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你是甘泉教主吧?」人群中忽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聲,打破了我對過往的回憶。那女人擠到袁璟深的身邊,眼神里充滿了傾慕與向往。「甘泉教主,我讀過你的書,請你……請你幫我簽個名好不好?」說話間,那女人將白色的皮質錢夾子遞了過來。
袁璟深顯然並不是第一次見識到路人這種高漲的熱情,他隨手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馬克筆,在那人的錢夾上簽下了名字。馬克筆?他有毛病的麼?竟然還隨身帶馬克筆?
「甘泉教主,跟我合張影吧?」那女人有點抓鼻子上臉了,但他並不介懷,而是大方地點頭默許了。她將手機硬生生地塞給了站得最近的我,用在飯店跟服務員點菜的態度說︰「快快,快幫我們照相。」
我機械地按動著快門,腦子里卻還在思索那女人對他的稱呼。甘泉……教主?這是個什麼東東?還真是個不走尋常路的稱呼……哦!好像前陣子有個寫懸疑小說的男人很走紅,寫了本叫什麼什麼島的書,首日銷量就超過了15萬冊。難道袁璟深就是那個……甘泉?
目睹了那個女粉絲的高調舉動之後,其他不管是認識甘泉的還是從來沒听說過他的人都像圍觀大熊貓一樣地擠了過來。我見形勢有利,便拉著班蘅往外鑽。沒成想卻有人在後面拽了我的胳膊一把,我也不管是誰了,只顧死命地鑽,只覺得那只手順著我的小臂滑了下來,再次抓過來的時候只是拉到了我單肩帆布包的背帶。嗖的一聲,就在我擠出人群的一剎那,包包掉到了地上。我撿起了包就奔逃開去了。
好不容易和小蘅回到家之後,我發現了一個可怕的問題。我的手機不見了。我開始回憶,手機應該是在擁擠中掉到了地上了吧。手機里有一些短信、小說還有我喜歡的游戲。□什麼的……貌似沒有。慢著慢著,如果……撿走我手機的人是袁璟深怎麼辦?他拿到了我的手機,那找到我這個人不就是一兩天的事?不對,也就是一兩個小時的事!
「手機肯定被人撿走了。」小蘅一邊鎮靜地說著,一邊喝水順氣。雖然我們是開車回來的,但我車飆地太快了,小蘅覺得胃里的食物已經塞到嗓子眼兒了。
我用座機和小蘅的電話,沒人接。我倆又回事發地點找了一圈,沒有。我那可憐的回國後才買的小手機啊,還沒陪伴我超過兩個月就遠離我了……
三天後,什麼也沒發生。寶寶約我到她堂兄邱桐開的西餐廳吃飯。坐在我倆的御用雅座上,我愁容滿面地喝著邱桐幫我特別調制的柳橙藍莓汁,對面的寶寶卻一臉春光無限地講著她的艷遇。她說著說著說不下去了,大概是被我的苦瓜臉給感染了,低嘆一聲,說︰「我說包子啊,袁璟深本來就是你這一生必然要遭遇的課題。人家卷土重來之後,你的表現也太軟蛋了吧?」
「寶寶,注意用詞。」邱桐正向我們走來,端了一盤精致的曲奇點心。
我連忙站起來接過他手中的托盤,柔聲說︰「邱桐哥哥,麻煩你了。」
「跟我還客氣什麼?小圓,是遇到煩心事了麼?」邱桐善解人意地問。
寶寶嗤笑一聲,說︰「還不就是她可憐的新郎大人出現了?哥哥,我跟你說過紫圓以前跟人訂過婚、還結過婚的事吧?」
我知道我的故事很荒唐,也很具有流傳性。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不希望邱桐知道得太多。也許這就是結交一個無話不說、心意相通卻過于三八快嘴的女性朋友的弊端吧,我的事情通常都瞞不過邱桐,因為寶寶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我認識邱桐完全是因為寶寶的緣故,而我和寶寶是在法國留學時的同學。不過她只在那里呆了兩年就回來了,算是肄業吧,現在她掛名在一間翻譯公司里,偶爾接一些筆譯口譯的活兒,其他閑余時間就用來兼職打工。雖然我的家在Y市,但我每年放假的時候卻經常到市來。因為寶寶在這里,小蘅家也搬到了這里。而Y市除了我老媽之外,似乎並沒有歡迎我的人。更重要的是,老媽和一個異常反感我的人住在一起。以前回市來,我有時候會住在表哥家閑置的別墅里,但大多數時間還是住在寶寶和小蘅家。在此期間我就認識了邱桐,一個很不尋常的男人。
他比我大四歲,皮膚很白,白的像紙一樣。白白的肌膚配上殷紅的嘴唇,再加上高挺瘦長的身材,很像漫畫書里迷倒一眾少女的王子。現實生活中他也有一堆追隨者,自從他開了這間餐廳之後,每晚都有他的擁躉來捧場。但那些女人的心並不僅僅是被他的外貌吸引,還因為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和他的殘缺。幾年前,他為了救一個快要被車撞到的小男孩而受了重傷,他的雙眼受到了嚴重的沖擊。那之後他的視力就開始嚴重衰退,最後導致一只眼楮沒有光感,另一只眼楮只有輕微的辨別能力。他跟我說過,每天一張開眼,他看到一半黑暗一半模糊。他說這也許就是世界本來的樣子。他是個沉穩溫和的人。我從未看見過他生氣,從未听他大小聲,從沒听他抱怨過這個世界的不公。他說他並非完全看不見,只要有心,就算面前是黑的,心里也是明亮的。在黑暗中他模索著前進的技巧,後來他漸漸可以熟悉了周遭的一切,他用嗅覺、听覺和其他直覺來感知,他可以在餐廳的吧台調酒,可以走到餐廳的任何一個角落給客人端菜。他待人很好,對寶寶尤其照顧,我覺得他對寶寶跟我表哥對我很像,都是那種很無私的寵愛和眷顧。只不過我表哥一直在國外發展他的事業,很久都沒有鳥過我了。而寶寶卻可以和堂兄經常見面,這點我還是很羨慕的。
