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國兩個多月了。剛開始在一間法資公司的市代表處工作。代表處一共就倆人,我和我boss,我只見過boss兩次,之後就在沒有機會得以窺見過他那圓融富態的倩影。這份工作是一個學姐介紹給我的,她說代表處比較悠閑,但只要工作盡職也會有升遷的機會。我看重的不是升遷,而是留在這里就可以和小蘅、寶寶她們在一起。我承認我沒有追求,起碼在這種工作上,我沒有任何追求。我的理想一直藏在心底,那天忽然被小蘅喊了出來,她說包紫圓最大的理想就是開一間全世界連鎖的包子鋪。雖然這听上去十分不靠譜,但確實是我的追求目標。除了小蘅、寶寶,很少有人能理解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而我,也鮮有要解釋給別人听的。
小蘅她們基本沒見我正經工作過。我不是個不務正業的人,或者可以這麼說,我不是那種剛一進公司就馬上暴露出不務正業本質的人。我將滿腔熱血都投入到工作里的第三個星期,代表處突然被撤了,據說是公司新領導層重新做了地域規劃,認為市已經沒有繼續設立代表處的必要了。Boss被調到了另一個城市,而我成了留守人員。公司說我必須要鎮守市的最後一片陣地,但我卻不知道怎麼鎮守。寫字間下個月就租金到期了,和我們有業務往來的公司也漸漸另覓別的合作伙伴了。而以前介紹我來的學姐告訴我,公司計劃把我派到圭亞那去開拓市場。圭亞那,多麼美麗而遙遠的一方沃土啊……雖然語言沒有問題,但我的身板似乎有點問題,我估計我經不起折騰了。于是擺在我面前的其實只有一條路,另覓新枝。
那天上午,小蘅去研究生院上課去了。我穿著一身夏威夷風格的紅黃藍綠四色大花圖案的大長襯衫,光著兩條腿腿坐在客廳里沙發上先睡了個回籠覺,醒了之後抱著筆記本一邊玩大魚吃小魚一邊投簡歷。門鈴響了。
我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時鐘,上午九點半,難不成是小蘅逃課回來了?這丫頭不是說好了要靠到飯點幫我帶食堂的招牌炒飯的麼?
「小蘅,是你麼?」我扯著嗓子喊,希望這孩子能良心發現地掏出她的小鑰匙。
「沒帶鑰匙。」果然是班蘅的聲音。
我放下電腦去開了門,然後徹底怔成了一尊蠟像。班蘅從門外移動進來,她身後站著袁璟深。「包小姐,你好。」這是他跟我打招呼的方式,很平靜也很自來熟,因為他已經一瘸一拐地跟著班蘅走進客廳了。他只是很隨意地瞥了一眼我的夏威夷風大襯衫和□的腿,笑容很淡,風一吹就散。
我回身看著他們,忽然意識到身上的襯衫只能遮到以下幾公分,于是連話也來不及說就上樓穿了一條褲子下來。當我回到客廳的時候,袁璟深竟然開始玩我的大魚吃小魚了。他的樣子和前兩次不大一樣。最大的差別除了在酒店沒穿衣服這次有穿之外,就在頭發和腿上了。他似乎花了點時間打理他的蓬松碎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今年正好二十八。不過我不得不承認,這種陽光少年的發型配上他的臉確實很賞心悅目。至于他那看上去傷勢不輕的腿,我只能懷疑那是被熱心粉絲追逐之後留下的「小禮物」了。
「咳咳,小蘅,這怎麼回事?」我的聲音很鎮定,就是望著袁璟深的眼神很不友好。
「他,還手機。」小蘅理所當然地指了指袁璟深。
「那你呢?」我問。
「他不認識路,我陪他。」
我崩潰啊。這是我從初中就勾搭上的超級死黨班蘅同學麼?這是那個除了對少數幾個人態度相對友善之外、對別人都根本不踩的小蘅麼?哦,我懂了。這是那個一直希望我嫁出去不要再纏著她的班蘅……但是小蘅啊,你把我推向誰也不能推給袁璟深啊!
「謝謝你還我手機。」我伸手,這意思在明顯不過了。
他卻根本沒有要還我的跡象,說︰「是這樣的。那天我在超市門口撿到了一部手機,與此同時,我被人群擠倒了,腿摔傷了。我休養了兩天之後,開始撥打一些通訊錄里面的電話,他們告訴我這個手機是你的。我詢問了他們怎麼找到你,他們懷疑我是騙子。後來我找來找去,找到了這位正在上課的班小姐的電話,她真是個很有愛心的人,她還同意帶我來這里好讓我把手機還給你。」袁璟深語氣平常地解釋著事情的經過,卻開始玩味我臉上過于平靜的表情,說︰「你……是不是在生氣呢?」
「沒有沒有,我對你的遭遇深表同情。也因手機的失而復得分外開心。那,請還我。」話說,你到底騷擾了我多少親朋好友啊?我微笑著再次伸出了手,但笑容有點僵。有種抓心撓肝的感覺在蔓延。小蘅,你這次也忒過分了,你把這人領回來所欲何為啊?
