,一抹嘲弄的笑︰有本事,一巴掌忽死我得了。誰TMD稀罕做這該死的福晉,還不如山里的尼姑,日子過得消閑。愛誰誰吧……
如果黑衣人再進一步相逼,她絲毫不介意說出更傷人的話語。她甚至,會告訴他,他心心念念的夢蘿,早已不知魂飛何處。而她,不過是個過路的游魂。所以……請閃得遠遠的,不要再來找麻煩了。
沒有麻煩了。
窗欞微響,光線頓暗。黑衣人走了,還很體貼地替她關好了窗。
夢蘿失魂落魄地笑了一會兒,沒有發出聲響,只是鼻息間帶起空氣的顫動。她還真是好運氣啊……一個,兩個,三個……如果昨兒那位跟今天這位的確不是同一人的話,她已經成功打發掉四個了吧?真是……
晚秋之際,或許還有未謝的野花。一縷若有似無的淡淡甜香,打斷了夢蘿平靜掩藏下的歇斯底里。病人,的確是需要好好休息的。
窗欞微動,一道身影靈活地掠進。不見絲毫停頓,只瞬息間,夢蘿便又連人帶被,落入那個赤果的胸膛。
只有鼻息是熱的,在冷風中晾過的身子,涼。
只是夢蘿卻異樣地乖,甚至還在那胸間蹭了蹭。那里帶來了外間的清涼氣息,似乎有些草葉子味兒,很清新。
黑衣人笑笑地看著夢蘿恬靜的睡顏,滿足地用唇輕蹭著夢蘿蓬松的發絲︰「小蘿,不是哥哥存心要讓你討厭……只是,如果哥哥真的走了,又有誰,還能似這般護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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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喜兒早早地醒了。她進屋來看夢蘿時,卻是一駭。
她知道夢蘿雖然病著,卻頗有些倔強,常常堅持要她開窗,渾不怕再吹了涼風。昨兒她明明是關嚴了窗戶,可今兒一早,卻見那窗只半掩,小風呼呼地送進屋里,一室的秋涼。
喜兒嚇壞了,忙去看夢蘿的病況。似這般吹上一夜,好人也要生病的,只怕情形要糟。
夢蘿仍在夢中,微微泛粉的臉上帶著恬然的笑。喜兒伸手去探,反復試過,才微覺放心,直道僥幸。
夢蘿一覺醒來,只覺得病況一夜之間恢復大半,也是心中暗奇。繼而便喜滋滋地,得意于自己的睡覺治感冒大法。
其實,她又哪里知道,她康復的真正原因,竟是小說里最常見的狗血場景。都說人的身體是最好暖爐,她被個暖爐捂了一夜,又怎麼會怕那區區一道小風呢?
回想昨夜,夢蘿心頭隱隱泛起一絲悵然。
那是一個夢境。夢中,似有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圭女圭,歡笑著,快樂地玩耍。
「哥哥,什麼是世子?」
「世子?」小男孩兒很可愛地皺了皺眉頭︰「嗯……世子,就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跟阿瑪一樣厲害!」
「那你將來會當世子嗎?」。
「當然!」
「哇∼那哥哥就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咯!」
「嘿,那還用說!小蘿,等哥哥當了世子,就封你做世子夫人!」
「哈?世子夫人?那又是什麼?」
「世子夫人啊……就是能管得住世子的人!」
「哈,哈!那我不是比哥哥還厲害?」
「哈哈哈,小蘿當然厲害啦!哥哥最喜歡小蘿了,小蘿喜歡哥哥不?」
「嗯!」小女孩肯定地使勁點點頭︰「小蘿最喜歡哥哥了!」
唇邊,泛起一抹微笑。夢中小孩子的童真情感,讓人心中不禁飄蕩著一片柔柔的溫暖和愜意。
這時候,夢蘿禁不住去想,那個夢中出現的小男孩兒,會不會就是昨夜被她冷言趕走的那一個?
人生,真是充滿了變幻無常。兩小無猜的情感,因為一場穿越,而再無交集。她這個鳩佔鵲巢的山塞版,只是輕啟唇舌,任性地吐出幾個不負責任的字眼,便能輕而易舉,打碎了別人自小築起的美夢,將人傷得體無完膚。
這一刻,她頭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壞人。
一直以來,她只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有時覺得是一場奇遇,有時又覺得自己是失了自主的可憐蟲。
而今天,她似乎頭一次發現,這一場穿越,不是她一個人的事情。所有以前與原版夢蘿有交集的人事物,都因她的闖入而生生割裂。她沒有假裝失憶,強撐著想要扮演好那個角色。可是錯裂的斷層,要怎樣才能夠接續?——她,不是夢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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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出人意料地,夢蘿每天都睡得很安穩。
在九月末、十月初,也就是朔月的時候,夢蘿看著日漸黯淡的月光,禁不住擔心起那個被她打發去寫計劃書的蒙面人。
這些日子,她仔細回顧了一下。頭一天的黑衣人,是蒙著面的,而第二天那個,卻沒有。許多細節都表明,這兩者並非同一人。所以,當夜間的光線再次變得蒙昧不清,夢蘿便忍不住擔心起來。
但是,與她的擔心恰恰相反,事實上,她每夜都睡得很沉,往往還沒來得及提心吊膽,便不知不覺陷入了溫暖的夢鄉。有時候還會做那個縹緲的夢,夢里有一個很討人喜歡的小男孩,給一個肉乎乎的小姑娘,唱著時而斷續的歌謠。歌聲中,透著希冀,和滿足。
直到「出關」的那一天,夢蘿有些不舍。山里的日子平靜自在,她發現自己真心想當一個無憂無慮的農民,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著自給自足與世無爭的生活。
依依不舍地在院門前與小覺慧道別。靜塵老尼畢竟是自持身份,安穩地守在佛殿中念她的經,敲她的罄。不過即使如此,夢蘿還是很領情。是靜塵親口吩咐小覺慧出來送客的,當初李氏走的時候,可沒有這般待遇。
本來喜兒拉著覺慧的手,絮絮叨叨地說非要讓把兩人送下山呢。從夢蘿那一病,這些日子覺慧就常常到她們住的院子幫忙,也算跟喜兒混出了交情。
夢蘿看她們那姐兒倆好的樣子,也點點頭,極力地支持著喜兒的建議。山路並不長,也不過是走在路上,多說兩句閑話而已。
覺慧也沒有拒絕,師父既說讓送,多走兩步少走兩步,又有什麼關系。難得與兩位施主如此投緣,便是要十里相送,也並無不妥。
只是,甫一跨出院門,覺慧抬眼間,便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