「新郎?」邱桐坐到我身邊的沙發上,臉轉向我這邊,讓我知道他是在對我說話。其實他的眼楮很漂亮,那瞳仁 黑如夜,可惜卻空洞無神。他微笑著說︰「對啊,我都忘了我們的小圓是結過婚的人了。」
我頓住,聲音干巴巴地說︰「邱桐哥哥,你別取笑我了。我那個婚事,並不算禮成,也沒領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我也開始跟寶寶一起管他叫哥哥了。
「那你也是誤了人家啊。」寶寶笑嘻嘻地說。也許是無心吧,但在我心里卻撩起了波瀾。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回到四年前,我剛滿法定結婚年齡的那一年,回到我青春年華最為耀眼的那一年。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其實,如果我沒有看到那張照片,我現在已經是袁璟深的妻子了,說不定我還給他生了孩子。
寶寶又說了很多,都是關于袁璟深的。其實袁璟深的事她知道的比我還少,她根本就沒見過他。當年我結婚的時候,她甚至都還不認識我。她只是臆斷了他因為我逃婚而顏面掃地、又遭受失憶之苦的種種慘狀。說的我心中本來就有的那麼一點點小內疚呈現了野火燎原之勢。
「包子,你說你當初之所以不願意跟袁璟深結婚,是因為穆淮吧?」寶寶說了那麼多句話,只有這一句引起了我的注意。穆淮?這個名字在我的記憶海洋里沉浮了很久了。就在我努力追溯這個人長得什麼樣子以及過往和我相處的種種的時候,寶寶繼續說著︰「我記得在法國的時候,有一次咱倆臥談到半夜呢。你跟我說了好多關于穆淮的事。穆淮,是你的初戀吧?」
哦,對了。初戀。我這個人啊情感有點早熟。從上幼兒園時期開始,我就覺得周邊的男子過于幼稚。直到高中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觀,因為穆淮出現了,他明明和我同歲,我卻能察覺到他的成熟和氣度,他是與眾不同的。不過他也沒有在我的人生旅途中停留多久……我的思維越來越發散,以致再也听不到寶寶說什麼了。我的視線飄來飄去的,忽然停留在了左前方的小書架上。我看到一本叫做《月光島》的書,它的作者叫甘泉。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拿起那本書翻看起來。內頁上附著的照片已經給了我一個清晰的答案,甘泉就是袁璟深。
「拿了哪本書看?」我回到座位上的時候,邱桐輕聲問我。
「《月光島》。」
「很玄妙的一本書,情結緊湊而不俗套,結局出乎意料。作者的文字讓人很舒服,有時候卻有些捉模不透。我在想,作者一定是個很有思想的人。」
「你看過?」我突然意識到我的疑問很不禮貌。我像是在問「你眼楮都看不到你怎麼看的?」
邱桐淡然一笑,說︰「寶寶經常給我讀書,客人們有時候也讀。」
寶寶忽然說︰「包子,其實你的聲音挺好听的,圓潤清甜,很適合給我哥讀書。以後這活兒你干吧。」
「好啊。」我很干脆地答應了。能夠為邱桐做些事,我的心情會很愉悅。看到他的笑容我會覺得仿佛看到了陽光一樣。即使他的眼神過于空曠而虛幻,我也總能捕捉到一絲情緒。有陣子寶寶以為我暗戀邱桐,還威逼利誘地問我心里的真實想法。我想了好久,好久,也說不出什麼。說垂涎吧?好像也不至于那麼猥瑣。說牽掛吧?又好像是老朋友的那種感覺。我的曖昧回答讓寶寶左右兩難,後來她對我說,如果真的愛上她哥就要對他好,要陪他一輩子,不能傷害他,他經歷的已經夠多的了。我點頭,又搖頭。我清楚地記得那時候對寶寶說的話,我說寶寶啊,我覺得我恐怕不會再愛上什麼人了。她看著我發愣,搖著我的肩膀笑著說,不會的一定不會的。你是包紫圓啊,春風里搖曳飄逸的一朵包子花啊。你一定會找到你的春天的!我也笑了。包子花啊,那得多丑啊……
又過了幾天,就在我以為一切重歸平靜的時候,一個電話攪亂了一池靜水。袁璟深,也就是傳說中的甘泉教主大駕光臨了我的住處。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和他的羈絆遠遠沒有結束,就像很多小說里寫的一樣,原來這竟然只是一個邪了門兒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