他勾了勾手,眯著眼說︰「過來坐下,咱們聊聊。」
「不好意思,這里好像是我家吧?」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是你表哥的家吧?」
「是我代為看管的我表哥的家。」沒想到小蘅提供的信息量還不小。真不知道這兩個人通了電話又見面之後都說了些什麼。總之不要說太多關于我的事就好了。
他一臉無所謂的神情,語氣很淡︰「自從在酒店見到你之後,我就一直想找到你,畢竟遇上一個和我過去關聯甚深的人並不容易,上次在超市門口的見面又讓我覺得你是個妙人。而手機這件事情讓我明白,老天都希望我遇上你」
對對,就是老天幫你把我包拽到地上的,他老人家還幫你讓我的手機嗖的一下飛了出來……我一頭冷汗,聳肩道︰「其實你找我沒什麼用。如果你真失憶了的話,我幫不了你什麼。我和你,相當不熟。」我對剛才他說幫過他的那個老天發誓,我沒有說謊。
「相當……不熟麼?」他咀嚼著我的話語,揚起嘴角笑了笑,忽然變了一張臉。那是一張地痞小流氓的無賴臉。他說︰「不管熟不熟,好歹咱倆認識吧?我腿摔傷了,現在又被追殺,實在是無處可逃,不知俠肝義膽的包大小姐可願意出手相救?」
我現在真有點相信他是失憶了,因為他以前從來都不可能這麼笑的。作為袁氏集團的少東家,他的笑如同溫柔的刀,在商場上無往不利,在情場上春風得意。他的沉穩、他的手腕、他的智謀總是為人稱道。據說他在念書的時候就展現出了不俗經商天分,還利用業余時間組建了一間自己的投資公司,不僅收獲了巨額的利潤還博得了他父親對他的全部信任。他的父親早就做好了提前退休、把事業交給他打理的打算。
理了理思緒,我白了他一眼,說︰「不好意思,我幫不了你。而且現在是法制社會,被追殺了還是去找警察叔叔的好。」追殺……這什麼爛理由啊。一個笑傲銷量榜的新晉推理大神有個毛理由要被追殺啊?就算被追殺了,也是被香艷女粉絲追殺吧?
「警察叔叔不會理我的。」他挑起眉梢,似乎是被我的冷淡反應激起了斗志,「我是被編輯追殺。」
「編輯?方……大波?」我忽然想起了他在酒店里提過的那個人。
「不是大波,是大泊……停泊的泊。小女僕,你的思想太不純潔了。馬上就要到截稿日了,我不能讓他找到我!不然我會很慘!可是我受傷了,在這里還舉目無親,實在找不到人可以幫我。但你卻出現了……」
「STOP!第一,別叫我小女僕。第二,別一副我理所應當要對你負責的樣子。第三,我真不是有意在你面前出現的……」
「你還記得你該對我負責啊?我以為你早就忘了呢。」他不急不緩地說著,根本不在意我的抵觸情緒。
我終究還是坐下了,我和他各佔據長沙發的一端,而很有存在感卻一句話不說的小蘅坐在一側的單人沙發上。我說︰「相對于一個失憶的人來說,我的記性算好的。」
他一拍腦袋,似乎很苦惱地說︰「哦對,失憶。失憶是個麻煩事。我記得那天我醒來的時候周圍都是白色。一個漂亮的中年女人看見我睜眼了就開始抱著我哭。當我說我不知道她是誰的時候,她差點暈倒。後來我才知道那是我媽。我父母想盡了各種辦法讓我回憶起過去,他們給我講了我小時候的事,我念書的事,還有我工作之後的事,但我完全沒有印象……突然有一天,我媽對我說,也許有個新的開始也不錯。于是我有了全新的生活。這種感覺很好,就像重生了一樣,有時候不被回憶困擾也很好,不是麼?偶爾有些自稱是我以前同學或同事的人跟我聯絡,我們會見面、甚至出去吃飯,但我總覺得和他們有很深的隔膜,因為我完全不記得我和他們的關系曾經如同他們形容的那麼親密。我開始,懷疑。我覺得我似乎是有點分裂了,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無所事事的時候竟然開始寫字。很多文字在我大腦里徘徊,最後匯集成了一個故事。一個偶然的機緣,我遇到了方大泊,他欣賞我的文字,然後就有了《月光島》。」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小蘅也在看著他,我們倆就像是听故事听入神的小孩子一樣,都忘了接話或者點頭、搖頭。失憶,確實是個麻煩事。
「我覺得你和那些自稱認識我卻喚不起我任何記憶的人不一樣。你是能讓我和過去鏈接上的重要鎖鏈。」雙眸閃著熠熠的光彩,他專注地望著我。
「很遺憾,我不是。」我不得不說地直接一點,我怕我拒絕不了他。
好幾次,我都是因為這雙眼楮而無法拒絕……